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才华是与生俱来的,就像蝴蝶翅膀上粉末的图案是天生的一样,曾经他和蝴蝶一样对此一无所知,不知何时逝去,何时受伤。后来等到他意识到受伤的翅膀和翅膀的构造,学会了思考,却再也飞不起来了,因为对飞翔的热爱已经不再,他只能回忆轻松飞翔的那段时光”
——海明威如此评价菲兹杰拉德
自然界存在着各种各样残酷的鄙视链,下围棋的瞧不起象棋,象棋瞧不起五子棋,最后都被AlphaGo瞧不起。
文学圈子相反。虽说“文人相轻”,那是在同一辈文人中间,对于错辈儿文人倒有一条条“仰慕”链。冯唐推崇王小波,王小波仰慕卡尔维诺,卡尔维诺仰慕罗兰巴特。村上春树在国内的粉丝千千万,然而村上春树却明明白白是菲兹吉拉德的拥趸。《挪威的森林》到处是《了不起的盖兹比》的插入广告。
《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年问世,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直到1978年,人民出版社《美国文学简史》中首次介绍了菲兹杰拉德,1983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才将这部小说选入《菲茨杰拉德小说选》第一次在大陆出版,作为《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中的一种,印刷了40000本。在这套丛书中算是印量颇多。
这本书成为经典,当然是因为故事绮丽奢靡,结构极尽巧思,用词高雅、富有诗的韵律(很遗憾,翻译的文本,一些双关之语,句子节奏有不小的损失)。屌丝从中读到逆袭的虚幻,老人看到世事的沧桑,少女们读起来也可以像是郭敬明的《小时代》。然而这部小说吊诡之处还在于,本来是一部小说,最终却成了菲茨杰拉德自身命运的一个暗喻。阅读这部经典最好的方式,是与菲兹杰拉德的生平两相参照:
盖茨比年轻时是一个少尉军官,爱上了一位漂亮的金发姑娘黛茜,黛茜对他似乎也是用了真情。一战爆发,盖茨比被调往欧洲。天各一方,一段感情还未完全开始,便已经结束,黛茜嫁给了一个富二代汤姆。
菲兹杰拉德中产阶级出身,少年时候,做家具店老板的父亲生意失败,一觉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进入普林斯顿读大学,大学期间爱上杰内瓦-金,一个标准的白富美。然而白富美的老爸,那个股票经纪人,建筑大亨的儿子,丢下一句:“穷人家的臭小子,就不该对富家女孩子动念头。“
嫁入豪门的黛西在盖茨比看来生活很糟糕,丈夫另有情妇,黛西也一贯表露出精神上的空虚寂寞冷。心爱的人没有得到幸福,让盖茨比痛不欲生,他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没有足够的金钱,只要自己实现屌丝逆袭,就有能力带给心爱的人幸福。是金钱让黛西迷醉,背叛了纯洁的内心。为此,盖茨比甚至冒险和黑社会打交道,贩卖私酒。此时的盖茨比是“美国梦”的典范,自律、勤奋,节俭。几年的时间实现了财务自由。
于是痴情的盖茨比在黛西家对面建了一座豪华的大厦,日夜笙歌,纸醉金迷,酒宴接着酒宴,舞会连着舞会。每天来参加宴会的有各界名流,政府官员,有名的演员,不需要邀请,不要请帖,来的客人甚至从来都不曾与盖茨比相识。对于盖茨比来说,所有的安排,只为和心爱的女人重逢,那已成为盖茨比的另一个幻梦;眼前的繁华,精心搭建的建筑,只为能方便的看到对面黛西家码头尽处那盏可爱的绿色路灯。
菲兹杰拉德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1917年写了第一篇小说《浪漫的自我主义者》,当然,被拒稿了。1918年菲茨杰拉德遇到泽尔达,南方姑娘,校花,追求者无数,穷小子坠入情网。关于这姑娘的品性,通过她在高中毕业照上写下的一句话或许可以见端倪:“Why should all life be work,when we all can borrow. Let’s think only of today,and not worry about tomorrow.”一战爆发,菲茨杰拉德准备被派往法国,幸运的是,还没有出发战争就结束了。菲茨杰拉德退伍后,住在曼哈顿一个单身公寓里,那里可以看到他心心念的纯洁女孩儿泽尔达的家。
