而淮河江岸,依旧花灯如昼,弦乐不歇。
只见易逝的流水,浸着那方紫娟旋向更远的笙歌处,太上卿默然凝视半晌,长袖行云流水一拂,紫绢便隐着微不可闻的女儿香落至掌间。
恐未曾料到自己有如此之举,覆着冰雪的眸有惊讶层层破开,他神色倏地一变,白净修长的指猛然紧捏,青筋若隐若现,好似浮着他内心起伏不定的波澜。
“第二戒色,若见妇人,愿当一切忍割浮华,乐道自娱。”
耳边是绕不开的师父训诫,然眼里全盛着那双青碧色眼,冷决狠戾,再无当年澄澈明灿。心里头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沉闷的云笼着心,中有千万种心绪如缕,不可断绝。
转身入内,脸上端的是平静无波,真真儿是上清观那位清绝出尘,疏离冷漠的上卿道长。手中那缕儿女情长也了无踪迹,仅见胸前莫名沾着点点水花。
这厢,焚歌已于冰冷的江水中浮沉了一盏茶的功夫,手脚早已脱力。若不是太上卿最后那一分神,现如今恐怕她早已浮尸江上。
可她没有丁点儿生的喜悦,化不尽的悲伤与她一道随着水波沉沉浮浮,若不是他,她怎会化身修罗,葬身地狱。最可恨那人却是风清月霁,宛若云端高阳。当年的笑容有多暖人,今夜他的眼神就有多剜心。
暗色正一步步侵蚀她的眼,水正一叠叠压向她,迫她往下坠,或许,这样也好,再无杀戮,再无恐慌,再无惊梦。
抱歉,衣儿,师叔要失约了。
朦胧中,有抹红色的影子追着自己,不断靠近,她的耳边好似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一步一婀娜,一步一巧笑。
她知道,是衣儿来寻自己了,可她只想沉睡,再不愿理那世事纷扰。
绯衣见着焚歌一寸寸往下跌,不由加快速度游至她身后,素手灵活地从腋下穿过,利落地一把搂住向上浮去。
刚从水里冒出头,就见一白衣男子飘然立在不远处的轻舟上,两弯羽玉眉下,眸色温润。
“快救救她!”绯衣喉咙呛着水,声音并不大。
洛寒自是听到了,轻舟缓缓靠近,他浅笑着,“我不救无利之人。”语气轻缓,说的却是见死不救的话。
绯衣心下愤恨却也无计可施,怒道,“我见着苒姨了。”
洛寒神色一僵,“扶她们上船。”
在仆从的帮助下,绯衣二人总算上了船。河水早将焚歌衣裳的血迹稀释殆尽,紫衣上仅残留几道剑痕,衣服冰着肌肤,漫开瘆人的白。
绯衣双手在她胸前有规律地按压,吐了几口水,便又没了动静。素手颤颤地摸向腰带的夹缝处,才发觉药丸早被浸湿,脸倏地一白,但觉一阵寒意生自足底,身子不住打颤。
她眼里再瞧不见任何事,耳中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一切都距自己非常遥远,好似身处噩梦一般。若不是遇着她,因着她,师叔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要不是自己的任性和自以为是,师叔全然不会像今天这般狼狈。
洛寒淡淡瞥了眼沉浸在自责中的绯衣,提醒道,“她只是快死了,还没死。”
“你救救她。”
洛寒不言不动,过了半晌,叹道,“能救她的人还没来。”
“若是他一直不来呢?你不能见死不救。”
“他会来的。”他若不来,这戏就没法唱了不是吗?
“你!”听着他云淡风轻地吐出这句话,绯衣一时气结,只能暗暗咽下满腔的愤怒,小心地搂着昏迷不醒的焚歌,一边红着眼眶为她推拿,一边焦灼期待着那人快些到来。
时间一秒一秒流失,绯衣看着怀中焚歌脸色一点点变得越发苍白,身体也渐渐失却先前的温度,心如刀绞。
到底还要多久,多久?!
“师叔,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听衣儿跟你说话好不好。你还未见到衣儿魅术有成,你还要继续指点衣儿……都怪衣儿,是衣儿不好,是衣儿太鲁莽,太任性,师叔,你清醒些,不要睡……师叔你快醒过来,快好起来,到时衣儿一定乖乖听你和苒姨的话,再也不让你们忧心…….”
