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车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与你乘坐火车去旅行。
没有机场安检的复杂,没有时间的压迫催促,没有舷窗外单一不变的白茫茫,火车是悠闲而自在的。两个人,一张小桌,一面窗,就可以拥有一整个千变万化的多彩世界。无穷无尽的可能,未知的风景,随着两道铁轨轻盈地铺展开。
我喜欢你坐在我身旁,我们一同惊叹阿尔卑斯山壮丽的冰川,一同沉醉碧绿深邃,帆影点点的大湖;更多的时候,我只是看着窗外绿色的田野,童话中才有存在的小木屋;看着或散步或歇息的奶牛置身其中;看着被秋天吻红的树叶,蓝水晶般的天空与颜色厚重的远山——看着这些风景,美丽而不留痕迹地从眼前一掠而过;却有你坐在我的身旁。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你我之间,代替了一切多余的言语。
去日内瓦的傍晚,整节黄金列车的车厢只有我们俩。窗外在下雨。寒冷潮湿的雾气中,影影绰绰可以分辨出连绵起伏的大山与小小的房屋。天渐渐黑了下来,水墨画般的风景褪去,湿漉漉的玻璃窗映出我的倒影。若是独自一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会感到几分孤寂吧!可是有你在我身边。你掌心的温度,是黑暗雨夜中一点暖暖的光。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像这样,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与你去旅行,仿佛这便是我们在这世上全部的家当。仿佛,我们就可以这样子一直下去,无牵无挂,看高山大海,森林田野;看日升月落,云卷云舒;看时光如风悄然逝去,生命随着铁轨流向不可知的远方;看着,然后转过身握住你的手,两人一同傻傻地笑,一如从前。
(二)Interlaken
我们到达的那天下午阳光很好。走出小小的火车站,迎面而来的空气清新凉爽,干净得如同水洗过一般。群山环抱的小镇街道两旁是简朴精致的木头建筑。远眺前方,那三座白雪皑皑的山峰赫然跃入眼帘,阳光下如同盛开的银色花。
真是奇迹一般,经历了波士顿风暴的几乎误机,漫长八小时的飞行与三小时的火车,此刻我终于站在了这座少女峰脚下,一对碧玉般湖泊之间的小镇上。一个曾经无比遥远的地名,就这样变成了眼前美不胜收的风景。
日落时分,我去山顶滑翔。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也是在因特拉肯的三天中唯一一个晴朗的黄昏。当我像鸟儿一样飞起,随风翱翔在因特拉肯的天空中,原以为会分外恐惧的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舒适与自由。脚下,是绿色宁静的小镇,分割整齐的方块状田野与两大滴清澈眼泪般的湖泊;面前,是暮色时分淡金红色的天空,薰衣草色的晚霞如海浪,涌起在天边;那三座著名的雪峰,近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夕阳为那千年不化的洁白镀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金纱。头上,不时有归巢的鸟儿展开双翼轻盈掠过,似在嘲笑滑翔伞的巨大笨拙。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瑟瑟寒意。
夜晚的因特拉肯,静逸得如同一杯温暖的茉莉花茶。在这样的夜晚,我们手拉手,走过河畔,桥头,一家家打烊的小店,努力辨别夜色中的雪峰与群山。我们在那家食客云集的小店里面对面就着啤酒吃传说中很著名的奶酪火锅,然后,在漫天的细细小雨中走回旅店。一盏盏路灯的昏黄在雨雾中氤氲成无数闪闪烁烁,若即若离的梦。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我们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身边的一切,曾经令我们烦扰,困惑的一切,都渐渐褪了颜色,一点一点消逝;留下的唯有牵着手的你我,以及这一个半融化的梦。
(三)Grindelwald
在Grindelwald远足的那个下午,是我对阿尔卑斯山最美的记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走进Alps。之前已从电视,网络上领略了太多她的美丽,可当我身临其境,仍惊讶欣喜得如同一个孩子。美丽深沉的大山近在眼前一览无遗,嶙峋的岩石,褐色的悬壁与山顶的皑皑白雪是鲜明的对比。山坡草地上,蓝紫色铃铛状的高山野花恣意盛开,如同朵朵燃烧的蓝色火焰。这边,几头黄白花的奶牛悠然自得地吃着草;那边,一座小巧玲珑的木头房屋,不正是从电影中走出的海蒂爷爷的小房子么?正值初秋,小径边硕果累累的苹果树分外诱人。
这童话般的世界令我心醉神迷。在田野与大山中行走,每至一处都是美如画卷的风景。蓝的天空,白的雪山,绿的草地,紫的野花,金的落叶,棕的房屋,简单的颜色经大自然魔手一调,画出的便是人世间最迷人的图画。我一边走,一边惊叹一边遗憾:无论怎样华丽精巧的词语,面对这般美景也只有空叹无力形容了。
尤其令我喜爱的,是那一座座质朴可爱的木头小屋。它们点缀在雪山与草地之间,浑然天成,和谐如自然的一部分,几乎完全感受不到这是人类的痕迹。相反的,若是没有了这些精致的小房子,山间美景定会逊色几分。
木头小屋使我不由又一次想起了海蒂,这部电影是我对Alps最初的记忆。让我感动与震撼的不仅是Alps动人心魄的美,更是Heidi最后的选择—她毅然舍弃了法兰克福城中舒适富有的生活,最好的教育与可以预见的“成功”未来,回到了大山怀抱中爷爷的小木屋。
为什么?
