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的夏天

已下了两天的雨,暑期才刚开始,可到处都充斥着发霉的气息,一点趣味也没有呢。我双手抱头躺在床上,支着二郎腿,转身翻了翻枕头旁边的书本又扔在一旁。

雨声滴滴答答,雨水顺着廊檐流下来,混入门前的沟里,沟的旁边是赤裸的土地,所以雨水又混进泥土流到地底深处去了。

呵呵呵哈,小妹的笑声轻轻脆脆的。小妹今年5岁。她拿着雨伞支在肩膀上,光着脚丫踩在屋前的水坑里,吧嗒吧嗒,小水坑溅起朵朵小浪花,一只手伸到伞外,接住从伞沿滴下的雨水。有时候她双手将雨伞举得高高的,站在雨中转圈圈。雨水落到伞上,又迅速被惯性甩出,形成一道椭圆形的亮白色的轮廓,随着小妹每转一圈,她身上的连衣裙也很快乐地飞旋起来。于是,雨的光圈,裙摆的舞动,在雨中形成一道很美的风景。不一会儿,小妹的衣衫淋湿了,头发也淋湿了。

屋外一片明亮,而房间则显得昏昏暗暗,像极了我昏昏欲睡的暑期生活。小妹从屋外跑到房里,“姐姐姐姐……”她跑进来,屋外的光芒跟着她一起跑进屋内。“帮我擦擦头发!”她拿着一条干毛巾站在我面前,掘着嘴巴,那神情不可商量,是一种命令。我觉得十分好笑,接过毛巾说道“呀,多大的人啊,还学会使唤别人了?”。我用毛巾裹住她的头发,迅速拨弄几下。小妹发质柔顺,发色如麦。我很热衷于帮她梳头发,或者说玩她的头发。

我拿出窗台下的梳子,梳子顺着小妹的头顶缓缓滑下去。又拿出镜子给小妹照了照。“呀,我妹妹长得真漂亮呢!”小妹向我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像刷子一样,说了声:“姐姐,帮我绑辫子,要漂亮的那种。”

“嗯,姐姐跟你说,小妹是不是从小时候开始头发都没有剪过呀?”小妹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居心叵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剪头发,我要长发。”

“哎呀,不要急,没说一下子就剪你的头发,肯定要你同意。”我将她的头发梳成五五分,顺直的头发垂在肩上。“你看,姐姐也是剪短发。”

“不好看!”小妹扁着嘴说,快哭的样子。“姐姐不要剪我头发。”

“好好,我知道!那我们先吃块糖糖好吗?”

“好。”小妹将糖糖放进嘴里,好开心的样子。

“那我们一边吃糖糖一边照镜子吧。”小妹很爱美,从小就喜欢打扮,也喜欢照镜子。

“我妹妹长得很漂亮对吗?”小妹大眼睛忽闪忽闪点了点头。

“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发型都是很漂亮的。你同意这句话吗?”小妹没有说话。

“比如,梳成马尾辫很漂亮。梳成麻花辫很漂亮。梳成牛角辫很漂亮。对不对?”小妹听到这么多个发型,很期待地笑起来。

“其实这些发型小妹都梳过了对吗?”小妹又点点头。

“确实很漂亮!小妹长得这样好看,没有剪一次短头发,太可惜了。这样你都不知道自己剪短头发有多漂亮了呀!”小妹迟疑了下。

“有一种发型,姐姐在学校的时候看见人家剪过,很美,是西瓜太郎头。”(我现在回想一下,那时候我所知道的发型除了郭富城头,就是西瓜太郎头。真是狂翻白眼啊。)

“西瓜太郎头又可爱又漂亮。”

我把她的长发从肩膀处折起来,“长度大概在耳跟这个位置,不会太短。两边的长度要对称一致。你的头发这样柔顺,会轻轻贴在脸两边,风吹一下,会……这样……这样。”我边说边比划着。

“而且,为什么想让你剪头发呢?你看,你的头发太长了,都分叉了,这样发质不好。”我拿起她的发梢给她看。“头发分叉太多,以后你的头会爆炸起来,像……金毛狮王。嗯,没错,你想想,金毛狮王漂亮吗?”

