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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我第一次读到堂吉诃德大战风车。
“那边冒出了三十多个无法无天的巨人,我想过去大战一场。这是正义之战,从地面上铲除这类恶种就是替天行道。”
堂吉诃德催动“若惜难得”一往无前地冲向他眼里的“风车巨人”,却被连人带马地卷到空中,摔到了地上。
十二岁的我嘲笑五十岁的堂吉诃德,真是资深中二病患者。
二十岁的我再读堂吉诃德,才懂得满纸荒唐背后的崇高理想。
一 远离上帝,人才是故事主角
文艺复兴时期的现实主义巨作《堂吉诃德》,曾被五十多个国家的一百位多位著名作家评选为世界最佳小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界优秀小说浩如烟海,一本荒诞不羁的反骑士小说何以获得如此美誉?
学界早已对《堂吉诃德》人物塑造的多维性、技巧的丰富性、写作特征的开创性等做了极其丰富深入的研究。
威廉·埃金顿认为《堂吉诃德》的作者塞万提斯是“发明小说的人”,《堂吉诃德》充分肯定了人文主义精神,塑造了鲜活而具体的“人”。
别林斯基认为,在欧洲的所有著名文学中,只有《堂吉诃德》将严肃与滑稽、悲剧性与戏剧性如此巧妙融合。
《堂吉诃德》不再是一个以上帝为中心的世界,在这个远离上帝的世界里,只有人才是故事的主角,或悲或喜,或滑稽荒诞或严肃正经,小说里的七百多人演绎着他们的悲欢离合。
在“快、短、新”为王的碎片化阅读时代,且不说名著是不是晦涩难懂,一些容易阅读的名著,也被嫌弃情节老套。
《堂吉诃德》初问世时被大家当做津津乐道的小人书,也有一些人把《堂吉诃德》看作儿童读物。
隔了几百年的我们再回头去看,高呼《堂吉诃德》讲的不就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头被骑士小说毒害后,幻想自己是个扬名四海的骑士,去大战风车、恶斗群羊、挑战雄狮,最后在死前幡然醒悟的故事吗?
那么我们要不要再去读几百年前的《堂吉诃德》?答案是肯定的。
真正优秀的作品,深意远在情节之外,其内核也蕴藏在故事的表壳下。
而堂吉诃德的故事,一个滑稽怪异之极的故事,一个浪漫理想至死的故事,一个关于人的故事,一个关乎理想与现实的故事,一个打破时空枷锁的故事。
我们都该读一读,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能从其中读出自己,读出我们心里的那个侠骨傲胆的骑士,那个与风车大战三百回也不肯认输的骑士。
二 骑士道精神的没落,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
堂吉诃德在他的仆人桑丘陪伴下出游,而这一设定无疑是充满趣味的。此前还不曾有文学作品有过这样的设定。
堂吉诃德无疑是理想主义者的代表,他觉得世界的拯救不容自己迟疑耽搁。
书中写道:“那么多的冤屈需要伸雪,那么多不义需要匡正、那么多强暴需要铲除。”
牛津词典对“堂吉诃德”这个词语的解释是:一个堂吉诃德式的人物,热情而又充满幻想,有着崇高狭义却有虚妄缥缈的追求。
桑丘无疑是实用主义者的代表。桑丘甘愿跟随东家出行是为了日后能吃遍美味佳肴,享尽荣华富贵。
堂吉诃德的匡扶正义、行侠四方的理想崇高而美好,然而骑士精神早已被时代抛弃。
《我,堂吉诃德》歌中唱到:“你这人间已病入膏肓,放眼望尽是堕落癫狂。”
在堂吉诃德所处的十五世纪,新兴资产阶级崛起,西班牙封建统治根基遭受动摇,骑士阶级的地位长驱直下。
资本主义的迅速扩张,金钱至上被奉为圭臬,追求物欲成为炽热理想。人们好像成了“腐烂的人”。贵族沉溺享乐纸醉金迷,而穷人基本生活难以为继。在过去,“正义保存着自己的本色,尚未收到私情和利害的公然干扰和亵渎。”
堂吉诃德有崇高的道德理想,可他所处的时代,道德已被荒弃。
堂吉诃德有深切的人文主义关怀,可他所处的时代,平民的生命不值一提!
