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把自己放松在椅子上,侧耳听着楼道上同事的脚步声,说话声渐渐稀少,直至消失。他站起来,去趟厕所,把喝淡了的茶叶倒掉,重新沏上一杯茶。夏天的晚上,七点天还亮着。他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办公室立马漆黑一片,这样即使他在办公室,外面也发现不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打开灯,把宽大的办公桌收拾清爽,关掉手机。在水盆里净了手,擦干,拿出画毡,宣纸,铺在办公桌上。办公桌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幅字:老牛自知黄昏晚,不用扬鞭自奋蹄。那是他写给自己的。这几个字,仿佛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精神为之一抖。
他给砚台里倒上墨汁,把毛笔在砚台里润了润,笔头架在砚台边上,这才坐在椅子上,开始喝茶。
看似在喝茶,其实是在酝酿情绪,写字也需要灵感。
他今天要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摊开字帖,翻到《兰亭序》,不用数,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个字,他都烂熟于心。每一个字他皆认真仔细地揣摩,嘴里赞叹着,妙!绝!每次看,他都有不同的感受。通篇字结体欹侧多姿,错落有致,千变万化,曲尽其态。二十个之字,别具姿态,没有一个雷同。用笔以中锋立骨,侧笔取娇,有时藏蕴含蓄,有时锋芒毕露。尤其是章法,从头至尾,笔意顾盼,朝向偃仰,疏朗通透,形断意连,气韵生动,风神潇洒。谢君越看越激动,他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脸颊绯红,就像遇见了情人。
谢君小时候跟着父亲练过字,后来为了学业,仕途,就放下了。到底是心中所爱,四十岁以后,又拾起来。他形容自己对于书法的爱,完全就是老年人恋爱,老房子着火了的架势。
喝过三杯茶,谢君有了动笔的冲动,他站起来,手拄在办公桌上,端详着四尺宣纸。把宣纸比划着折出痕迹,以免写歪了。拿起毛笔,快速地在砚台里润过,开始在宣纸上写起来。写字,讲究一气呵成,才能整体看起来如行云流水,不能停,不能歇,否则写出来的字,笔墨深浅不一。
时间停止了,空气凝固了。一篇《兰亭序》终于写就。让外行看,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谢君把写好的字摊在地板上晾干。收拾笔墨,画毡,洗了手。地板上干燥,很快就吸干了墨汁。谢君蹲下身,小心把字折叠起来,装在牛皮纸袋里,用铅笔在袋子上角做上编号,放在书架最里层。神清气爽,开车回家。
回到家,妻子开着落地台灯在客厅看电视。听到门响,妻子头也没抬,她从谢君身上的气味就可以判断出,谢君晚归的去向。谢君身上一股墨汁味,什么墨香,臭死了。她皱一下眉头,问,吃饭了吗?
谢君看见妻子又在看韩剧,心有不悦,妻子变了,刚结婚那会可不是这样,听到门响,立马站在门边迎接他,不管多晚,厨房里都有他喜欢吃的饭菜,他换鞋,洗手,饭菜就摆在桌子上了。谢君的好心情打了折扣,敷衍说,吃过了。
妻子完全沉浸在剧情里,咧着大嘴在笑,谢君恨铁不成钢,为了让妻子养成看书的习惯,他给家里茶几,沙发,餐桌,床头柜,卫生间全放着书,想着妻子能顺手拿起来翻几页。哪怕一天翻一页,积少成多,一年下来,也能看完一本书。
妻子对这些书熟视无睹,或者说意识不到丈夫的良苦用心,在旁敲侧击希望她多看书,少看电视。打扫卫生时,她嫌碍手碍脚,就把这些书摞起来,放回到书架上。谢君发现了,也不说明,又从书架上拿下来,放到原来的地方。有些事不能说在明处,人贵有自知之明。文化程度低,就要努力学习,提高修养,非得要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嘛。
谢君恨不得上去关了电视,以表达他的反感。他对妻子是越来越失望了。他在鼻孔里冷笑一声,洗脸刷牙,睡了。妻子看见谢君关了卧室门,就把声音调到静音,只留下画面,名副其实的在看电视。
谢君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起刚完成的那幅作品,他就心情大好。谢君话少,心理活动多,上了五十岁,他在不断的总结一些事情,从中悟出一些人生哲理。
对于婚姻,他是这样总结的。二十岁找美貌,四十岁找性格,六十岁找知音。就是说,男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希望妻子长得漂亮。四十多岁的时候,希望妻子温柔贤惠,六十多岁的时候,希望跟妻子有共同语言。
他第一段婚姻,是大学同学。他们哲学系只有四个女生,前妻在四个女生里面年纪最小,而且水嫩。用谢君自己的话来说,长得颇有姿色。他对前妻展开猛烈追求,他大前妻七岁。像他这种,下过乡,当过工人,人生经验丰富的男人,基本是连哄带骗,把前妻俘虏了。
妻子看完了两集电视剧,回到卧室睡觉。她没开灯,就着窗户外微弱的光亮,摸索着上了床,拉开脚底下的被子,往身上一盖,躺下了。谢君的思路被打断,跟现任妻子躺在一张床上,回忆前妻,是有点别扭,也有点不厚道。他把思绪拉回来,不想跟妻子说话,翻过身,给妻子一个脊背。妻子也翻过身,把脊背对着谢君。两个人背对背各自睡了。