舟内,洛寒正悠闲地品着茶,听到“苒姨”二字,脸色为之一僵,杯中茶水溅了两滴,落入洁白的衣衫,晕成两朵无色的花。后来绯衣再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夏苒,你,还好吗?
他正要起身相询,陡听远处传来奔雷般的马蹄声,若是仔细去看,马身上已有好几道血印子,那是利器刺入的结果。眼看马行至此早已精疲力竭,而马上人却毫不知情般,依旧急促地挥着马鞭,在马尾留下一道道血痕。
“来了。”洛寒暗暗呼出一口气,余光迎上绯衣重燃希望的眼眸。
那骏马终于在离他们不远的岸边发出一声嘶鸣,轰然倒地,马上人也不知是防备不及还是怎么随之摔下,一个踉跄爬起,往船上奔来。到了船上,不及休息片刻,便握起焚歌的手腕,半晌之后,终于抬起充满血丝的眼:总算赶上了。
直到这时,绯衣才终于看清那人,看身形很是眼熟,竟是那天在茶摊旁奚落她的怪人。
“快,小心扶进来。”那人招呼了旁边两个侍候的丫鬟,自己急匆匆朝内屋走去。
绯衣却紧紧抱着焚歌,困惑地抬起头,迎上洛寒的眼睛。看到洛寒点了点头,她才放手,任由那两个丫头将焚歌搀扶进去,自己却瘫坐在地,好一会儿,才勉力站起,便赶忙要往内室去。
“你就在外面等着吧。有他在,不会有事。”洛寒一敛折扇拦住了她,看着她依旧不敢稍作放松的脸庞,神情淡漠。片刻之后,开了口。
“她,来了?”语气平淡,却似乎压抑着莫名的情绪。
“啊呀,苒姨,她……”绯衣闻言猛然想起此次公然忤逆苒姨的意思偷跑出来,没想到话未出口,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扣住了手腕,剧痛传来,不由“啊”地叫出声来。
洛寒见绯衣神情慌张,又支吾不清,误以为夏苒出了事,一时情急,才露了心绪。此刻听着绯衣惊呼,才猛然清醒。桃花眼一凝,恢复先前的平静,若无其事垂下手问道,“她,怎么了?”
纵然心绪不宁,绯衣又怎能猜不出洛寒此时的想法?心思一转,正要好好打趣捉弄一番,好让他也尝尝为珍视之人忧急焚心的滋味,不想这时里面传来焚歌的痛呼,
“啊!”
绯衣和洛寒俱都面色一变,赶忙朝里屋掠去。
刚进内室,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鬼医则一脸黯然站在帘外,绯衣急匆匆要往里走,刚巧一个丫鬟也匆匆端了一个脸盆往外赶,两人闪避不及,打翻了丫鬟手中的脸盆,红色的液体几乎全部倾在绯衣身上,绯衣也不管不顾,只是三步踏作两步,奔到焚歌榻前,紧紧握住焚歌的手,颤抖着声音问帘外人,“她到底怎么了?”
帘外一片缄默。许久才有人苦涩开口:“她受了不轻的伤,权宜之下,我以燎针刺血的之法,引出她肺腑淤血。然而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纵然是可以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奈何……”
闻言,绯衣的脸色一片死灰,洛寒悠悠道,“你是说她?”
“她身体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全然无生之欲望,这谁能奈何?若这样下去,谁也救不了她。”
望着昏迷的焚歌,绯衣的心早已纠成一团。她不明白,为何师叔不愿醒来,不是说好一起向死而生吗?
她两眼直直盯着焚歌,连鬼医和洛寒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约莫到了下半夜,绯衣快要支撑不住,朦胧睡去时,突然感觉手中握着的纤指微微一颤,绯衣喜出望外,以为焚歌就要醒来,等了半天却只看到焚歌眉头越蹙越深,她不由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忧愁。
“卿哥哥…你好…歌儿……”
虽然混乱,可绯衣已大约猜出焚歌的心事。只是,师叔口中的卿哥哥是谁?可是令她不愿醒来之人?许多思绪一并涌来,绯衣忍不住喃喃道:“这就是伤字诀中所谓的伤吗?”若真是如此,还是一辈子不碰情爱的好。
抬头,月光皎洁,在绯衣身上洒下满身温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