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姑射山(33)落脚

姑射山【目录】

正苦心孤诣想法子逃出去的晏清听到地面传来了震动,平稳有力的脚步声引起他的警惕,有人正向这边走来,且这脚步声中夹杂着轻微细碎的铃铛声,应是一男一女。

晏清假寐,石壁门牟然一震,手中火把照得人影灼灼。

“看来这迷药效用倒是出奇的好,这都一夜了,也不见人醒来。”

“内服外醺,保证人倒钱进袋。”男人猥琐的笑声让晏清不寒而栗,油腻胖子,胆敢给小爷下药。紧接着,胖子笑问,“那姑奶奶,姑娘们?”

“好说,好说。”老鸨轻笑几声,便引了人离开。

两人脚步声渐隐的同时,晏清松了口气,原来不过是黑店敲诈外地人银两,只寻个法子出去,也等不及云生那二愣子来救了。

被惦记的云生此时也醉得一塌糊涂,大嘴招来小二哥,从云生怀里顺出了银子付了余下的酒钱,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便和两个同伴架起了他走下楼去。

“云氏有美妇,巧手百花酿,翘臀下裙摆,共饮一杯否?”楼下露天酒肆一人影呼的闪现,以极快的手法捏了一把卖酒寡妇的后臀,转身掠过抄起酒坛,掀起泥盖,大口灌下,酒水顺着衣襟潺潺流下。

“登徒子,贪酒贼,该杀的!”寡妇云嫂柳眉倒竖,啐了一口。说着便将酒瓢砸了过去。

酒糟鼻汉子一个游龙转身,躲过了酒瓢,嘻嘻调笑:“大娘子,几日不见,该是又丰满了。”众酒客听了纷纷怒目而视,敢怒不敢言。虽然大家也是冲着云寡妇来的,她家酒钱便宜,人又长的甚是好看,没事就来吃几杯,喝多了也会言语调戏一番,可是想到来人正是武氏米行的武大郎,只能砸吧砸吧嘴了。这武大郎虽然五短身材,但是短小精悍,身法了得,动似薄柳却又力道惊人,不少不识好歹之人吃过他的亏。几年前兄弟三人来到朱雀城,盘下了宋老头的米店,混的风生水起,余下两兄弟,分别唤作二郎三郎,大名已无人知晓,平时大郎二郎这般喊作习惯,在道上合称为武家三斗米,把周边一帮泼皮收拾的服服帖帖,收为手下,官府又和他们交好,是为朱雀城一霸。

这时,赵大嘴匆匆走来,却看见武大郎搬了张长凳端坐着路中央,心想糟糕:怎么遇到这浑人。这武大郎到了,武三郎也必定在附近。武家兄弟大郎三郎向来是不离身,武大郎贪酒,满口花花,闲着爱滋事,武三郎言语不多,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是个睚眦之人。还没等他盘算着如何打完招呼就溜走,却被拦了下来。

“一蟹二虾哪里去呀?扶着的又是何人?好生俊俏!”武大郎打了个酒嗝,翘着腿随意的问道。

“武爷好!”三人打着哈哈问好。赵大嘴低了低头,摸了把头上汗说:“有个大人委托我们家团头帮忙找个兔儿爷,我看着这小道士生得眉清目秀,心想大人看着喜欢,这不正要拉回去做客。”

“哦,老马不好好做他的帮运,啥时候替人做这个活计了。是哪位大人,说来听听我是否认识。”说着武大郎微挑眉,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一副打破砂锅问道底的样子。

“这个小人就无从知晓了,你也知道大人吩咐做事,小的只能照做,怎敢多问。”李大嘴讪讪的笑着,为难的回答道。

“是吗,今儿爷也看上了这小道士,回去当个使唤的小厮不错,三郎来,把人带走!”

“这……”

当此时武三郎不知哪里蹿了出来,嗯了一声,背伞挎剑闪到赵大嘴身前,表情冷漠。

大伙心知肚明,这赵大嘴心系云家寡妇,嘴上不说,平时也不少来吃酒,偶尔也帮衬着孤儿寡母。当下几人便有句没句的撺掇着,说起方才赵大嘴调戏貌美寡妇之事。

诚如他们所知,大嘴虽知恶战当头,不忘朝寡妇送出几眼,恰巧寡妇也望过来,四目相对,小嘴一瞥,甚是嗔媚,稍一低头,下腮似初开桃花般殷红。大嘴自觉有了男儿气,挺了挺胸膛,握紧了手中的棍子,想着不少苦哈哈跟着自己讨生活,不能失了面子,上头人的狠辣也是心里有数,大手一摇,硬气说道,“不行,人,我要定了。”额间汗珠不受控制地滚落。

