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深处 第三章 焰叶红烟燃散时

    “从小相识,我刚来加默尔号的时候,它还不像现在的样子,房间也没有这么多,真是变了不少。”

  我笑了,好像提到卡特,仅仅是提到卡特,我就能放松一点。我应该咧开嘴笑,但我没有,我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好像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安·赛琳斯时那样。我看着南希漂亮的眼睛,她的眼妆真精致啊,描画精致的眼角让我联想到漆黑的弯刀。

  那双眼睛里的蓝海好像被搅拌进了一朵云。那种被打量的感觉有一瞬又回来了,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嗯。”南希点点头,我以为她会再问下去,出乎我的意料,乌黑的长发卷儿在她肩膀上晃了晃,她转过身去,后背那条纹身巨蟒对我吐着猩红的信子。

  现在不算很晚,我看了一眼左手中指的时辰戒指,红宝石的细针和黑曜石的细针在白亮的表盘形成一个直角儿。晚上,九点钟。我依然能听到大笑,粗嗓门儿的聊天声,各种响动各种声音从这艘船各个地方传来,又让我想起了Memory。走廊两侧的灯光摇曳着,在南希和我的身后身前。然后南希在一扇黑色的木门前停了下来,锁是鲜艳的红,和钥匙的颜色相同。咔嗒,门开了,南希说,洛威德夫人,请在这里休息吧,卡特……船长正在商议一些事情。

  “谢谢你带路,还介绍大家给我认识,南希。”

  “洛威德夫人,你太客气了。”她肩膀倚在门边,偏着头看我。

  “一开始其实不止是我,大家都不知道你是谁。其实,应该是自从我来到加默尔——或者说我来到加默尔之前,卡特船长都从未提及过您。”

  门关上的那一瞬,我把自己摔进身后的红色大床,长呼了一口气。

  虽然船上的人多数——绝大多数,我都还并不认识。但这是个开始。令我最惊讶的是加默尔上竟然有海魔令。对于这种灵魂献给大海,换取随心所欲地控制海水能力的魔法师,我一向是十分敬佩的。

  加默尔,我回来了。

  我环视线视着卡特的这间卧室,红色的床单,红色的枕头——卡特的喜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变过。舷窗上挂着深蓝色的绒布,窗下是一张桌子,摆着一只四四方方的小玻璃花瓶,里面的红玫瑰娇艳欲滴。大概是魔法,保持了它的活力。床的右边是个床头柜,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碟。床对面是一个红木大柜子,没有锁。我握着橱柜门把手,有一种打开它的冲动,不知道那里面放着什么。但其实我想到的并不是里面真的放着什么,这个橱柜在四年前“放”过卡特,他坐在柜子里,笑眼弯弯,说这里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

  门开了。

  我甚至没有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卡特走路轻得没有声音。

  “你还没睡着啊。”

  我一定看起来很伤感,因为卡特从身后给了我一个拥抱。

  红椰酒的甜气,在这个拥抱里短暂地包围了我。

  他坐在我身边,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枝焰叶蓟点了起来。玫瑰红的烟雾弥漫开来,浅浅的苦味。我问他,你还有没有?

  他有些茫然地取出一枝。好极了,卡特洛威德,加默尔号继承者,第一海盗集团的领头老大,在我面前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应该赞美自己。

  在与卡特分别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抽这种烟。尽管从前的加莫尔号上,我总是说最讨厌这种味道。焰叶蓟卷起来,在浅红的烟雾里,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仿佛都可以短暂地忘记,但只是短暂地忘记,焰叶蓟燃尽。你还是你自己。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这个了?”

