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入秋后的一个周末,陪波去石景山的山姆会员店购物。波采购得一丝不苟,我等得百无聊赖,便偷偷去到了商城的图书区。随便翻得的那本书,是苏三的《历史也疯狂》,看着看着,就喜欢了,因为那里有我喜欢的历史,也有我喜欢的旅行,观点也很是新鲜,很对胃口。于是便埋到了波的购物车里,买回了家。
苏三在她的《暑天“椭圆形”速记》中,有一个段落讲到了安阳,也讲到了殷墟,那里让我觉得很是熟悉。感觉上的熟悉,并不是因为去过那里,而是其间有那么一段往事。我有一个朋友住在安阳,曾是共事的伙伴,后来不共事了,倒真成了朋友。是朋友便总要有个问候,而他的问候总是简单而直爽......快来我这里,带你去殷墟。
虽然他在安阳土生土长,但“殷墟”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总还是让我觉得好笑。我总认为这是一个很专业、很有学究气的术语,而他呢?更像一个老派的行伍出身的披着军服、挥着大手的团长师长,因而多有些对不上号。
见我迟疑,他会又补上一句,“殷墟,你不知道,就在我们安阳”。
那年三月底从淮安回京,自然还是要挑一个地方来做中转,想了想,我就选中了线路上的安阳,当然是要看一看一直被人家盼望着的“殷墟”,只是一直盼着我去的人,已经由于工作的原因,去了东北。
那时淮安到安阳没有直达的火车,要先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去到郑州。当天下午买票时,已经没有了卧铺和硬座,我买了一张站票。我想那一定又是一个战斗的夜晚,但实际的情况,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紧张,记得在拥挤的站台上排队等车时,车站的一位中年女工作人员,用小喇叭声嘶力竭地给我们喊话。
“没有座位的......一定要听好了......上车是你们的权利......列车员让上,上,不让上,打破脑袋也得上......不要怕......”
就像是在做战前动员,也正是听了她那让人热血沸腾的“动员”讲话后,我才知道,原来拿着车票的我还有这么一项,可能会被人剥夺需要自己拼力去保卫的权利。
还好,那只是一个黑色幽默的小插曲,那趟绿皮列车,很无奈地接受了我们有惊无险地冲击,我基本上是被拥挤的人流,理直气壮地推上了车。而那趟列车看到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我们,也服了软,居然是空空地等着我们前来战斗,于是我们每一名奋勇当先的战士,都理所当然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条长椅。
虽然车厢内的味道,一时不好让人接受,但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是说明了这里更适合做梦乡而非战场。在这种味道里,我坦然地甩掉鞋子,将背包顶到一角,心满意足地躺在自己的那张长椅子上,享受了自己意外得到的胜利果实。很快我足下的风味和我鼻下的鼾声便与这摇摆着的车厢熔铸了一起,奔往了郑州。
这也是我第一次,肆无忌惮地躺在硬座车厢里,从一个地方奔赴另一个地方。
那趟火车经过一夜的摇摆,终于在天蒙蒙亮时到达了郑州。
我与几个扛着大包的民工一路奔跑着,跑到车站外的售票大厅,结果我也仅是超过了一名抱着小孩儿狂奔的妇女。那个售票窗口前,早已排了长队,我自觉地做起了疏导员,喝退了数名蠢蠢欲动的加塞者。但即便这样争分夺秒,还是没有在6:22买到6:25去安阳的火车票。
那碗鸡汤怎么说的来着,重要的在于过程,不在于结果。我努力过了,所以我毫无遗憾地拿着一张一个小时后发车的车票,去车站外的早点摊,喝了碗胡辣汤。
吃过了早点,又溜达了好一会儿后,进到候车大厅,才发现6:25的车居然才开始检票。目送着那些一路牢骚进站的人们,我竟不自觉地有了些幸灾乐祸。可没过十几分钟,大喇叭里便开始了无数遍地广播,我们这趟列车要晚点40分钟,看了看表,总算明白了,还是自己更“命苦”。
向安阳进发的那趟列车,是从昆明方向来的,车上挤得满满的。
但就是这样,车站方面也没去做战前动员,看来省会城市就是不一样。英俊的列车员,冷峻地催促着背着大包小包的男女老少下车,而后又同样冷峻地催促着同样背着大包小包的男女老少上车,我就一站地,如挤公交车一样,偷懒地留在了门边。
门关了,车走了,我的背后却凭空多了几道仇视的目光。而后挤在身旁的一对夫妇,在我的脚旁铺上了塑料布,相互倚靠着坐在了那里。我这才明白那目光的含义,这里或许是他们自昆明来,便一直占有的地盘。
女人很是疲惫,将头埋在男人的肩上,男人一手揽着女人,不让那个疲惫的身体滑下,一手护在前方,不让过往的腿脚碰到。他们就这样团坐在那小空间里。而我的脚下,也就只有能放下两只鞋的地方了,还好,我还有两只手可以倒换着扶持墙壁;还好,我还有窗外,有沿途的风景可供浏览;还好,我还有耐心,足够坚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时间。
而后几声婴儿细细的啼哭,带来了一个年轻的母亲。那母亲皮肤黝黑,但眉目清秀,个子不高,身材瘦弱(当然也可以说是苗条)。她单薄的双肩上,背着一个竹背篓,那背篓里坐着一个被襁褓紧紧裹着的娃儿。如果不背着这个背篓,我甚至都觉得那个母亲不过是个高中生。
年轻的母亲,是我们这个狭小空间内挤来的第四位,疲惫的女人站了起来,为她腾出了一小块的空间。婴儿的啼声时断时续,每哇哇哭起,小妈妈就总会一边颠颤着背上的背篓,一边斜过头来叨念着“宝贝,不哭,就到喽”。
娃儿的哭啼多了起来,小妈妈的举措慢慢没了功效,一旁的女人说“是热的”,便帮她将盖在背篓上的毛巾被给掀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脸儿,正眯着小眼睛,支棱着小拳头,不依不饶地抱怨着。
我问,多大了?
小妈妈说,才满月。
我问,这么小就带出来了?
她尴尬地笑笑说,他催着。
我问,从哪里来?
她说,昆明。
我算了算,从昆明到这里,也该有一天的时间了。
她问我,安阳还多久?
我说,快了,也就不到一个小时了。
有一瞬间里,我猛然想起了一个词——人伢子,不过看着那年轻母亲颤抖的双肩,疲倦的面容,忍耐快到了极点的无助又无奈的眼神,我感到自己的想法是罪恶的。
想一想同同在两岁前没有坐过公共汽车,想一想同同第一次坐火车是软卧,想一想以前每次带着同同出行,后备箱里总被妈妈塞进去消毒锅......而这个孩子才那么小,这个母亲却要背着他奔波了。
不同的命运,划出不同的生命轨迹,也将走出不同的人生,哪个更好,不会有答案......不过这个年轻的母亲,就这么一路将她的娃背来,就那么单薄的身子......
女人,真是坚强得伟大。
到了安阳,周围的几个似从云南过来的小伙子,拦了人墙,护着年轻的母亲下了车。那母亲,也不道谢,便径直走了。
我跟在后面,却赶不上她。等她随着拥挤的人流淡出了我的视野的时候,我也随着拥挤的人流来到了我盼望已久的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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