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县中心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陈安澜锁好车,两人朝住院楼走去,远远的就看到董香站在门口翘首张望。
看到李曦惘走来,董香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边抽他屁股,边念叨着:“小混蛋,白疼你这么些年,过年也不回家。”
李曦惘边躲边哈哈笑着搂住董香的肩膀说道:“二妈别打,打坏了没人给你养老送终。”
李曦惘8岁那年跟邻居小孩打架,被打破了头,董香护犊子,领着李曦惘跑到邻居家里要那孩子道歉。差点跟那孩子家长打起来。回到家后就一边看着他一边抹眼泪。
从那以后李曦惘就管董香叫二妈。
董香笑着反手扭他的耳朵,嘴里边说着:“叫谁妈,谁是你妈,没这么不孝顺的孩子。”
松了手又问道:“饿不饿,走,走,妈带你吃饭去。”
李曦惘赶紧说:“爷爷还没见到呢。”
董香一拍手说道:“对对对,先去看你爷爷。”
于是挽起他的手朝楼梯走去。留陈安澜一个人无奈的摇头跟在后面。
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陈爷爷正挂着水,看到李曦惘走进来,立刻朝他伸出空闲的左手。也许是刚中风的原因手有点抖,颤巍巍的样子令他看起来虚弱无比。李曦惘紧走两步,握住陈爷爷那布满老年斑的手。
陈爷爷使劲摇晃着他的胳膊,嘴里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还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曦惘鼻子发酸,快两年没见,陈爷爷老了许多,松弛的皮肤挂在骨架上面,眼袋也比以前大了许多,脸上布满褐色的老年斑,头发稀落的将将能够盖住头皮,浑浊的眼珠子里没有什么神采。
陈爷爷全名叫陈远,是中国为数不多的地质考古学家。早年在市考古局工作,后来被调去北京市考古局。毕竟故土难离,退休后老人便又搬了回来。陈远的两个儿子都留在了老家。
陈远跟李曦惘的亲爷爷李文章两人既是同学又是至交好友,曾经一起主持挖掘了马王堆汉代古墓。
李曦惘带着鼻音埋怨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能喝酒了么,看看,怎么样,住院了吧。”
陈远尴尬的笑笑。李曦惘打趣他说道:“等你哪天喝的抽风了,哈喇子流一下巴都没人给你擦。”话还没说完自己反而伤心起来。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陈远拍着李曦惘的背说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没事么,难过啥,我以后不喝就是了。”
陈爷爷转头跟陈安澜和董香说道:“你们俩先回去吧,我孙子在这陪我就行,你们晚饭的时候再过来。让老大他们明天也来,咱们明天出院。这地方呆着活受罪。”
陈安澜有点为难,琢磨着怎么跟他解释。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我说不待了,明天出院。”
“爸,我待会下去问问大夫,看明天能不能出院,不过就算是出了院这水你也得在家挂。”
陈远瞥了眼李曦惘,见他脸拉了下来,生怕明天连院都出不了便点头答应下来。
陈远家离医院不远,走路也就10分钟。送陈安澜、董香离开后,陈远拍着李羲惘的手,盯着他看了会,心疼的说道:“瘦了,在外面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安安那丫头……咳……也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性子。”
“饭其实吃的不少,就是忙,设计这一行压力太大了。”李曦惘说道。
“当初就不该听你大伯的,选什么建筑设计专业,还吹牛说回来接他的班,结果倒好,你还没毕业他就被撸了下来。”陈远有些气不顺。
陈远的大儿子叫陈信言,信言取自《老子》“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陈远对他期望很高,希望他能坚守自己的本心诚实做人。陈信言原是新泰市建设局的局长,有一个女儿,全家都住在市里。08年建设局的副局长贪污被查了出来,他跟着受了连累,恰逢国家实行干部年轻化,陈信言就办了内退,现在没事在家养养花,顺便帮忙照顾照顾外甥女,日子倒也过的逍遥自在。
李曦惘赶紧说道:“这个专业挺好的,虽说是忙了点,但工资高啊,而且我也喜欢做设计,这可比干个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要强的多。再说当初选这个专业也不全是因为大伯,我自己也想选。”
