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出场的时候,我有些愣神。
行云流水的杀人,干脆利落得甚至有几分优雅。而镜头一晃,那个带着杀气的的特务急而不乱地奔下长梯,已经从阴暗的洗手间里奔向了外头的日光正好。
阳光下,他瞬间已经是风度翩翩的明秘书长了:深灰的大衣,英俊的眉眼,尽是一副灼灼之态,那耀眼的锋芒,似乎和刚才那个冷心冷面的阴鸷杀手扯不上半分联系,帅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大步走向咖啡店,他谦卑温驯的眉眼带着几分讨好,仿佛从未出现过方才那样镇定决然的杀意:“先生,我们得走了。”
这样的出场,我只能用惊艳来形容,那一抹黑灰色的背影,是一支从不落空的冷箭。
再见到他的另一面,是南田洋子试图拉拢他。
他回身掩门的时候,眼睛里欲说还休的意味深长,和她心照不宣的对视,让我几乎有些心颤。
这个的眼神,实在叫我入戏太深,我竟试图去猜测他的内心抉择。
毕竟他的立场,实在是有太多选择,他也有太多充分到可以被观众体谅的理由,去做一个反派了:他本来就不是明家的孩子。十岁被明家姐弟所救,培养成材,做了明楼多年的得力干将,和明家姐弟一起宠爱明台,也不算知恩不报。他既是大哥最信赖的人,又屈才做着大哥附庸一样的秘书长,但凡他有那么一点点野心,便足够做个可以致之死命的终极Boss。
然而他密谈完毕,回到车上笑着和大哥谈起南田的意图,他的笑容明媚得几乎叫我睁不开眼。
他杀人时眼睛里满是冷冽,他抖漏情报时眼睛里全是诡谲,他索要好处时眼睛里尽是欲望,他人前立在大哥身旁眼里都是谦卑……
我想象过八面玲珑的他最本真的样子,却从未想过最真实的他居然是那样灿烂美好的少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柔和了他英挺的星目剑眉,他的确是随时可以独当一面,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却与大哥之间有着那样生死相托信赖,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家国理想。
曾经对他有过的恶意的揣测,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坎坷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得到过被谁排名第一的爱,他却把家国情怀排到自己的性命之前。
少年的这颗心,该有多么的温纯良善?
美好到叫人感觉揪心的心疼。他父母双亡,在孤儿院成长,却被孤儿院院长蓄意扮成他养母的私生子,送到了他养母身边。事情败露后,无辜的他几乎被崩溃的养母虐杀。即使后来到了明家,名义上他是明家的孩子,其实除了大哥,所有的人都没有把明诚当做明家的孩子:
明家的这个姓,是上海最光鲜亮丽的世家大族。所有人都会叫他阿诚或者尊他一句诚秘书长,却几乎没有人称呼他明诚。
他姓明,只因为他是明家的人,却不是明家人。
连镜头语言都在反复提醒,大姐明镜和明台的全家福,从来都是没有他的存在。
只有大哥的桌上的全家福,才有他的一席之地。
在长长剧集里,每一次镜头划过都在我心里划下一道钝重的隐痛。
我想应该甚至连他自己都从未把自己当做过明家人吧,他叫明镜大姐,叫明楼大少爷,叫明台小少爷。
我常常会想,当一个身世坎坷的人,身在贵族世家,耳濡目染着权名的美好,却站在半仆半主的尴尬地位,多数人的人性应该是承受不了那样直接的诱惑,以怨报德走上歪路的吧。
幸而,明诚遇到的是明镜明楼,他们虽不曾把明诚排到第一,却也是用心疼爱的。明台是他们救命恩人遗留的孩子,自然不同于对明诚的爱,要分外地疼爱呵护。而对于明诚的爱,他们没有时时高举着着救命恩人的道德制高点,亦没有居高临下的施恩,只是给了明诚最好的教育,让他选择自己的人生。
也许正是这些林林总总,才铸就了那样的明诚:
他穿行于黑夜,浸润于铜臭,周旋于权名,双手沾满血腥,而他的内心却是霁雪清风都不及的纯良明亮,他的灵魂有着返璞归真的纯粹简单。
他从未把自己当做明家人要求大家来爱自己,却始终要求着自己作为明家人来爱着这个家:明楼为难,他冲锋在前当仁不让。明台遇险,他说拼了这条命也要救回来。明镜被扣,内敛如他也难得有这样当众情绪爆发的时刻。家国存亡,他迎着大哥的枪口,让大哥瞄准自己的肩头,丝毫不畏惧射偏的万一。
我还记得他对明台说过:
“家人才是永远的。”
“爱国不是职业,是信仰。”
明明他自己得到疼爱都那样稀少,他却拿出了很多人拿不出的大爱,爱着明家亦爱着国家。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一个人物,能会让我有那样揪心的心疼情绪,以至于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独自一个人闷声哭了一个多小时。就像高中时代读着《明朝那些事》的时候,莫名其妙为了毫无不煽情的徐阶生平,哭得不能自已。
可能从来戳中我灵魂的东西,我永远都无法硬起心肠吧。
男儿豪情,不能纵马沙场奋勇杀敌,却要敛于黑暗,用冷箭一一击倒敌人。身怀赤子心,却是一不留心就埋骨于千秋骂名之中,甚至功成身退时都不能洗雪污名。那些黑暗中那些怒放出的花朵,比跃马扬鞭的肆意纵横,更叫我为之心折。
很久以后突然知道,明诚的代号是青瓷,恰如其分。
如他本人一样优雅明艳,绚丽得夺人心魄。而青瓷般硬骨易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气,也像极了他的作风。
只是如果真有那样的一个平行世界,愿明诚能遇见一个聪敏细致的女孩子,替我们去心疼一下那个外表坚韧,内心的眷恋是无枝可依的少年。把那些命运缺席的爱都为他一一补满,把青瓷空落落的瓶心,填满温柔的记忆,此后国泰民安,四海清明。
——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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