渴望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浪漫骑士精神只在遥远的过去被传说。
那个时代,不再需要骑士。
骑士道精神的没落,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注定了堂吉诃德是悲剧的。他难以认清社会发展的趋势,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却还做着二十岁的热血青年才做的梦——行侠仗义,扬名立万。
三 矛盾的统一体:疯子骑士,可笑亦可爱
初识堂吉诃德,只认为这是个滑稽可笑的疯老头,让人啼笑皆非。
他幻想出钦慕的美人——拖索博的杜尔西内娅,“额如净土,眉若长虹,目同皓日,颊比玫瑰”,可这完全是幻想的爱情。被店主毒打后身负重伤的他却喝下自己制造的“圣水”又吐掉,差点丢失自己的性命。他把风车幻想成可怕的巨人,刺向风车却摔得人仰马翻。他坚持认为羊群是敌人的军队,大干一场。
堂吉诃德耽溺在自己幻想的骑士世界中,让人不禁感叹其可笑滑稽。
而更可笑心酸的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堂吉诃德的理想,即使善良老实、忠诚本分的桑丘一路跟随堂吉诃德去冒险,可作为实用主义者的桑丘,始终无法理解堂吉诃德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理想。
在堂吉诃德的旅途中,他始终是孤独的信仰者。
而之所以有这么荒唐可笑、以自我为中心的堂吉诃德形象的出现,也与当时人文主义的兴起密不可分。
人文主义主要形成于文艺复兴时期,它充分肯定人的价值。而堂吉诃德耽溺于自己的幻想世界,则体现了对人文主义的过度推崇乃至滑向了固执己见的个人主义。这是作者塞万提斯在告诉我们,要警惕人文主义的过度膨胀。
可是细细地再去读,这个荒唐瘦弱的老头竟有那么多可爱之处。
“无论当初只是好人堂阿隆索·吉哈诺的时候,还是后来成立拉曼查的堂吉诃德以后,堂吉诃德始终都是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的人。”
堂吉诃德博学多识,能高谈阔论自由、平等、正义、文学艺术。他主张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的权利。他连放走罪犯也是为了尊重罪犯的自由。堂吉诃德天性善良,帮助偶遇的挨打的牧羊孩子。堂吉诃德乐观坚强,在客店中遭受脚夫殴打时,堂吉诃德却乐观地自我安慰,即使全世界的脚夫一起攻击,他也不会退缩。
你可以说堂吉诃德的所有行为都是那么荒唐可笑,可不能否认,正是崇高理想的因子指向了这一些列荒唐可笑的行为。
可爱可笑的疯子骑士,践行他“解救一切苦难,经历一切危险”的信仰,当现实的恶龙一百次吐出滔天火焰,堂吉诃德总能一百零一次地直面恶龙。
他是瘦削病弱的小老头,但却是自己精神世界的天才骑士。
四 清醒或疯癫:疯的是时代还是他
堂吉诃德死后,卡拉斯科为他的铭文写着:
他曾经让世界为之惊骇战栗
他的命运竟然是如此的乖戾
活着的时候一直疯疯癫癫
临死之前的刹那却清醒无比
堂吉诃德死前好像终于实现了世俗意义上的清醒。
《堂吉诃德》中的清醒、疯癫的含义发人深省。
人们都认为想当骑士的堂吉诃德是疯癫的,可只要撇除关于骑士的内容,堂吉诃德清醒睿智,十分有见地。
究竟是人们是清醒的、堂吉诃德是疯癫的,还是堂吉诃德是清醒的、人们是疯癫的?
如果人们是清醒的,为何正义不再保存着自己的本色,受到了私情和利害的公然干扰和亵渎?
如果堂吉诃德是疯癫的,为何只有堂吉诃德重拾过往时代被抛弃的信仰大旗,有着崇高的侠义,要为冤屈伸雪,要去匡扶正义,要将邪恶铲平?
堂吉诃德,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孤独的信仰者,一个不再被需要的骑士英雄。
《堂吉诃德》全篇都无比幽默,可堂吉诃德死去时,我却为这个人们眼中的疯子骑士留下了眼泪。
堂吉诃德死前说:“纵观我一生的行迹,还不至于判定我就是个疯子。我确实疯过,却不想作为疯子死去。”
那个曾经决心“解救一切苦难,经历一切危险”的堂吉诃德却不再相信自己除暴安良、匡扶大义的崇高理想了;那个一往无前、大战风车、恶斗群羊的堂吉诃德不再认可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是承认自己疯了。
理想的珍贵花蕾最终让位于现实的疾风骤雨,一个即使被打倒在地却总能再一次站起来,穿上破烂盔甲,手执生锈长矛的堂吉诃德却还是向现实妥协了。
这是很多理想主义者的无奈。不论是在十五世纪的堂吉诃德,还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我们,都不能守护心里的骑士。
理想浪漫至死,可真相是,理想最后被现实掐死。
有人说《堂吉诃德》像一本圣经,每个人都能从读出自己。我们每个人都能读出那个少年意气、理想崇高的自己。
为何塞万提斯最后要让执迷不悟的堂吉诃德醒悟?因为塞万提斯在书的开头就写到他要让人们远离骑士小说的毒害。
堂吉诃德因骑士小说“误入歧途”。文学究竟是让我们误入歧途的迷药还是理想主义的良药?个人心中,自有定夺。
虽知《堂吉诃德》结局不可改,但比起接受残酷的真相,我却私心希望堂吉诃德仍沉溺于他的骑士梦境,至少这样,也算理想主义者的功德圆满。
世人眼中的疯子骑士,你能否再与风车大战三百回合?
多希望故事回到浪漫理想的起点,理想的火焰还不曾被现实浇灭。
瘦削的老头,操起生锈的长矛,戴着破洞的纸糊头盔,跨上瘦马“若兮难得”,带着他的仆人桑丘,正意气风发地走在蒙铁尔原野。
你若要问他是谁,他会告诉你:“我是来自拉曼查的骑士,堂吉诃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