酒客们无不知晓这武家的武不是白姓的,又见这赵大嘴打肿脸充胖子,一个个轻声唤了小二加菜,心想有好戏看。

武大郎冷哼,武三郎注意到了暗示,便出手抢攻,剑鞘飞了出去,正中张三。张三闷哼一声,咻的倒在地上,云生瞬间失去平衡,压在了王二身上,武三郎这时起身抓起了云生,挑起了剑鞘,踹了王二一脚,几个转身,回到武大郎身边。云生半醉半醒的看着周边,很是发愣。那边赵大嘴迟钝了一下,反手抄起木棍,张开大嘴,同时豹眼圆睁,呼啸着劈向武三郎,像螃蟹横冲而来,却见武三郎食指灵动,一剑又一剑,如层层叠浪,又如灵蛇般刁钻,七剑有五剑从破空中刺出,剑气横流,打的赵大嘴无还手之力,木棍断裂,衣服刺穿,双眼充斥血丝,如山倒地,地面一震,刚爬起来的王二和张三也不敢上前动手,只得轻手轻脚把赵大嘴搀扶起来。

“滚回去告诉老马,人我带走了!让他好自为之!”武大郎说完头都不回,招呼着老三走了。街上众人看着三人一阵交头接耳。

话分两头,暗室里,晏清正睡得惬意,忽而有人当头一桶冷水,把晏清一个激灵冷醒了,一睁眼,却把一肚子喷涌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他嘴角微微抽动,不是因眼前体型硕大面部狰狞的两个胖爷,而是这手上刑具千奇百怪,莫非都是为我这柔弱公子准备的?

“两位大哥,我呢就是一个……”不等这落汤鸡说完,两人就一把将人绑到十字形木架上。

“给钱或者给命。”胖爷说起后两字时,手中皮鞭被扯了扯,清脆的响声响彻暗室。

“两位爷,我就是个穷书生,一个不小心到这芙蓉帐暖之地,不瞒你们说,我此次进京赶考,上有老母等子心切,下有傻阿弟等我养活。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这苦命的乡下人吧。”当即涕泗横流,声泪俱下,却唯独只感动了晏清一人。

皮肉之苦在所难免,晏清才知何为男儿有泪不轻弹,毕竟不知弹得是否有用。

晏清这边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云生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被兄弟二人带到米行,酒也醒的差不多了。摇晃着从床上起身,甩了甩脑袋,还是有点昏沉,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不及反应,只听门一阵闷响,一跛脚汉子推门而入,虽身有不便,面相确是轮廓分明,双眼炯炯有神,胡子拉碴遮去几分俊气,年轻时想来应是俊朗君子。

“小兄弟醒了?可否有什么不适?之前可是被人下了药?”和蔼声音里关怀备至。

云生摆手作揖:“多谢相救,小子只是觉得全身有些乏力,头脑昏胀,原以为不过是贪杯事多,没成想是遭人暗算了。”

“无碍,我兄长与三弟也是随手搭救,当是缘分。便带了小兄弟到了我们三兄弟经营的米行,我是二当家,是以大家都称武二郎。”

“在此多谢武二哥。”云生心怀感激。

“可是南方来的?这官话带着南蛮口音,不免着了小人的道。”

云生不免心惊,抖了抖身子,暗道果然如采月所说,江湖险恶,一说话便漏了破绽。

武二郎见状,连忙说道:“别怕,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也是从南部而来,听着口音亲切,不免叨唠几句,你怎么一人在此?”

云生呼了一口气,“我叫云生,确实是从西南而来,本与姐姐结伴而行,想来这中州见识一番!无奈与她走散,约好在朱雀城相见,现在还未到找到地方落脚。”

“喔?那你现下有何打算?”武二郎这一问,云生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从误入六道,再到中州,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从未有一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如今终于有机会让他自己选择何去何从,他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武二郎瞧他犹豫,想是去向未定,又看这人年纪尚轻,言谈举止也颇为老实,便道:“不如这样,你与我武家也算有缘,我家老大一向与赵大嘴那帮人不对付,凡是他们要做的事,大哥说不得总是要对着干。我看你双指有茧,出口也利索,应该是个识字之人,就暂且留在我们米行记账先生那边打个下手,做个执笔郎吧,我们这边多数是粗鄙的汉子,不会写写弄弄。在我们这儿一来可以有个安生之处,二来也可方便打探你姐姐下落,别的不说,我们米行和三教九流认识的人比较,很多团头都与我们来往,消息总是灵通些。”

