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童年,总会出现一些让人怀念的人物,或喜或悲。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说的一个故事是应该替她高兴,还是该替她叹息。
四是一个出现在我真实的生活中的女孩,一个被上帝眷顾后再狠心捏碎的可怜人。
我所在的城市,在最近的几年里飞速发展着。但是天空,依然还是那片天空。也许风铃的摇晃带去的人,从此难得回来,又或回来了又变成了另一般模样。
她的智商一直留在六岁,尽管她即将十七岁,也即将成为一个母亲。
去年盛夏间遇见她时,她正和她的母亲坐公交车回家,手上拿着从市场购买来的一些小孩子衣物。我和朋友上车时,她的母亲热情的和我们打着招呼,而她,把头偏向一边,目光望向窗外,当做没看到我们。我在想,也许她以为这种表示,是对我的讨厌,但很快便想起来她好像并不懂讨厌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我便知道,她只是很尴尬和不好意思罢了。尽管她刻意避开我,但是我仍然在她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四的肚子。奶奶跟我说的不假,四,的确怀上了。
四是个可怜人。父亲可算做老来得子。本应该是掌中宝的她,却在一个月大的时候发高烧,濒临死亡。她的父母都是不识字的文盲,听了当地的土方法,放在地上用扫把扫进垃圾篓就能治愈。于是耽搁了几天,再送去医院已经为时已晚,彻底变成了智障。
在我小的时候,她是我们同龄人玩乐的对象,而她也乐意被我们玩乐。每每想到这里,我总会觉得羞愧和后悔,曾经的自己也当了坏人。小时喜欢玩过家家,我们在享受扮大人的时候,她总是被我们随意扔给一个奴隶类的角色,然后加以使唤,甚至打骂。而她从来不知道我们对她的厌恶,对她的不在乎。总是在我们嘲笑时,还天真的笑着。只有当身上感受到痛的时候,才会大哭起来,然后哭着回家,父母亲看着她一身脏衣服,即使知道是我们的恶作剧,但是也并不能对我们发多大的气,只能撒气在四的身上。而她总是第二天,又被我们喊出去玩,她非常高兴的配合着我们,常常是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不做,就得到我们的打骂。当时的我,也是打过她的,她不是没有反抗,但是对于这么多的人,她的每次反抗,只能留下我们更多的伤痛。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反抗。
在她十岁的时候,她有了一个健康的妹妹。她仅剩的一些爱,也不得不让给她的妹妹。她终于不再受我们的使唤,因为我们渐渐长大,上了中学。而她,初中上了一个月,她完全接受不了学校的安排,上课时常打断老师的课程,而且又被同学嘲笑。终于,在她不知道后果的拿了别人的手机回家时,校方也无法留下她了。
她只能在家,替家里做做家务。后来在福利院学点手工活,她的剪纸非常好,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扮家家的时候,我们常常要她从家里偷写衣服来做衣服的缘故。她做的灯花,也曾受到学校的肯定。因而她也自己开心了短暂的时间。
那年高三,我终于不知道她去了哪。直到有一天,村里传来一片骂声。因为四的妈妈将四卖到了四川的一个大山区,给一个大他十七岁的人做媳妇。那年她十六岁未满。我忙着高考。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四的妈妈的行为,惹得邻居们骂声一片。邻居们自发的去了四家说服四的妈妈把四要回来。然而四的妈妈觉得四是个累赘,况且已经拿了男方五万块钱。四一家第二天便消失在村里,据说当晚坐上火车,去了男方家了。
几个月后,他们回来了。带回来的是肚子微微隆起的四和孩子的父亲。然而,我们也无法再去说什么。四的父母挨家拜访,得到的只是每家的叹息和遗憾。
村里人问四:你爱不爱你的男朋友啊。
四说:爱啊,我爱他啊。
四的男朋友只是在旁边笑笑。
四啊,你知道男朋友是什么么?
知道啊,老公啊。我有老公啊。
村里人摇头走开,说四果然是个小孩子。
我和奶奶说起今天遇见四的事情,奶奶难掩惋惜之色,而我的心境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从未想到, 阔别多年的四,再次看她,她已是即将临盆的母亲。然而她过年年初才十八岁。我看着她和她母亲的背影,看着她捂着肚子,挽着她母亲从川流不息的车中经过的样子。
过年时,我在屋后面的邻居办的生日宴上,见到四和她的孩子,当然还有她的老公。
我十四岁的妹妹和四小时常常在村子里玩,她俯到我的耳朵旁,悄悄的说:四的老公看起来像她爸爸,好显老。
我愠色道:别乱说,四的老公在这。
四的老公穿着朴素,头发稍些凌乱且有少许白发,胡须并没有剃干净,皮肤黝黑,一看便知道是大山里出来的人。
孩子从睡梦中醒来,四连忙从身边的袋子里熟稔的拿出奶瓶,看着孩子小口小口吮吸着牛奶,她的脸上亦洋溢着身为母亲特有的笑容。
看着她和孩子他爸并肩走在小路上,四低着头看着孩子,孩子他爸则看着母女俩。我不由得出神,眼泪竟然已经模糊了视线。
我想起了我们和四玩耍的场景,除了四,我们都已经上了大学。而四,却已经成为了母亲。
以前和四在村前荡过的秋千已经成为别人家的厨房,以前和四一起躲过得草丛已经成为别人的停车场,以前和四跑过的弯弯的泥巴路变成了直直的水泥路,以前和四一起打过的架……也许不久后就会成为我们口中的忘记。
此刻的她,身边有老公,抱着孩子,在暖阳的衬托下,她变成了幸福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