谢君早上起来,妻子照例做好了早餐,他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妻子坐在他对面,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吃着饭。谢君现在是越来越不愿意跟妻子说话了,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觉得交流困难。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
妻子其实想跟谢君说话,架不住谢君一副心不在焉模样,多数时候,就不回应她,或者只是哦,嗯一下,一来二去,搞得她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了。
合适的婚姻是可亲性,回应性。
美好的婚姻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呼唤与应答。
这些他们都没有。
谢君第一段婚姻结束的原因是他感觉太累了。前妻是漂亮,有文化,可是,她心太野,不屑于做家务,不做家务也没关系,关键是对孩子没责任心,每次出差,从来是说走就走,出了门,就当自己是单身,根本不记得孩子这回事。
最让谢君受不了的是,前妻歧视婆家人。前妻的性格有些粗枝大叶,谢君这边都已经很生气了,前妻那边还浑然不觉,依然一副我行我素,没心没肺模样。在谢君看来,前妻这样做,分明是在给他火上浇油。谢君也不跟前妻吵,而是把一张脸拉长,以期起到震慑作用。结果呢,前妻根本就拿他不当回事。
前妻有一次路过婆家门口,没有进去看望公婆,让谢君知道了,就跟前妻冷战,希望前妻知错改错。前妻压根没意识到,或者是对他摆的脸子视而不见。谢君自讨了个没趣,只好挑明了批评前妻,前妻解释,我当时着急办事,实在是没时间。谢君说,到我家就是没时间,到你家,哪怕再远,也会想方设法拐过去。前妻瞪大了眼睛,说,想不到,你是这种婆婆妈妈,小肚鸡肠的男人!
前妻是神经大条,说过就忘记了,谢君却记在了心里,对前妻开始有了失望。说起来也都是一些小事,渐渐地积累起来,谢君就有些懊悔,婚姻就是过日子,美貌只是花拳秀腿,不实用。
孩子上高中后,就住校了,谢君就想着结束这段婚姻,他跟前妻提出了分手。前妻说,是该结束了,这几年你一直对我实行冷暴力,我也受够了。
两个人和平的结束了十几年的婚姻。
妻子吃过饭,到厨房洗涮去了,谢君站起来,换衣服,换鞋,上班。
谢君开车到单位。刚结婚那会,是妻子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他在单位是处长,不够配专职司机的资格。第二段婚姻,妻子完全是他的生活秘书,不光给他做饭洗衣,还每天接送他上下班,成了他的专职司机。他不坐副驾驶位置,坐在后座,因为领导都坐在后座上嘛。他惬意地把自己放松在后座上,手搭在大腿上,哼着小曲,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用挤公交,不用蹬自行车,这样的生活,知足了。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驾车上下班的?他努力地回想着。是在结婚第五年,也许第四年。是因为什么原因呢?他在脑子里搜索着。
跟前妻离婚后,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是人生的黄金时代,成熟,稳健,事业有成,自然很容易再开始第二段感情。
基于第一段失败的婚姻,第二段婚姻他把择偶标准重点放在女方的性格上,选一个性格温柔,懂得体贴人的妻子,是他的目标。
他在众多候选人中,选中了相貌平平,性格温和的妻子。
妻子也是离异,女儿跟着前夫。在一个小单位干财务。比他小十二岁。
谢君在单位院子泊好车,拿着皮包去办公室,在楼梯上碰见送报纸的传达室师傅,师傅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谢处上班啦!谢君点头应和,嗯,上班。师傅走过去了,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叫住谢君,关切地问,我说谢处,好久没见专职司机接送你了,你自己驾车累不累?谢君在心里骂一句,长舌男!嘴里说,她最近身体不舒服。说完,没等对方说话,就一步两级台阶,上楼去了。
这天下午,谢君在外面办事,办完事就直接回家了,如果在单位,下班后他都会留下来练一会毛笔字。
他在门外听见门里叽叽嘎嘎的说笑声,仔细一听,是妻子和她的女儿的声音。他打开门,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谢君,母女俩坐直身子,停下说笑,同时看着他,他不好发火,挤出一丝笑。妻子说,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我还没准备晚饭呢。谢君心里说,是打搅你们看韩剧了吧?妻子问,晚饭想吃点啥?随便!谢君说完,就进了卧室。
谢君在主卫洗了手,洗了脸,躺在床上。打开一本书,看了起来。妻子在厨房做饭,不想冷落女儿,大着嗓门跟在客厅的女儿说话,母女俩一递一声地聊着天,声音呱噪得谢君无法静下心来看书,他心里烦躁,恼怒地把书扔在了一边。
