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双手捧着妈妈给的月饼,慢腾腾地朝楼下走。
我家住在一幢灰楼里。灰色的墙壁,灰色的走廊,灰色的楼梯,整幢楼都是灰色的。灰楼里住着三十多户人家,除了同一楼层的邻居,其他人家我都不认识。
我一边走,一边慢慢地啃着月饼的皮。
月饼,是我最不喜欢吃的东西。我小的时候,全世界好像只有一种月饼。硬硬的、有点焦糊的外皮,里面是糖馅儿,夹着少量果仁和不少叫“青丝玫瑰”的东西。所谓“青丝玫瑰”,我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绿色的条状物叫“青丝”,红色的条状物叫“玫瑰”,它们都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我小的时候食物很少,但是我实在不喜欢吃月饼。在妈妈看不见的时候,我会啃掉月饼的外皮,抠出糖馅儿里面的果仁,把剩下的悄悄地扔掉。
秋日的午后,天色明朗,阳光清澈却不耀眼。湛蓝的天空上有几朵淡淡的白云在飘,干枯的树叶被风吹得“簌啦啦”地响。
距离中秋团圆餐还有一段时间,吃完月饼我还可以玩一会儿。我的眼睛四下张望,寻找可以玩的东西。
我看见了单迎新,她在跳绳。
单迎新是后转来我们班的女生。毫无疑问,她会被妈妈划入我不可接触之列,因为她成绩很不好,在班级里“打狼”。
我对于妈妈以学习成绩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不以为然,但是对单迎新,我确实是敬而远之的。我这样做不是因为她的成绩,而是因为她的形象。
她的短发又黑又密,但是上面总有白色的皮屑;短发下面露出的脖子很脏,老师将此形容成“车轴”并不过分;她的皮肤微黑,脸上还有不少雀斑。综合她的形象,就是很久不洗澡的模样,这样的形象使她拥有一种使人敬而远之的气味。
她转学来到我们班已经有半个学期了,但是我和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远远地看她跳绳。她跳的那个绳就是个捆扎包裹用的麻绳,金黄色稻草编成的。但是她跳得很好,有时向前跳,有时向后跳,有时用手臂编出花儿来跳,有时还能在起跳一次的时间内让绳在脚下穿过两次。
我的绳比她的好,但是跳得没她好。
在我的月饼被啃一半儿的时候,单迎新发现了我。她停止跳绳,向我走了过来。
我没说什么,继续啃我的月饼。她站在我的不远处,拎着她的跳绳,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啃月饼。
“挺好吃的吧?”过了一会儿,她问。
我不置可否。我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干涩,但喉咙里充满了水。
“能给我尝一点儿吗?”又过了一会儿,她有些艰难地说。
我奇怪地看着她。她眯着眼睛,盯着我手中的月饼,脸上露出的是迷醉的表情。
我把月饼递给她。她咬了一口,“真好吃”。
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好像头脑认为该把月饼还给我了,但手却紧紧攥着它,不肯放开。
我看到她为难的样子,想了想,说:“给你吧。”
她很吃惊,张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我,“真的?”
我点点头,“真的。”
她立即捧起月饼,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我看着她,心里暗笑,问:“你没吃过月饼呀?”
“没有,吃不上。”她喘着气,“我家有六个孩子,总是吃不饱。”
“你怎么在这儿玩儿呀?”
“我家住在这里呀,”单迎新指了指灰楼,“就在这个楼的一楼。”
她原来和我住在一个楼里!我俩上学还在一个班级,半年了,我竟然都不知道。不过这也难怪,我们的玩伴不同,关心的事情也不同。
我俩安静地呆了一会儿,没什么话说。
不知是不是月饼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单迎新跟我说起了她家里的事情。
“你听说我爷到厂里告状的事了吧。”
我摇摇头。
“他去厂里找领导告我爸不孝顺。其实我爷在家里吃得最好了,我们都吃窝头,只有我爷吃馒头。可他还不知足,趁我爸上班,在家里用油炸馒头片吃。你想,用油炸馒头片,得费多少油啊?我们家就那么点儿油,他把油都炸馒头片了,我们炒菜的油都没有。”
单迎新的生活,是我无法想象的。
其实在我们班里,还有一些同学的生活令我无法想象。我们班有一个叫王进福的。他有一天交不上作业,哭咧咧地对老师说,他的作业让他奶奶上厕所擦屁股了,他奶奶以为有字的纸都是废纸!
我没有爷爷奶奶,这可能是我家的条件比别人家好的原因之一吧。但是在我的心目中,爷爷奶奶应该是对孙子孙女无比慈爱的,怎么会抢孙辈们的吃食,阻碍孙辈们的学习呢?
“月饼真好吃,”单迎新说,“可惜我吃得太快了,慢点吃就好了。”她咂了咂嘴。
“谢谢你,”单迎新说,“我带你跳绳吧。”
她把那个金黄色的稻草绳在手里缠了两圈,撑到脚跟,比了比长度,然后示意我站在她的面前。
单迎新慢慢地摇绳,等我和她一起跳。刚开始我俩不太和谐,但是过不久就能掌握好节奏了。她还教我编花和连跳。
我们玩儿得满头大汗。玩儿得开心时,我就忘了单迎新的形象和她身上的气味。
妈妈在楼上阳台喊我吃饭。我和单迎新道了别。
回家后,妈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把月饼给她了?”
看到我吃惊,她又补充道:“我在楼上都看见了。”
“她说她没吃过。”我嗫嚅着解释。
“以后别跟她玩儿。”妈妈严厉地说。
我缩着脖子去厨房洗手了。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3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