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到了把耳朵藏起来的叛逆年龄。
跟他说话,就像是对着一堵墙一扇门一盏灯自顾自言语。
往往一句话重复好几遍,他依旧头也不抬不予理会。
我很生气。
我大声喊他,语速加快声调变高,纵然抡起巴掌挥到他面前,他也仍然不理会我无处安放的暴脾气。
啪!
他放下手里的玩具,皱着眉头,努着嘴巴斜视我,为刚才的挨揍感到气愤。
我们在紧张的氛围里锁着眉头相互对视。
突然,他朝我做了个鬼脸,还撅着屁股扭来扭去,以为自己从举止上占了上风。
很快,他便忘了此事,再次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忘乎所以,还一边得意忘形地做鬼脸,配合着夸张的小动作。
直到我说:你再不听话,我就不喜欢你了,就算你哪天摔倒受伤,我也不会管你。
说完这句,我马上就后悔了。
他一怔,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眼眶开始湿润,眼睛也变得红红的,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感觉此刻有来自全世界的恶意排山倒海地向他扑去。
我也愣了一下。
他爸说,怎么挨揍不哭,反倒为一句话哭了。
六七岁的小孩大概都是十万个为什么派来的猴子,上蹿下跳,喋喋不休。
记得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问我:妈妈,八十年以后你会死掉吗?
他不懂死的含义,只觉得死掉是一件足够久远的事情。
我说:会的。
他紧跟着问:那死掉以后你去了哪里?
我说:那以后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他不甘心,又问:没有以后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睡意渐浓,想快点结束这个不讨喜的话题,于是搪塞他:那以后我就变成星星,飞到天上去了。
他继续追问。
那妈妈,你变成星星了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吗?
会的。
那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吗?
是的,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那下雨的时候没有星星怎么办?
哦,那就是我在休息了,妈妈也有累的时候。
那爸爸呢,爸爸会变成什么?
爸爸嘛……他应该会变成一棵大树吧。
为什么?
他会长在你每天经过的路边啊。下雨呢,他会给你挡雨,出太阳呢,他会给你遮太阳。
那要是我不走那条路了呢?
这个嘛……那他就会托风婆婆告诉你,下雨的时候要带伞,天凉的时候要多穿衣服。
他低着头想了一下,接着又问。
那妈妈你呢,你有可以托的人吗?
我啊……我就托月亮公公好了,阴天的时候,他会替我给你照亮,这样你就不会摔倒啦。
他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这时,他坐起来用手背揉着眼睛,带着哭腔说: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变老?
说完他大哭起来。
我懵了。
也许,他刚才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爸爸变成树以后,就没人陪他踢球做游戏;妈妈变成星星以后,也没人给他做饭写故事了吧。
可能他再也想不出另外两个人可以更好地替代我们,所以顿时觉得伤心无助失落到极点。
突然我的睡意全无,我用一个随意编造的故事,深深地刺到了一颗幼小的心。
原来小孩子不怕你骂他揍他,他害怕的是,以后再也没有自己信任的人来陪他。
失落与无助骤然席卷而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正走在一条狭长的巷子里,走到一半的时候路灯突然全灭了,你定在那里手足无措,感觉头顶是巨大的黑洞,脚下是深深的漩涡,你不知道是进还是退,你只想忘掉自己。
我也不禁悲从中来,被自己的故事煽到了要害。
你要知道,我不想你变老,是孩子给你最好的情话。
时光就像一场拔河比赛。
孩子在左,父母在右,而时光,就是绳子的中心点。那中心往左一偏,孩子就慢慢长大;往右一偏,父母就慢慢老去。
当你我逐步建立起依赖的磁场,在彼此轻声吟唱的升平世界里维护内心的澄明。
此时微风四起,月光泻地,连你看我的眼神里,也映衬着铁打的爱意。
“沙上有印,风中有音,光中有影。
不是渐行渐远,而是有一天终要重逢。”
而孩子,实际上是父母梦想的延续,是另一段旅程的批注,另一种人生的旁白。
那些难以追寻的永久与永恒,竟存在于如此浅显的一念之间里。
我是莫瑞
一个多情的叙述者,一个随性的码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