  “你走之后。”

  “今天吓到你了吧,抱歉,是不是太突然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今天的事情。他承诺带我上船,而又用这种方式保护我。我应该十分感激——海之女神啊,希望他不是这么想的。

  “没有。”

  “在我面前你没必要撒谎,安,你今天的反应。”他把焰叶蓟熄灭在床头的瓷碟里:“你今天的反应就跟第一次上加莫尔号一样。局促得不知所措。”

  “你说的这两种反应恐怕我一样也无法苟同。”

  “因为你不愿承认。”

  “我没有不承认。”

  他坐在了我身边,我能感觉出他温和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我想我的心事已经昭然若揭。他享受着我欲言又止的时刻,就像从他很久前知晓我心意的那时一样。分明一切都尘埃落定,在他的眼中,我的倒影看起来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我的灵魂都在害羞,我好像马戏团里被扔在聚光灯下的小猫。

  可你不能要求所有人做事第一次就成功不是吗。分明是你。卡特洛威德,是你在冒犯我,你太直接了。

  “我能猜猜你在想什么吗?”

  他轻轻握住了我的双手,我感到自己在发抖。浪花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女神啊,浪花再大一点好不好,遮住洛威德的声音,好让我逃避这尴尬的瞬间。我暗恋了——如果这可以被称之为暗恋的话,他的眼睛看着我,我该说点什么呢?我说你猜对了?

  是吗?我喜欢你,是吗?

  洛威德家的人都有逼供的本事,可我偏不说。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在漫长又短暂的对峙后,卡特叹了口气说道:“赛琳斯,不要撒谎。”他再一次直视我的眼睛,仿佛是希望在我天蓝色的瞳孔里找出证据。

  我咬着嘴唇躲他的眼神,三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我的眼睛,他在黑漆木的门后抱着我,呼出的气息灼着我的耳畔——那些细节仿佛就在昨天,他问我,赛琳斯,你愿意开一间小酒馆儿吗?我告诉他跟他去哪儿都可以,但之后他离开了我,那之后的我找不到他,日复一日地留在Memory当我的老板娘,后来我招来了薇薇和凯洛特,整整三年我与世无争。三年后我离开了那里,伙计们找不到我,就像很多年前的卡特离开我。

  “你在怨我吗?”

  “我没有。”

  “真的?昨天可把我吓到了。”

  “洛威德。”我咬重音叫他的姓,:“洛威德,谁能吓到你。“

  他挑挑眉毛:“赛琳斯。”

  “来说说吧,关于卡特先生三年前不辞而别。”

  我深深抽了一口焰叶蓟,呼出,暧昧的玫瑰红烟雾浮动在他和我之间。卡特轻轻笑了,把那支烧了一半的卷叶从我手里抽走,深深吸了一口,把烟灰掸在瓷碟里:“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果说从最近开始讲,也许我不应该回Memory看你。”

  “你就是打算回来看我的。”我叹了口气,仰起头敲敲脖子上的白珍珠项链:“你心里记挂我,在你走进我酒馆的大门时,你就该想到会发生什么的。我,你还不够了解么,还是你忘了我是什么人。”

  “银蛇玫瑰还带在身上,我很欣慰。”

  “我也很欣慰,你没忘了这两把枪。”

  “把它们还给我吧,安,你不再需要它了。”

  “别转移话题。”我挣脱他的手,在昏暗的光里,他脸上流露出困惑不解的情绪。加默尔号的船长今天已经是第二次露出这种不符合身份的表情了,我该给自己颁奖,名字叫什么,就叫洛威德船长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有闪光镜就好了,能把这个表情拍成留影图,船员们一定争相购买。

  “是有原因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愿意相信。”

  “我不相信也得相信,卡特,洛威德先生。三年——发生的事情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我的日子千篇一律,但并非没有改变。”

  “我知道。”

  “就这一句,轻飘飘的啊。”

  “不是的,你以为而已。”

  我和卡特都已不同,被这三年来漫长的年月推动着在此时此地见面。我还是曾经的我,那个在深夜里暴风雨拍打窗子时拥抱着他,说我跟你去哪里都可以的赛琳斯,而他一步一步离开我越来越远,被岁月一推,凭借着那点温柔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现在就在船舱里,在他身边,在烟叶蓟的红烟里以一种似乎是审问——或者说就是等了他很多年的那个女孩的审问姿态问他:洛威德,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

