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社恐”一词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越来越普遍。真正的社恐在医学上是属于神经症的一种,有很大一部分的“社恐”群体并不是真实患有社恐症,而是不愿去接触社会上的新面孔,结交新的朋友。
二十一世纪随着科技和互联网的发展,人和人的物理距离更近了。
想念亲友的时候,我们不再需要寄相思以月亮,我们不再担心锦书难托,我们也不用青鸟殷勤为探看。而只需要打开手机,一个电话,一个视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见到想见的人。
容易得到的东西,就显得不这么珍贵了。
物理距离的便利似乎也并没有拉近我们的精神距离。
由于生活和工作环境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我们几乎隔三差五就可能与一个新的面孔有交集。结交一个新朋友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可是在古代囿于交通和地域等因素的影响,一生可以结交的人可没有这么多。
尽管如此,历史上也有留下了不少动人的至交故事,比如伯牙子期、孙武和伍子胥、管仲与鲍叔牙等耳熟能详的故事。
但要说友谊最为长久和最为炽烈的,当属白居易和元稹。
白居易和元稹我们都不陌生,一个是写“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样多愁善感的诗魔,一个是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爱妻情深的才子。
在唐朝他们都是极负盛名的大诗人,后人以他们在诗词上的贡献,将两位并称为“元白”。
虽然白居易比元稹大7岁,但类似的人生际遇使得他们惺惺相惜。在经济文化大繁荣的唐代,他们共同经历了大半辈子时乖运拙的朝政生活,也为此上演了中国历史上最为热烈和真挚的友谊故事。
据不完全统计,白居易和元稹两个人的诗词往来多达1000余篇。
1000余篇是什么概念?做个对比,唐朝当时还有两位众所周知的诗歌巨匠“李杜”。作为李白头号铁粉的杜甫,给写李白的诗也不超过20首,而李白回应杜甫的就更少了,仅仅是个位数。
单从数量上就可以感受到元白这两位大诗人之间的故事有多精彩了。
《唐才子传》曾这么描述过元白:“微之与白乐天最密,虽骨肉未至,爱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
微之是元稹的字,乐天是白居易的字。
青年时期他们曾一起共事,担任校书郎。工作了两年后都觉得不能一展抱负,于是相约再去考科举。
这段时光里,他们一起备战,一同探讨国家大事。闲暇之余,一起观星赏月,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无所不谈。
因此两个人的政治立场和三观都很类似。那段朝夕相处的时光他们可太快乐了,有白居易诗为证:
光景嗟虚掷,云霄窃暗窥。
翻译过来就是:微之,每当我和你在一起,时间就过得好快。
双向的快乐才是真的快乐,为此元稹也写一篇《赠乐天》:
不是眼前无外物,不关心事不经心。
翻译过来就是:乐天,此刻我不关心人类,我只关心你。
两人才情纵横,双双及第。元稹一举夺魁,授左拾遗。白居易授盩庢(zhōu zhì )县(今西安周至县)尉。两年后白居易也调回朝廷,任左拾遗,和元稹同列为官。
中举后,两人都很开心,古人开心可不能像我们现在一样能发个朋友圈抒发一下情感。那时候的文人开心了就要去青楼喝酒,喝多了接下来可就要写诗了。
酒意正浓,喝到微醺,元稹打趣地写下一首《酬乐天劝醉》:
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王孙醉床上,颠倒眠绮罗。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
翻译一下就是:美人和王孙喝醉了是要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现在你一直在劝我酒,我喝醉了你是想干嘛?
额……这话问的也太赤裸了,白乐天你自己来解释一下。
不过故事说回来,要说他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有一回,白居易和弟弟白行简以及李杓直在长安一同游玩曲江和慈恩寺,这一天白居易玩的十分尽兴,非常满足,前面说了古人开心了,那是要饮酒写诗助兴的。
但是喝着喝着,白居易突然就开始郁闷了。因为前些日子刚和自己的好朋友元稹分别,而元稹要出差去四川梓州审理案件,此行路途遥远,艰险重重。
酒浓情切下,白居易掐指一算,微之这会应该是到梁州了,于是题诗一首以思故友: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那会可没有百度地图,白居易掐指一算,到底算得准不准呢?