吃饭的时候,母女俩亲热的互相给对方夹菜,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当初继女是判给妻子的前夫,现在倒三天两头的往他家跑。原先偶尔来一次,见了他很客气,叫声伯伯,也不太说话。谢君是喜静的,觉得这姑娘文静秀气,姑娘走的时候,谢君礼貌地说,有空常来。
谢君认为,就是他这句话,招惹得姑娘频繁地往他家跑,他就后悔自己多嘴,如果明着撵姑娘走,显得他没有涵养,也会得罪妻子。如今看来,继女以前不爱说话是假象,跟她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母女俩就跟说相声似的,你一句,她一句,都是些家长里短,妻子不爱学习,爱说一些没水平的话,爱说架不住没有市场,这下好了,来了个同盟军,以后这家还能有个宁静。
谢君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卧室了。
妻子看谢君脸上似乎不悦,她知道谢君喜欢清静,本来想留女儿住一晚上,也就打消了念头,催促女儿赶紧吃饭,再晚就赶不上公交车了。
这年,谢君到了退休年龄,国家准备实行延迟退休。谢君巴不得不退休,那个家他是不爱回去。可是,任何一件政策从立项到实行,都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他是享受不到了,他还是得按时退休。机关干部在退休前两年就会减少工作量,他想不退都不由他,占着后面位置呢。
他在将要离开单位的最后几天,给自己订了旅行社,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直是他的梦想。退休第一天,他就跟着旅行团旅游去了,跟妻子说去出差,妻子并不知道他已经退休了。
十五天旅行结束,谢君回到家。妻子正在拖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拖地。他放下行李,到书房拿一本书,推开书房门,看见书房的小床上铺着崭新的床单被褥,一看就是女孩的床铺。
妻子跟进来,解释说,女婿到外地工作半年,女儿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就让住在家里了。谢君忍着气说,嫁出去的女儿,应该跟公婆家亲近,再说了,你不是有房子吗,她为什么不住在你自己的家?
妻子说,女儿刚结婚,跟公婆生疏,住在一起我怕女儿受委屈。我是有一套房子,我也说过让她住在那里,可是女儿不愿意,说我那个家没有咱们这个家好,太破了,就想住在这里。她小时候我亏欠她很多,就想着弥补一下。
谢君说,这是我的家,你让她住进来,经过我同意了吗?
妻子理直气壮地说,什么你的我的,咱俩可是领过结婚证,而且结婚已经十年了,难道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谢君不想跟妻子吵,也懒得跟妻子吵,摔门而出。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想到自己的家,被鸠占鹊巢,害得自己流落街头,他狠狠地想,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谢君晚饭也没吃,找了个酒店住下。躺在床上,逝去的日子像过电影,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这时候,就变成了痛苦的回忆。一个念头涌上心头,离婚。
这个念头吓了他一大跳。女人越离越胆大,男人越离越胆小。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
第二天醒来,他决定先到老家住一段时间,他前几年在老家盖了新房,装修过了,一直空置着。把妻子凉一凉,让她自己好好反思反思,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话要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谢君吃了早饭,直奔长途汽车站。
在老家住了半个月,到底生活不方便,谢君就又打道回府。他回到家里,妻子跟女儿正在吃饭,有说有笑,他一进来,两人就停止了说笑,没朝他看,而是用眼睛余光观察他,他有点尴尬,换了鞋,回了卧室。
他下了决心,这个婚,必须离,他今年六十岁,如果按现代人平均寿命算,他起码还有近二十年的生命,他不想委屈自己。
谢君在心里下了决心,决定用冷处理的办法,先冷落妻子一段时间,让妻子知难而退,他给前妻就是用的这个办法,前妻很快就上钩了。
谢君早上起来,看都没看妻子准备好的早餐,就出了门,直奔老年大学,没退休前,每个周末,他就在老年大学代着书法课。说起来谢君在本市书法届也算小有名气,自然就有人请上门来让他授课。妻子因为谢君对她女儿不友好,也在跟谢君使着小性,早饭压根就没给谢君做,谢君是自作多情了。
刚结婚那几年,谢君凡事都让着妻子,他们这对再婚的老夫少妻,是很恩爱的。谢君对妻子的父母也很孝顺,吃饭的时候,一改严肃的作风,开几句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老丈人拿出来舍不得喝的好酒招待他,丈母娘爱女婿,那就更不用说了,看他的眼神,眼角眉梢都是爱。
日子过着过着,就变了味。
