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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岁的母亲打来电话，语调雀跃，难掩欣喜。
“猜猜我今年的麦子亩产量有多少？”知道母亲是在故意卖关子，我笑道：“八百斤，一千斤？”离开种地的日子久了，我将记忆中的数据放大，再放大些去猜。“嘁！”母亲的语调中透出不屑：“一千二百斤，厉害吧！”“哟，这么多啊，老妈，你可真会种！”咯咯咯，电话中传来母亲开心的笑声。“上不了一千斤，这地是没法种的，种子、肥料、浇水、除草、农药，都是开支呢”。想象着母亲边打电话边将一个个指头弯下去数数的样子，我也被母亲的喜悦感染了。趁着母亲高兴，我说：“成本这么高，这茬收了就不要种了嘛，您都八十岁了……”“八十岁怎么了？”母亲明显有些不高兴，“你爸走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了个目标，这几亩地我要种到八十岁，现在我这个目标才实现呢！”
父亲十年前走时，我们姐弟几个就建议母亲将家中那几亩地转包出去，虽说耕种收割多是机械，可庄稼是活物儿，地里的农活是没有尽头的，今天除草，明日浇水，间或喷洒农药，刮大风担心倒伏，大日头忧虑干旱……母亲只一句话：“我还干得动，不干这又干啥呢？”是啊，不种地又干啥呢？母亲是不肯跟着我们到城里住的。这些年，母亲烦了闷了，会去自家地头坐一坐，吹着田野的风，盛满一眼的绿，看着一棵棵小苗拔节长高，对着一大片庄稼喃喃自语，再一身轻松回到家。庄稼，是母亲的伴儿！
可母亲毕竟是八十岁的人了。最近两年与母亲通话，她常会感叹：“唉，人老了怎么就成了这样子，我早上起来把院里菜地里的草拔了拔，就觉累得不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还叫个事儿？老喽，一壶没一壶啦！”感叹归感叹，母亲仍是斗志昂扬的样子，不只自己种，还给亲友邻居帮忙，今日堂兄出元葱，她去帮忙拾葱头，明日张姨收辣椒，她又帮忙采摘。我安慰自己，母亲能干是件好事，可心里总想母亲能歇歇，享享清福。
“目标都已经实现了，还不歇歇啊？” 我又试探道，“歇？我已经把桃园的二亩地转包出去了，剩下的二亩，舍不得又留下了。”母亲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低下去，如同犯了错的孩子。“我那玉米都快一人高了，看天气预报最近没雨，我抓得紧，已经比别家多交了一次水喽。”说起自己的先见之明，母亲的语调又升起来。“那秋天这玉米收了，还种吗？”我仍是不死心，继续追问。“秋天，秋天再说秋天的事，活着就得干活嘛，我的新目标是只要能种得动就一直种下去，你是不知道，看着那庄稼，心里高兴呢！下次你回来，妈带你去地头坐坐”。
母亲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更说不出什么深奥的道理来，我却惭愧了。对啊，先把今日过好，秋天再说秋天的事！
春种秋收中，八十岁的母亲种下一茬茬闪闪发光的希望，种下一茬茬熠熠生辉的念想，我这五十岁的人，也要认真种下我的希望才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