与盖茨比重逢的黛西,当然比不上他的幻梦,这是自然而然的,在自己构建的这个幻梦里,他投入了创造性的狂热。尽管如此,重逢带给盖茨比的战栗,已经让他无法自由思考。黛茜在对盖茨比略施女人本能中天生就会的吸引异性的伎俩。盖茨比就无法自拔,智商下降为零,梦想着终于可以和心爱的女人远走高飞,继续前缘,如同两人之前的分离完全不存在。可感情的事,又如何能刻舟求剑?黛西不过是在享受这盖茨比带给她女人的虚荣,享受盖茨比营造出来的无止无休的宴会,狂欢。酒精、鲜花。没有男人追求的女人,就像得不到滋润的花朵;
盖茨比认识了黛西的丈夫汤姆,也见识了他的粗俗无耻,这都让盖兹比觉得将黛西从这糟糕的婚姻手里解救出来,不仅是为了自己幻梦中的爱情,更是使命。
黛茜不拒绝在舞会中和盖茨比跳舞,不拒绝盖茨比笨拙的热情,一次次悄悄的与盖茨比私下约会。盖茨比产生一厢情愿的错觉,以为只要时机一到,心爱的人就会放下糟糕的婚姻家庭生活与他远走高飞。然而黛西之所以和盖茨比交往,是出于她这样的女人天生的本能,是在婚姻家庭之外求之不得的刺激。
黛茜的丈夫汤姆发现了两人之间的隐情,为此与盖茨比大吵一架,以揭发他买卖私酒作威胁。黛西在两人之间徘徊,归途中心神不定,开着盖茨比的车子撞死了汤姆的情妇玛特尔
汤姆的诱导怂恿下,玛特尔的丈夫威尔逊以为是盖茨比撞死了妻子,悄悄地潜入他的别墅,打死了盖茨比。
盖茨比死了,他因何而死?他是捞月亮的猴子,最后淹死在水里。海底月不是天上月,眼前人也非心上人。小说一旦在小说家的笔下铺展开来,角色的命运就不再受小说家所控制。菲茨杰拉德无法给盖茨比安排一个更美好的命运结局,连自己的命运也一样无法安排。小说成为了他给自己的预言,明知一切只是虚空,也无法避免被虚空所吞没。
菲兹杰拉德向泽尔达求婚,女孩随口答应,然后又反悔。菲茨杰拉德背水一战,指望写作来发家致富,实现屌丝逆袭。他,成功了!1920年,小说《天堂的这一边》成为畅销书,一年内销售近五万册,欢天喜地地迎娶了心爱的女孩泽尔达。三年后,两人去了灯红酒绿的巴黎。
在巴黎,泽尔达沉浸在灯红酒绿之中,彻夜狂欢,不仅如此,她还让菲茨杰拉德在写作与她之间做选择。所以能写出《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应该很挣扎。 在巴黎,他遇见了当时还籍籍无名的海明威,两个天才之间,惺惺相惜,然而海明威对泽尔达深感厌恶,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清楚看到这个女人对菲茨杰拉德事业上的毁灭性。当菲茨杰拉德静心写作的时候,“泽尔达就开始抱怨多么无聊,又拉他去参加一个闹酒的聚会”。而当泽尔达因为别的男人的吸引而对菲茨杰拉德冷淡的时候,又让这个天才作家妒忌的无法忍受,放下写作的笔而陪她到处游荡。为了维持奢靡的生活,菲茨杰拉德尽一切肯能增加收入,迎合杂志的需要将小说修改成适合杂志发表的形式。不规律的生活,和酒精的刺激严重损害了菲茨杰拉德的健康。
1940年12月21日,年仅四十四岁的菲兹杰拉德死于酗酒引起的心脏病突发。他的葬礼和他十五年前小说里描述的盖茨比的葬礼一样寒酸简陋,他死前破产,遗嘱中要求“最便宜的葬礼”。他曾像盖茨比那样夜夜敞开大门办派对,却只有很少的亲友来参加葬礼:他的女儿、他的编辑柏金斯、还有好友女诗人多罗茜•帕克(Dorothy Parker)。多罗茜•帕克在葬礼上失声痛哭:“这家伙真他妈的可怜。”(This poor son of a bitch.) ——这句话也曾出现在盖茨比寂寞的葬礼上。
事情到这里似乎盖棺定论。浅俗的杰内瓦-金是菲茨杰拉德的初恋,她的父亲让穷小子明白金钱出身在爱情里划下的鸿沟。泽尔达是个贪图享受、拜金的女人,她对金钱物质的需要最终成为摧毁天才的重担。
然而,现实总是比小说更有多面性——
泽尔达曾是一名优秀的芭蕾舞演员,不仅如此,留下来的日记、信件还表明她拥有令人惊叹的文字天赋。菲茨杰拉德鼓励她写小说,然后用他的名字发表,这样可以获得更高的报酬。他把泽尔达日记里精彩的段落挪用到自己的小说里。唯一发表的自传体小说《最后的华尔兹》,被菲茨杰拉德强迫修改,删去了有关精神病史的内容,倒不是出于隐私,而是这个段落已经被菲茨杰拉德在《夜色温柔》中用过了。她拥有了名作家妻子的身份,放弃了成为芭蕾舞演员或者一名作家的天赋和梦想。谁能说流连于奢华派对的泽尔达或许也是一个牺牲品呢?
关于杰内瓦,流传最广的一个段子是说当菲茨杰拉德蜚声文坛的时候,杰内瓦约他见面。
问他,小说里的女主角,哪个是按我塑造的?
作家回答:Which bitch do you think you are?
无论这个段子的真实性如何,杰内瓦嫁给了父亲生意伙伴的儿子,挺幸福的,很长寿,亲眼见证菲兹杰拉德的死后哀荣,《了不起的盖茨比》一版再版,被奉为美国经典文学,可她毕生都把当年的情书和日记锁在衣橱的角落里,从未告诉任何人“我就是那个黛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