只因为那里是家!
来瑞士之前的一个周末,重新观看这部童年电影的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如今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像海蒂那般勇敢忠诚。与她的选择相反,我抛弃了我的大山,去寻找别处不可知的生活。
我永远地离开了我的大山。我生长的大森林,我的故乡。我抛弃了它们,正如抛弃了我灵魂的一部分,一部分心底最深最遥远的记忆与爱。
或许因此,我再不曾体会到分离的痛苦。即使我只身漂泊,远渡重洋;即使我受尽挫折,踉跄前行—-而现在,在阿尔卑斯秋日的山林中,我发现,其实,八年前的那一天,我已经把那一部分灵魂永远地留在了我故乡的山中。
(四) Jungfrau
少女峰。盛名远扬的少女峰。慕名前来的无数游客,通往山顶的火车车厢总是很拥挤。我们一大早便从Interlaken西站出发,转了三次火车,一路欣赏赞叹着阿尔卑斯美丽雄浑的山景,到达少女峰峰顶时已是中午时分。
这一天的阳光格外灿烂,是登顶难得的好天气。湛蓝无边的天空下,是纤尘不染的冰雪世界。一望无际的洁白冰川与雪山分外壮观。不远处,两个椭圆形的高山湖泊如同散落的深蓝色的水晶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视野尽头,法国的Vosges山,德国南部的黑森林,隐隐约约尽收眼底。山顶的空气分外冷冽清新。深吸一口气,啊,我站在了少女峰的峰顶,传说中的“欧洲之巅”。(之所以称作“欧洲之巅”,是因为这里的火车站是全欧洲海拔最高的火车站,并非少女峰是欧洲第一高峰)
即使在海拔这样高的峰顶,仍然有成群结队的鸟儿飞来飞去。黑羽黄喙,应属乌鸦一类。它们三三两两地立在栏杆上。我们幸运地在包里找到面包屑来喂食它们。把面包屑放在手心里,它们会飞来迅速地叼走食物。有一只鸟儿取到食物后,竟然不急着飞走,而是站立在手心里与我对视了几秒钟,真是神奇的经历。
我们游览了峰顶的各处景点,对少女峰的介绍,以及纯由冰块砌成的地下宫殿。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摩肩接踵,各种肤色各种口音交织成一片五颜六色喧闹的海洋。
站立在这3454米的雪峰之巅,突然觉得,离天空是如此之近。那片深沉温暖的蓝色缓缓下降,包裹住我,脚下漫长的冰河展开如同一个世纪的童话。
(五) Mürren
清早便开始下雨。可这是我们在阿尔卑斯山区的最后一天了,于是我们还是去了Mürren。这个山中的小镇仅有几百人居住,是同时观赏艾格,僧侣与少女三座山峰的最佳观景点。
雨雾中的火车站,行人少得可怜。一夜之间气温骤降,裹着羽绒服与毯子的我依然冻得哆哆索索。换乘了两次火车与一次空中缆车,我们终于来到了Mürren。
雪!
