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刚落罢，枝上才冒出点绿尖儿，胖婶家的小白忽然就闹腾起来，那凄厉的声音顺着耳窝直挠到心口，真是又麻又痒。我把门窗关死，耳朵里塞满棉花，头埋进被窝，勉强睡了模糊的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就去了胖婶家，还拎着我家的公猫阿黄。可也就我喝碗粥的功夫，奶奶就回来了，阿黄也跟着窜进了我怀里。我心里疑惑，因为昨晚小白（胖婶家的母猫）晚上叫得那样厉害，怎么也得让阿黄在那里待上半天。以前林子家的母猫也是这样，阿黄去待上一天就好了，这回怎么这么快……

还是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奶奶没回我，反倒敦促我赶紧收拾书包上学去，让我别惦记有的没的，不过她背转过身，我还是听到了她压低了的咒骂声：畜生也饶不过的死东西！

我知道她骂的是胖婶，可是为什么呢？可小白叫得那样淒厉，我们晚上都睡不好觉，胖婶难道聋了吗，她怎么就能受得了呢？

一整天瞌睡了三节课，同桌丽丽差点没把我的手给掐青了，谢天谢地，总算反应及时，没出什么大糗事。

傍晚回家，奶奶把我拉到一边，让我去捉小白，可是我在附近的屋前屋后寻遍了，它常常蹲着的柿子树，鸡舍顶，连影子也不见，唯一的可能就是小白在胖婶屋里面。奶奶跺跺脚，让我去写作业，她皱着眉头，还是转进了前面的那座红砖小平房。

胖婶家的房子在我们这个小村是独一份，因为除去她家，别人家一概都是二层的楼房，唯有她家是一层的平房，外立面甚至连水泥也没有抹，粗糙的红砖就那样直白地露着，在一堆灰白色里甚是打眼。

胖婶一个人住，老公常年在外面干活，有个儿子，但是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她老跟我们说儿子在外面做事业，比较忙，没时间回家，其实私下里谁不知道，小齐哥是因为盗窃被判了刑才……

胖婶很胖，不足160的身高，大腿比我的腰还粗，脸跟发好的面一样，黄白的，肿胀着的，眼睛都被挤得快没地儿了，发际线只好再往后挪挪。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胖，村里的人故意问她是不是有180斤，她马上说自己是虚胖，可我却经常见到她吃一顿饭要添三回碗。

大约因为身上重的缘故，她也做不了多少伙计，粮食只种了一点点，够她自己嚼的就成，屋前辟块地种点蔬菜，顺便养几只鸡鸭。她的时间比起其他的婶子来，是很富裕的，所以她总是从东家跑到西家，就是懒得回自己家。

村里没人拿胖婶当回事，直到她养了小白。

小白是她捡回来的，浑身的毛雪白的，只有尾尖一簇黑，宝石一样纯净的蓝色眼睛，见过它的，没有不爱的的，况且还是一只又漂亮又干净的猫，胖婶不勤快，但是养小白还是挺上心的，太阳好的时候，半湿的小白，眯着眼睛，窝在门前的小木椅子上，妩媚动人。连最讨厌胖婶的四奶奶也会在她屋前停一阵子，更不要说我们这些孩子，田沟里掏鱼摸虾的都不忘给小白送上一份，胖婶自然笑纳，锅里舀出来的杂鱼酱汁，人一半猫一半，屋檐下吃得溜香。

所以别看小白平时跟我们玩得亲热，胖婶只要远远招呼一声，它一准儿跑回家，从不逗留，别的猫见了鱼腥味不肯走，小白从来都更喜欢胖婶肥软的怀抱。我们都晓得小白是胖婶的心头爱，床也肯分小白一块，不像我奶奶，只愿意让阿黄睡在灶间。

说实话，昨晚上那样嚎叫的要不是小白，我早就爬起来骂人了，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不想今晚耳朵再受罪，真是太难听了。但愿奶奶能有法子让小白闭上嘴巴，右手再被掐就不能好好写字了。

奶奶去了有一会了，没见回来，我抱着阿黄也跑去了胖婶家。可是刚进门就撞上了正出来的奶奶，她见我抱着阿黄，便气哼哼地说：“把猫抱回去，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的屋里事！”胖婶在后面，蓬着头发，脸都看不清，只是那双小眼睛，就像旺着的火，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我也不敢停留，跟着奶奶就回家了。

晚上，小白仍然叫得撕心裂肺，附近的人家，这一晚上灯大概都亮了七八次，我想没人能睡得着，大约除了胖婶。

我从未觉得春天的夜晚如此漫长。

学还是要上，只是青黑着眼眶，哈欠多了点，远远够不上需要休假的指标。我心里对小白的怜爱也磨得差不多了，即使平时它那么乖巧温顺，连我不小心拧疼了它的时候，爪子也从未朝我伸过，我甚至有点想把它扔到山洞里呆几天，然而我经过胖婶家的时候，无论我怎么伸头，仍旧没有看见小白的踪影。

放学一回到家，我就栽进了被窝里，眼皮真架不住了，实在是太困了，等到奶奶叫醒我吃晚饭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八点了，我心里一凉，完了，作业还没写，等会小白再叫起来，作业也没法写了，第二天就等着被罚吧！

奶奶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放心吧，那猫今晚不会再叫了，已经叫人打死了！”

“什么？”我大惊，“怎么会，谁打死的？“

”你王二叔，别管那么多了，吃饭吧，吃完就赶紧写作业。“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粥也变得很咸很咸，一点都吃不下，我虽然被小白闹腾的烦死了，想扔它进山洞，可是我真没想要让它死掉啊！

作业不多，我却一直写到10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今晚小村的夜很安静，有鸟叫，虫鸣，狗吠，只是没有小白......

都说孩子忘性大，然而那个春天，我都觉得伤感，即使阿黄抓到了很多只老鼠，奶奶给我买了喜欢的大白兔，我也没有特别快乐，还是很想小白，想起它蹭着我的裤脚，想起它那蓝宝石一样的眼睛。

我一直不明白小白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命运，长大后，才知道缘由。胖婶的老公财叔在外面有了风流事，被好事的村民知晓，一来二去，也传进了胖婶耳朵里，儿子没有养好，又被老公抛弃，旁人还说三道四，胖婶心里早就躁狂了，发情的小白就是火药筒，她的愤懑与怨恨全都转嫁到那只可怜的猫身上了，故意将它关起来，故意不给它吃食，就是让说三道四的村民晚上睡不安生。

现在看来，胖婶的报复悲哀又有点可笑，只是可怜了那只叫小白的猫，春天对于它来说，真是太短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