小妹一听金毛狮王,吓到了。弱弱地说了句,“那姐姐帮我剪一下头发。要轻轻地哦,只能剪一点点,还有要剪漂亮点。”小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神情还是充满了迟疑。

我看不见她的内心,只知道我的内心澎湃激动啊,我终于可以给人剪头发了。可是千万要忍住。

“好,姐姐可厉害了,一定会帮你剪得很漂亮。现在姐姐拿剪刀哦,你到门外去,光线亮,不会影响效果。”说完这句话,我还觉得自己蛮专业的,还会懂得光线和效果的关系。

“小妹,要站好,不可以乱动哦。姐姐开始剪头发了。”我拿起剪刀在她的耳边比划来比划去。“唔,就从这里开始剪吧!“我心里想着。

于是一刀向她的耳边剪下去,立即一束青丝哧溜溜滑落下去。再一刀,又一丝头发哧溜溜下去了。脸庞两边剪出了齐耳的发型,现在接着脑袋后半部。“不好!”我心里一惊,来不及了,“哎呀,怎么办,方向剪错了。”本来剪刀角度应该往脖子下方剪,可是我拿着剪刀的手一抖,整把刀子方向朝天,天啦,后脑勺的头发直接断开了一大撮,半个脑勺的头发都快剪没了。“下手太狠了,这下子怎么办?”我心里思衬着,也不敢叫出声来,背上直流冷汗。“该怎么补救?”

“算了,只能将错就错。”我只好顺着原先剪的方向继续剪下去。

“好了。”我拿出镜子放在小妹面前,“怎么样?还不错吧!”

“小妹人长得漂亮,怎么剪都漂亮。”

“你看,长度刚好到耳根,两边的长度厚薄也很对称。”

“嗯,看起来像个小天使呢!”

“你有没有见过电视里的小天使,又可爱又漂亮的那种。”

小妹点了下头,眼睛里含着泪水。但被我这么一说,立刻又将信将疑了。她照着镜子,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其实后脑勺的头发已被我剪得七零八落,参差不齐,像一茬茬的野草。从正面看,因为小妹生的秀气,我的拙劣的技术倒影响不大。可后脑勺的模样,其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好了,姐姐帮你洗完头发你就可以去玩了。”

小妹始终没有走出门,这大半天她都安安静静呆在家里,眼神里满满地不确定。待她一问起好不好看的时候,我就拿出镜子给她照,“看,漂亮吗?”而小妹确实觉得自己是漂亮的,我的这句问话实在让她不能回答不漂亮。

屋外的天光很快暗了下去,仿佛放下一道帷幕遮住了原本的光线。室内更加暗了。门口出现一个人影,是老妈外出回家了。

“晚饭吃了吗?怎么这么晚了小妹还在睡觉?”

小妹一听妈妈的声音,立即从床上坐起来。

“哎呀,谁把你头发剪成这样?”老妈一语惊人,犹如惊天响雷,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妹长大嘴巴,使出了洪荒之力,怎么也止不住地哭。我双手捂着耳朵。老妈的火气蹭蹭蹭就没停过地往上冒。“两个月前就开始打主意,趁我不在就下手,你以为自己是理发师啊,这狗啃似的怎么见人?”

“啊啊啊—— 啊——啊……”小妹的哭声和泪水简直就是山洪暴发。老妈的训斥像那一道道闪电,电闪雷鸣把我劈了一遍又一遍。

“老妈你别说了,还是想办法解决下吧。”

“死丫头,”老妈拿起扫把就追过来,“还敢跟我说解决。”

我吓得赶紧逃到门外。“吓死宝宝,不逃就要挨千刀了。”

“你给我老实滚回家,我现在带你妹去理发店。”老妈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待他们出门,我灰溜溜地回家了。

过了二十来分钟,他们回来了。这下子,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西瓜太郎头了,好像一个脑袋上扣了半个西瓜皮,不过半个后脑勺真好看多了,没有了头发,全部剃光了。

小妹的眼角依然挂着泪水,这一夜估计都泡在泪缸里了。

而我,经过了一系列的内心活动,还剪了一把头发,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天亮得可真早。阳光可真明亮,又是个热烈的一天。

“小妹起床啰!”

起床后的小妹不会笑,撅着嘴对我瞪眼睛。

小妹吃完饭出门玩耍,邻居们都问:“你的头发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小妹真是一脸委屈和伤心。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阿姨带着孩子来做客。她一见到小妹的发型,就朝着老妈嗔怪了一声:“大姐你也真是的,好端端漂亮的女儿弄这么个发型,丑死了!”

我本来以为时间可以治疗一切的伤口。现实却不是这样的,伤口没有愈合只是麻木罢了。阿姨一句话,犹如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正在吃饭的小妹听完这句话,眼泪唰唰唰地流了下来,不可控制地抽泣起来,越想越伤心,咧着嘴巴,声音却哽在喉咙发不出,过了一会儿。声音才破土而出,如破竹之势。

“哎,不要哭了,一件事哭了这么久了还不好。!”

对于大人来说,他们短暂生气,一下子就过了。看到小妹这个模样,他们又好气又好笑。

但对于小妹来讲,这个夏天,爱美到极致的她实实在在被伤害地彻底。只能等待头发变长,她重新变美。

而对于我来讲,这个夏天虽然终于成功剪了小妹的头发,但也是过把瘾就死,以致于现在一直内疚。只能等她头发变长,她重新变美。

天气燥热,夏蝉慧慧,哎,这个理发师的夏天可真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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