小镇在下雪!
我们一瞬间步入了冬天!
雪线海拔之下的蒙蒙秋雨,在海拔之上却变为了漫天飞雪。这样的奇观,正是阿尔卑斯的又一魅力所在。
你兴奋得像个孩子,裹着蓝色雨披在雪中奔跑。那些粉雕玉琢的房屋松树;风雪中依然鲜艳,红底白十字的瑞士国旗;两个孩子费力地牵着一头脚底打滑的牛儿行过;雪中的世界,简单到极致的黑与白,却别具一种飘逸灵秀。
站在峡谷一侧极目远眺。雪幕之下所有的山峰都消失不见,只有朦胧无尽的白。路边堆得整整齐齐的一垛柴禾,不由唤起我对故乡的记忆。
我想,爱雪的你,一定也会爱上我的故乡吧。那里也是雪的故乡。在一年的十二个月中,有多于六个月的时间在下雪。雪的记忆之于我,如同童年一般遥远而亲近。
(六)Bern
那一天,Bern一直在下雨。我们在城市的街巷中穿行。那些古老的颜色深沉或鲜艳的建筑,在无声细雨中别具一番风韵。碧玉般的河流对岸,初秋的树木静静地站立成橘红与浅黄的颜色。我们在寒意重重的雨中行走,在咖啡厅里小憩,点一杯热咖啡与一杯薄荷绿茶,然后坐下,静静听身边穿花边毛衣的年轻女孩用瑞士德语兴奋地交谈。
那一天,我们一同游览了爱因斯坦博物馆。空荡荡的博物馆游人很少,仿佛只有我和你。我们看过古老的乐器,玻璃板下我不认识的清秀字迹;我们慢悠悠地走过爱因斯坦的生平展览,仿佛伟大学者的一生只需几步来度量;我们费力地爬过螺旋形的白色楼梯,在屋顶打开天窗,看一整个城市的风景清新而突然地跳入眼睛。
那一天,我在Bern市政厅参加了一次德语的参观。混在一群德国与瑞士的参观者之中,你悄悄地把导游的每一句话翻译成英文讲给我听。于是,那金碧辉煌的大厅,四角的雕像,阿尔卑斯山主题的巨型壁画与一排排国会议员的椅子在我眼前便具有了各种各样的意义。你还记得,那幅画上白色云朵中难以发现的小仙女,与山间的一条鱼吗?
那一天,我们沿着河流走了好远好远。有一两瞬间,阳光很鲜活地跳出云层,如同活泼的音符。深绿色的河水缓缓流着,金黄的落叶纷纷扬扬铺满了河畔。站在桥上回眸望去,那些深浅红色的屋顶,哥特式的教堂与尖塔,正是一幅古老欧洲的童话图画。
那一天,我们在熊苑看到了三头小熊。熊是这个城市的象征,我却一时记不起为什么。我们只是站在路边,怔怔地看着活泼嬉戏的棕色小熊。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它们,快乐吗?
那一天,我们在这座瑞士的首都城市度过。我从来没有想过,首都原来也可以是这般的小巧玲珑,清秀怡人。撑一把小伞,走在Bern的街道上,如同天空飘落的雨滴,那一刻我也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分子。
(七)Geneva
我记得那一晚,我们在雨中捧着Lonely Planet寻找位于红灯区的旅馆。每一条街道的名字躲进黑暗难以辨别。日内瓦的雨水,打湿了书中那一页日内瓦城区的地图。
我们在这座城市度过了一个周日。天空阴霾,密布厚厚的铅灰色云朵。我们在日内瓦湖边散步,看百米之高的大喷泉,与湖面上成群的白天鹅。法式的古老城市,弯弯绕绕的石头街道,所有的商店或银行,无一例外地大门紧闭——欧洲周日的惯例。这样的天气,最惬意的莫过于走进一家咖啡厅,一杯咖啡,一本好书便轻松度过一个懒洋洋的下午。
我爱在这样的异国城市中游荡。从未来过的地方,陌生的语言与建筑;可是,却让我觉得无比安心。仿佛这一天,可以从以往无数平凡单一的日子中分离出来,成为飘浮在日常生活之上,远离各种烦忧,自由自在的一天。对我而言,这,便是旅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