云生感激之余,心里打着算盘:武氏米行势力不小,在此中暂时立足,不仅可掩去身份行踪,避免被人追杀,连知采月去向、寻她家人消息也不在话下,说不成柳家之事也有些眉头,便应了武二郎留了下来。

几日下来,云生和米行的伙计们一来二往,日渐熟稔。原来,米行内的伙计也是鱼龙混杂,有的以前或是山贼,或是市井混混,又或丐家扒手,而今却只为武家三兄弟卖命。说起武家三兄弟也是怪人,大郎贪酒爱色,性情乖张,行事凭喜好,二郎本是风流倜傥,被仇家打伤,从此跛脚,性情温顺,沉迷磨豆腐,但是生意场却是狠辣。三郎不喜言语,整日喜欢练剑,出门三把剑,腰挎长剑,背上伞剑,手握细剑。虽说他们对外锱铢必较,对内伙计兄弟却是大度,有酒同饮,有难相救,无怪乎江湖中人争相投奔。

这一日,皓月当空,云生再次想念采月,一个鹞子翻身,来到了屋顶,望着月亮,思绪万千,不知采月可有受苦,可有找到兄长,可有挂念自己。想着想着来回度了几步,一不留神,单脚踏空,不慎从屋顶摔下来,情急之下忽见周围有人,便未控制身体下落,内力也收了回去,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这时候那人环手接下,正是武二郎。

他握住云生手腕,一个旋身,借力消力,稳稳将云生放下,这一放,武二郎似有所察觉,搭手把脉,蹙着眉道:“你内息为何如此混乱?”看云生默不作声,略一顿,道:“罢了,练武之事不可过于急躁。左右你也无事,明日来寻我,观我如何做豆腐!”云生只能点点头,不再言语,却想到顾老道,心中微酸。

第二日上午,云生去找武二郎,武二郎自顾自磨着黄豆,左右臂画出大大的圆,掌下的豆子渐渐成渣,放入木桶中,然后放入热水稀释,接着又放入一个黑色的网兜中挤压,待把水放干净后,又放入木质容器中压榨,做完之后倒入锅中后熬制……等点完豆腐,放在木盒中,开始用手刀切豆腐,只见那豆腐滑嫩逸香,吹弹可破,却又码的工工整整,颤而不散,确是一番好手艺!云生口中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武二郎笑道:“我武家三兄弟,虽人称武家三斗米,其实最拿得出手的,却是这一手做豆腐的功夫。不过我武氏的豆腐,只卖王公贵族官宦人家,却不卖普通百姓。”

云生一愣,面上不禁露出疑惑却又不满的表情。武二郎看他表情已知其意,却不解释,只是继续忙活去了。

一连几日,云生天天来看做豆腐,时不时到账房先生那里去帮些忙,对这做豆腐的手艺和账目上的事慢慢熟悉起来。武二郎见时机得当,让云生自己动手做豆腐。

然而云生的兴奋被巨型石磨碾压了,一旁武二郎俨然没有玩笑之意,对着石雕般的云生说道,“石磨本是用来磨黄豆的绝佳工具,因为磨出来的豆渣往往细腻有质,后续工序也易于进行,但这是无法控制内力之人才会借由之物,而习武之人凭借平稳的内力控制力度,也可使磨出的黄豆粉达到同等效果,你本身具有一定底子,却过于急躁,致使内息不稳,自然力度无法掌控合理。”

云生这才知道武二郎用意所在,便认真观察武二郎推动石磨的动作,听取他每一步的要诀讲述。云生看在眼里,只觉武二郎虽有疾在身,推起石磨来,脸上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当云生动手之时,更加惊叹武二郎功夫之深,这千斤重的石头让人无法呼吸,推了一圈,云生便气喘吁吁,瘫倒在地。

“云生,我已与你道明,切勿急功近利。”

“是。”云生再次套上石磨推杠上的脖巾。

“磨豆用的是巧力,绝非单靠蛮力一股脑往前推。不是将力气分布在石磨的推杆上,而只取一点。”

这么一试,虽很勉强地推了一圈,却是比头一回更为好受些。

对于此时的云生来说,以蛮力辅以内力推磨容易,如何似武二郎般将力道控制均匀平稳却是万难。这样磨豆的区别,就是一个均匀细腻,一个粗糙不整。由于云生不敢在武二郎面前显露真正实力,几日下来后颈淤青甚是严重,洗漱时如火焚烧。幸得武二郎一药膏,晚上不过一抹,次日酸痛感便消去七八成,又辅以内服药草,舌尖苦抵了皮肉苦。

皇天不负苦心人,一连吃了多日豆腐疙瘩的云生吃到了松软的豆腐,尝起来却与第一次吃到的豆腐相比,不太对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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