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伦敦认识的风荷,我旅行至布拉格曾给她写过一封信。
为令读者了解我们之间的友情,作为背景资料,我且将信附上一部分:
“风荷,想讲给你听布拉格的旅行。
我是预先在网上搜合适的 hostel,这个叫作 boathouse的旅馆因为 rating排第一吸引了我的注意,好生浪漫的名字。未曾想火车下来后寻了很久,离市区好远,公交下车后又步行了一段,黄昏时才发现了指示牌,定下心来,顺着路标方向走,穿过一片高尔夫球场,天光暗下,心里有些忐忑,遇到几对来这里做轮滑运动的年轻伴侣,正要收拾行装开车回去;再往前,是一条河,映射着岸上寥落的灯光,一片树林缝隙隐约拼凑出一幢建筑,窗口亮着黄色的灯,猜想这就是 boathouse了,果然不错,门口遇到美国来的男孩子,帮我把行李提上了楼。
旅馆老板是两个中年女人, 一个瘦瘦高高,一个略显矮胖,难道是灯光的缘故,女人的脸色竟是有些泛青的。风荷,你不知道,见到她们,我有不安的感觉,虽然房间干净,床铺柔软,粉色的墙面上满是旅客留下的感谢赞美的话,窗外是大片黑色树林。
……
我的室友是一位漂亮的美国女孩,在罗马学习政治学,我们聊到很晚,她选择政治学是出于探索知识的渴望,可她将来并不打算涉足政治,因为觉得很阴暗,她想从事和艺术相关的事业,在罗马也选修了歌唱、绘画等课程。这令我回想起曾遇到的一位叫 Peter的本地男孩儿,喜欢摄影,年纪轻轻,已到过很多国家,除了在伦敦半年,还去过蒙古。风荷,在那一刻我是有些羞愧的。他说计划今年到新西兰边打工边学划水,一年后再继续学校的课程,我蠢到会问他为什么到新西兰去,他说在那里学划水是他的梦想,就这麽简单。风荷,你听到这里,该明白我为什么对你讲述这些,苦闷与眼泪不该再有了吧,你若想做,除了自己,又有谁可以拦得住呢?
风荷,忘记是在哪里,偌大的世界,我竟又见到了那美国女孩,熟悉的感觉仿佛是我见到了部分的自己,你多出去走走,便可以惊异地看到不同的你,而我,又会在哪里重新遇见你?”
……
多年后的今天,其实是笛子先生的故事被她无意间看到,网络真是神奇,中断的联系因为一篇故事而复苏。没有事先联络,(她秉性如此),她就这样来了,也是我们有缘,我重又见到了她。
她如今在苏州边上,(她是不喜刻意做广告的人,我便不在这里透露她的行踪),就像我决定开一家咖啡馆,她也在经历了诸多心灵的坎坷之后开始了新生活,她与朋友合作经营农庄,那是一片水草丰沛之地,三层楼的老宅,经了她的手,是无需言语的惬意安宁。
你在她身上看不到太多改变,在英国的十年反倒令她更有别样的东方韵致,她长发束在脑后略偏一侧绾起发髻,施了淡的脂粉,点了浅绛色的唇。
虽如此,却掩饰不了她的疲惫。我们寒暄了几句,她有些不耐烦草草略过往事。
我找到你,她说,很抱歉。
这几年在伦敦,我就有间歇性的心悸症,找不到在身体的哪里,只觉胸闷,呼吸困难,乏力,胃里一团的烧,有呕吐的感觉,心要滑入谷底,是压抑下的喘息,是要眼眶里湿润,但明明又没有…我,是中了毒了吗,是哪里的没来由的难过啊。我以为回来会好,初时确实有一些改善,然而完全的治愈是没有,有时甚至于更加严重。我无人可诉,有了你的消息,就想过来看看你。
我有被信任的感动。
“什么时候会发生?”
“不知道…很容易就…滑落沉沦下去…”
她声音渐渐小得我听不清。
有茶可以,有茶喝吗?咖啡很好,不过这么多年,情感上还是更依赖茶,好像身边许多信基督的人,却还是佛教更能令我亲近。她抿了抿唇,我递茶给她,是我炉子里烧的黑茶,我习惯加一点蜂蜜在里面。她双手捧杯,我看着她,我知道温热透过紫砂暖着她掌心,她鼻子凑近杯边,茶的气息熨贴着她额前的愁云,她似是感觉好一些。
“我爱这个,茶会安抚人心,但还不够,你也许不相信,绣针是更加有用,很奇妙,我做了很多,没有感到枯燥,累了我可以睡得着,”她说,“你也可以试试…在伦敦,很多时候,我是靠这个支撑下去…”
又是长长的沉默,“这里灯光很好”,她环视一周,眯起眼。
“我,是在做梦吗?”她开始伏下身枕着左臂,懒懒的。
“有趣的是,没有它,”她自顾自盯着杯子里的茶,嘴角一抹微笑,“我竟无法做出东西”。
我坐在她对面,重新看咖啡馆里的光,光晕似是雾气上升,不觉眼皮沉重,可惜无法就此睡去,我确乎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