妻子努力回忆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开车接送丈夫了?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刚结婚那会,她是有危机感的,身份,地位,长相,她都没有优势,唯一的优势是年龄。她努力地做个贤妻,去烹饪学校学习烹饪技术,去夜大充电,都是为了讨好丈夫。天长日久,她也有累的时候,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家,一直在隐忍着。
谢君对妻子做的这一切视而不见,他觉得他的妻子就应该是这样,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否则他干嘛找她?人不能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第一次婚姻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太注重外貌,第二次就把性格放在首要。
谁知道,性格好的人,一旦坐稳了,也就不那么的温柔体贴了。她上班也很累,下了班要去接丈夫,回到家要马不停蹄地准备饭,谢君呢,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书,翘着二郎腿,不管你在厨房忙得黑天昏地,他自悠然自在。
妻子毕竟比谢君小得多,就有了怨气,就找借口不去接送谢君了,开始是偶尔,后来就成了常态。谢君是有涵养的,不跟妻子计较,就自己开车,开着开着,就完全是自己的事情了。
谢君在老年大学逗留到很晚,估摸着妻子和继女吃过晚饭了才回家。进了门,餐桌上空荡荡的,本来想给妻子来个冷暴力,不吃妻子做的饭,结果呢,完全是自己是自作多情嘛,妻子压根就没给他做饭。他下意识朝书房望去,书房门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静悄悄的,看来继女没在家住,他在心里说,算你有眼色。
他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故意把锅碗瓢勺碰撞的踢里哐啷响,以此向妻子宣誓,我谢君自己有手有脚,离了你照样饿不着肚子。
这天晚上,谢君在餐桌上吃自己下的面条,妻子从卧室出来,去厨房喝水,走到谢君跟前,头一阵眩晕,就倒下去了。谢君用眼睛余光看见了,以为这是妻子的小伎俩,不想跟他主动说话,想用这种手段引起他的同情。他没理妻子,继续吃饭,而且故意很大声地吸溜着面条。妻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这才感到事态不对,走到妻子跟前一看,妻子脸色煞白,不像是装病。
谢君打了120,把妻子送进医院,一系列检查做下来,情况不妙,妻子脑袋里竟然长了两个瘤子,一深一浅。压迫神经,所以晕倒了。
给妻子办好入院手续,谢君这才有机会坐下来休息,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一趟折腾,胳膊腿都僵硬了。
妻子清醒过来,看见谢君坐在凳子上,一脸凝重,还以为是嫌弃她,就又闭上眼睛。谢君眼睛余光看见妻子醒来了,就走过来,问,感觉好点没有?
妻子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谢君,似乎要搞清楚,谢君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在敷衍自己。
好多了。妻子说。
我回家一趟,来时匆忙,回家看看。其实谢君是想回家拿洗漱用品,看来妻子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需要他陪床。他们之间的生疏让他说不出口陪床俩字。说这些话谢君不看妻子,是对着地面说的。他不想跟妻子对视,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将要变成路人。
妻子问,我手机呢?
在你枕头底下。
妻子摸出手机,给女儿打电话,告诉女儿,她住院了,拿几件换洗衣服到医院来陪床。听到这话,谢君心里还是一颤,妻子不想麻烦他,说明心里已经跟他疏远了。
谢君决定等继女来了再走,免得继女来了没看见他,说他做事过分。
谢君踱出病房,到卫生间去,其实病房里就有卫生间,他是想到外面透透气。他慢悠悠进到卫生间,在里面磨磨蹭蹭老半天,这才走出来,低着头回到病房。妻子看见他从门里进来,为了避免说话,就闭上了眼睛装嗑睡。
谢君也不想说话,就坐在凳子上。他岔开两腿,眼睛看着地面,为了打发时间,他把地面当纸,用眼睛在上面盲写毛笔字。就在他把王羲之的兰亭序写到一半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叫声打断了他。妈!咋回事?我晚饭后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才几个小时,怎么会躺在医院里?继女话中带刺,明显的把矛头指向谢君。
谢君站起来,没有说话,走出了房间,留下她们母女,想怎样说就怎样说,跟他无关。
他没有坐车,而是走路回家。街上行人稀少,时间应该是凌晨以后了。他强烈地感受到了妻子母女对他的敌视,这个婚是该离了。
谢君准备发扬高风亮节,先把妻子的病治好,再提出来离婚,他不能见死不救。乘人之危,那样的事他做不出来。
谢君低着头在路上走着,昏黄的路灯照射着他,本来就个子矮小,影子几乎是一坨黑疙瘩,远远望去,就像是黑疙瘩在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