答案是非常准,因为不久白居易就收到了元稹的来信,信上元稹说他梦到和白居易一同游玩曲江、慈恩寺,结果梦醒后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梁州。有诗为证:
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
一边是现实,一边是梦境,他俩人隔空演绎了现实与梦境的联动。
研究表明这种现象通常只有是同卵双胞胎才有小概率情况下能隔空感应到彼此,弗洛伊德要是知道了也要惊叹一句:unbelievable!恐怕还能写一本《梦的感应》了。
元白的友谊是既能在人生得意时同甘,亦能在逆境低谷时共苦。
这时的元稹已被调任监察御史,监察御史的职责之一是弹劾建言。元稹为人正直,为官多年,自然得罪了不少人。
元和五年(810年),元稹去河南办案,途径华州敷水驿这个地方,便宿于上厅。恰逢宦官仇士良和刘士元也到于此,但上厅已满,便和元稹起了争执。
按照唐朝当时的制度,元稹的官位和刘士元都有资格住上厅,这种情况下按理应该是先到先得,于是元稹据理力争。但是宦官刘士元飞扬跋扈,占着人多势众,竟挥鞭抽了元稹,把他赶出了上厅。
后面不知道刘士元又施了什么“魔法”,唐宪宗竟然听信了毫不占理的刘士元的谗言,以元稹“务作威福”为由,将元稹贬到江陵,这就是当时引发朝野议论蜂起的敷水驿事件。
莫逆之交受了莫大的委屈,性格耿直的白居易自然是要第一个站出来仗义执言的,他连写了三份谏书向唐宪宗提出了“三不可”为元稹伸张正义。
三不可为:
不可随便处分正直官员,不可颠倒是非处理问题,不可沦为公报私仇的工具。
大意是这件事明明元稹是受害者且占理的,皇上不可听信谗言颠倒是非。而且元稹的官职属性必然会得罪很多人,这分明是一场公报私仇的闹剧,不能如此偏袒宦官,寒了正直官员的心。否则,宦官会更加嚣张跋扈,以后谁还敢站出来和恶势力做斗争?
但是唐宪宗没有听进白居易的谏言,执意听信了谗言,于是元稹只能开始了他长达十多年贬谪生活。
由于旨意来得太快,白居易也只能匆匆赶来寒暄几句,依依不舍地送别了老友。
元稹刚到江陵这一年的八月十五,白居易在翰林院里值班。可能是比较闲吧,宁静的月光下白居易开始思念远在江陵的故友,写了一首著名的《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诗中有名句:
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那这个二千里外的故人能否感受到挚友的思念呢?
答案是肯定的,在收到白居易的书信后,元稹很快就回了信,回信当然也是一首诗,《酬乐天八月十五夜禁中独直玩月见寄》。
元白之间的友谊不仅仅只是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的互寄诗篇来传达思念,平时生活点点滴滴的小事也要告诉下对方,比如下个雨,种个树,就连老来生子也要同了个步调。除了诗筒传情外,他们也会随诗寄一些衣物,生病了也会寄药品等。
诗人的心思往往比常人要更加细腻,也更加的多愁善感,因此和他们交起友来也会感到更多的温情和浪漫。
流放数年后,被诏回京城的元稹不久又被贬谪到通州,出任通州司马。在奔赴通州的路上,元稹已经身染重病。
恰巧几个月后,白居易也因越职言事以及被人诬陷,被贬江州司马。在被贬谪的途中,白居易闲来无事,就在舟中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元稹寄来的诗卷,然后写下了感人的《舟中读元九诗》: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 逆风吹浪打船声。
大意就是:微之,你的来信,我每次都是读到天亮、眼痛才肯放下。可见,元稹的书信对于白居易来说,都是十分珍贵的留念。
当然元稹对白居易的情谊也是一样的,有诗为证: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翻译过来就是:收到老白的诗,我每每读着读着就哭了,家里的妻女还以为我出了什么大事呢。后面遇到这种情况,家里人都知道一定又是那个江州司马搞的鬼。
其实元稹是一个大渣男,他的一生辜负了很多女子,但他对白居易的情谊可是一点都没辜负。
回到正题,听闻白居易被贬消息后,身体抱恙的元稹又写下了绝唱古今的名篇《闻乐天左降江州司马》,里面写到:
残灯无焰影幢幢, 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
“睡死病中惊坐起”十分传神,画面感跃然浮现在我们的眼前。此刻恐怕元稹心中为白居易感到的惋惜和悲痛比白居易自己还要深刻,而白居易在元稹初次被贬江陵时又何尝不是“枕上忽惊起,颠倒著衣裳”,这两个难兄难弟真把对方看得比自己还重。
在被贬谪的途中,白居易收到了元稹寄来的这首诗,这份感动自然不必多说了,他感慨到:
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
或许在白居易的世界里,能够真正触及灵魂的感同身受,恐怕只有微之了。
元白至死不渝的友谊到此并没有结束,最后元稹先于白居易走了一步,得悉好友辞世,白居易不远千里前来祭奠,并为元稹写祭文:
公虽不归,我应继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
白居易把他们之间的情谊比作皮肤和毛发,皮肤死去,毛发哪还有存在的道理?字里行间仿佛能感觉到白居易的精神灵魂也一同死去了,从此世界上再没有一个能和自己感同身受的人了。
在元稹去世后的第九年,一日白居易在梦里梦到元稹,醒来后创作了中国历史上是又一缅怀友人的名篇《梦微之》,里有佳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尽管文字看着很冷清,但足以能感受得到白居易在写这首诗时的悲痛之深,人世间多少的无奈,多少的惨白,也大抵不过此刻的想念。
这九年来其实白居易并不孤单,他也还有很多交情至深的好友,比如刘禹锡,李商隐等,但元稹一定是他心头里最重要的一个,以至于每每想起都感到悲痛不已,伤心的情绪难以抑制,正是如此他们的这份友谊才愈加显得弥足珍贵!
元稹生于洛阳,在元稹去世后的十五年,白居易也将自己埋葬于洛阳,或许这是两个大诗人之间最后的默契了。
曾有人说:真正的好朋友是一个灵魂附在两具肉体上。
当代生活的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变化的太快了,无论生活的环境还是身边的人,想要较为长久地维系已有的人际关系还挺不容易的。
人际关系的维系,通常是需要双向付出的,尤其友谊。它不比亲情,像父母一样可以永远为你单向付出,不求回报。
纵观古今,其实友谊的维系无非是通过三维度:
温度、深度和广度。
生活中的点滴关怀都属于温度范畴,能给认知带来提升的属于深度范畴,能拓宽认知的边界属于广度范畴。
像白居易和元稹,他们之间既能谈诗词歌赋,也能谈人生琐事,既能在成功的时候互相喝彩,又能在失意时彼此鼓励。既有温度,也有深度和广度,同时他们还共同开创了次韵和诗,那他们的友谊自然是会亘古长久,感人至深的。
在当代生活的我们,温度又或许是后两者的前提,因为无法感受到彼此的温度,通常也很难会有深度和广度上的交流。愿意分享生活的琐事(不在于频率),恰恰是升温的开始,也是维系一段长久友谊的催化剂。
那退一步来说,没有深度和广度的人就难以维系深厚的友谊了吗?
肯定不是的。
在我看来,友谊的维系至少是需要有一度的双向传递。当然这其中有一陷阱,即这三度其实是个相对的概念。即在A看来有温度的事情,在B身上未必能感受得到。
但是如果两个人彼此之间都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或者深度,或者广度时,那这样的关系通常是难以建立的,更别谈维系了。
联系的多,联系的少,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每每联系时是否有那么一刻选择了紧闭心扉。
在我们打开自己的围城前,可以先考虑清楚自己能提供哪方面的能量输出。如此审视自己,也能更加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缺乏哪方面的能量,从而push着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愿我们每个人一生都有挚友相伴,有诗相伴!
【关于作者】
江城子(ID:jncb2017),立志成为一个有深度的人,发点有温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