  他把我的那只焰叶蓟也按灭了,拥抱我。他坚实的怀抱让我无法违背内心挣脱。

  “我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安,但是很多事情你知道也是没有用的,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要听。”

  “以后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你知道我做的最多的事是什么?安。是想念你。”

  “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到甲板上看看月亮,大海,因为那是你和我都能看到的东西。父亲告诉过我,不要为了所谓的爱情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和浪费睡眠一样,那都是不明智的错误。但是,赛琳斯,我无法改正自己所谓的错误。你觉得,如果我的心里想的是要远离你,我怎么可能犯错。”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瞬间聚集。

  “父亲早想让我接下加默尔。父亲这些年树敌无数,以温德·洛威德的大名,一旦被人抓住破绽,后果就是你我都难以生活下去。这艘加默尔,整个奥森之海虎视眈眈。你觉得我可能带着你么。难道要我到父亲面前,说父亲请允许我带安·赛琳斯小姐上船跟我们同行?”

  我笑了,声音哽咽:“我不怕,洛威德,所以你留下我一个,我等了你很久……”

  “我怕。”

  我倚在他怀里,他从后面轻抚着我的脸。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取得他们的信任,立下船长的威信并不容易,如果没有真本领,船员不会因为你是船长的儿子所以对你忠心耿耿。”

  “一个初接手海盗船的我,怎么能保证你跟着我在一次次海上战争中一定是安全的。”

  他挑起我的黑发,落下细细的亲吻:“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安·赛琳斯,我好想跟你下船,把Memory重开起来……”

  “那样我又要等你。”

  “你笨得可爱,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一起。”

  他关了灯,拉起舷窗的帘,在黑暗中摸索我的存在。我感觉到他,触觉变得鲜明而纯粹,而在眼前他仿佛是个虚影。

  “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几乎想告诉他,把窗子打开好让海风吹进来,因为我的脸和脖子开始升温,我的肩膀黏在他的手心里,我亲了亲他的发顶,他又重复了一遍,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叫我,赛琳斯,一遍又一遍,他说,留在我身边。

  我吻了他,尝到焰叶蓟清甜的香。拽过他的衣领一起落在床上,他的被子十分柔软,和身下的床垫一样柔软。我想打趣他加默尔是不是被皇家海军赞助了的冲动,但脱口而出的只有零碎的音节。

  “你比我预想的更害羞,安。”

  “我才没有。”

  “好,没有,。”

  “有件事我想知道。”

  “什么?”

  “洛威德船长‘预想’我多久了?”

  他在我耳边低低地笑了:“……你猜猜。”

  我的身体好像变成一杯煮得沸腾的红椰酒,卡特·洛威德是品尝我的酒客,贪婪而温和,熟练又小心,鼓动我倾倒自身,肆意与他相融,奉送我的一切。我无处可躲……也丝毫不想躲。

  他熟睡后,我侧过身凝视卡特的脸。他的面颊瘦削得不像船长,倒像个极清俊的水手。他的眉毛浓密,那双总是心事重重的眼睛闭起来,睫毛的细影就落在他脸上。

  他的面颊在灯光里愈发地好看了。

  我穿上羊毛大衫,从窗口望出去。

  加默尔号向夜而航,漆黑的夜空飘起雨水。海浪层叠,低声咆哮,托着加默尔向最远处的雾霭滚滚前行。

  好像过了很久,我被凯托科斯的慌乱的惊呼惊醒。

  卡特已经不在我枕边。

  “船长,利诺!我们在利诺海域!”

  我一把拉开窗帘。

  窗外红色的天空,海面没有一丝浪花。漆黑的海面无浪无波,如暗夜中的血池倒影。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064评论 5 46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3,606评论 2 37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011评论 0 32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550评论 1 269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465评论 5 359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7,919评论 1 27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428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075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208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185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191评论 1 32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914评论 3 31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482评论 3 302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585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825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194评论 2 34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703评论 2 33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