陈远又问他:“上海消费那么高,你跟安安两个,工资够不够花,她在大学当老师一个月能有几个钱,光租房子就得花去不少。我这里钱多的没处花,你拿去帮我花点。”
李曦惘被他的幽默逗乐了,笑着跟他说:“钱你留着花。我工资高的很,一个月好几万呢。你甭瞎操心,等我买房子的时候找你要。”
“我都给你留着,谁也不给。你大伯那群白眼狼就知道找我蹭吃蹭喝的。”
李曦惘在上大学前的13年都是跟陈远一起度过的,除了没有血缘关系跟亲爷孙俩没什么区别。
正说着陈远的脸色又暗淡了下来,叹了口气。
“我跟你爷爷既是同学又是好友,我们两个曾经约定要踏遍祖国山河,一个勘探、一个发掘,将这地底下的宝贝都给他起出来送博物馆去。结果…嘿…哎呀。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就不该让他去参加什么狗屁学术报告会。”
大三的那年暑假,李曦惘拿了奖学金,放假回家找了个当地有名的老中医给陈远调养身体。老大夫曾跟李曦惘说过,陈远忧思过重,睡眠质量差,让李曦惘没事多开解一下老人。李曦惘知道老友去世这件事让他一直非常自责,可也没有什么宽慰的办法,而且打心眼里觉得,这并不他的错,不明白为何老人始终放不下这件事。
李文章当年沉迷于桃花源真实性的研究,在考古杂志上投了很多次稿,都被退了回来。甚至业内有人说他是,老糊涂了,想出名想疯了,没事研究这种东西。
陈远也劝他别再深入研究了,可李文章那会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铁了心的要把这件事搞明白。出事的前一个星期,首都有个学术报告会,邀请他去参加。陈远觉得去了搞不好会跟同行吵起来,就劝他不要去,可李文章不听。陈远没办法,就让李曦惘他爸陪他一起去,路上也好照顾着点,结果,车开到半路就出事了。为此陈远一直非常自责。
“你爷爷活着的时候最宝贝你了,你的名字就是他给取得,曦惘,曦惘,既希望你能像初生的太阳,驱散人生道路上的一切迷茫,又希望你能活的既明白又糊涂。”陈远眼里泛起了泪。
李曦惘担心老爷子伤心过度,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听说老家的房子要拆了?”
“对,你不说差点忘了,你爷爷那处老宅子最近正在办理拆迁。你不在家,我就让你二伯帮你签字同意了。你这次回来抽时间去看看吧。以后恐怕就见不到了。”
李曦惘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没多久陈安澜跟董香过来送饭,四人在医院吃了顿家常饭。饭后陈安澜把家里钥匙摘下给他,让他回去洗澡休息。李曦惘想要留下来守夜,被三人劝阻了,让他先回去,明天早上过来接陈远出院就好。
小县城晚上本来就没多少人。医院前公路的两边种了两片小树林,中间杂植了些桂花树,正是桂花开放的季节,路上满是桂花香。
10月份的山东,早晚温差大,夜晚有些凉,李曦惘穿的有点少,他从背包里拿出件薄夹克套在身上,拉拉链的时候抬头便看到了天上那轮弯弯的月亮,忽然间很想念安喜娜。
李曦惘掏出手机拨了出去,滴滴两声后电话接通了。对面没有人说话。李曦惘知道安喜娜的毛病,打电话从不先开口,哪怕是她先打电话过来。
“睡了没有?……没事,就是想你了……哎哎,你先别挂……我在第一次见你的地方……对,中心医院前的公路上……安大夫……咱们结婚吧…… …… ……呃,要不,你说点什么?你不说话我很尴尬……那行,回去再说……那挂了吧,早点回去睡吧,别写那破报告了。”挂了电话,李曦惘忽然觉得有些开心。甩开膀子跑了起来。
木樨花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长空,星满银河,万籁俱寂。
上海交通大学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个高挑美艳,偏又周身散发着寒气的女子站在落地窗边,挂上手里电话,嘴角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安喜娜看着天上的月亮发了会呆,转身回到桌前,上面有篇写了一半的论文——《论意识脱离身体存在的可能性》。
安喜娜站在桌前静静的想了一会,关了文档,随手把它丢进电脑桌面上的回收站。拿起外套,关灯锁门。
不一会门外便响起了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哒……哒……哒……哒……那是时间离去的声响。
文中情节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