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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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拍图

1

孟小城做梦也没想到他死后那把老骨头被安葬在了那个没生过他,没养过他的嘉西郊外的土地上。

孟小城是土生土长的豫西人。他的骨子里对这片土地充满钟情,不管走到哪儿都忘不掉那靠天收的土地,随着年龄的增长,走的越远他对这片土地的眷恋越明显,好像这贫瘠的土地里耕种着他的灵魂,行走的只是个躯壳。

贫瘠的土地和纵横的丘陵养育和诞生着他的子民,生命被一代代延续只争朝夕,日子被碾碎成滴滴汗珠,润进那贫瘠的土地。

小城是个地名。为何称为城而不是庄或村没人知道,小城位于洛城约二个多小时车程,西南部的熊耳山脉,丘陵开阔间分散着低矮的平房,瓦房,掺杂着一些突出的楼房。一条柏油路弯曲着穿街而过,两边是一人都拦不住高大的沙拉杨,树荫遮蔽着道路,远远看去有几分意境,这,就是小城。

小城是集市,村子和乡办事处的交集地。街道边林立着乡政府,医院,邮电局等机构和村民的住房。这些机构的办事效率陈旧臃肿附带着微妙的裙带关系,一个单位有认识的人或关系其他的事就不是问题,烟,酒,人情,在小城是最好的敲门砖。

一条河流迂回着从小城流过,有水的河段在日头下泛着波光,如银河跌落人间在正午闪着刺眼的光,干涸的河段裸露着河床和各种杂草,伴着成堆的塑料垃圾在烈日下显得格外耀眼。

崧川县去往洛城路过小城的中巴车喇叭在正午格外刺耳。或是躲避乱跑的孩子或是驱散路上溜达的鸡狗。当车子掀起灰尘远去,背后多是大人的谩骂或鸡的惊叫与狗的狂吠,当这丝闹腾过后小城又归于平静。

公路外临河堤盖起的房屋宛如孩子们堆起的积木,前面是临街门面房,后面是高出河道几米的河堤,横向一排红砖墙沿河道向远方延伸,纵向是高低的石棉瓦或平房的起伏,远远看去低矮的平房和瓦房间林立着错综的高楼,如一片挺拔的大葱长在杂草间与众不同。

小城逢农历双数开集。今天初八虽开集但人不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到城市里打工,小城和其他村落一样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孩子。街边的商户们守着生意,门市多是自家住房所以多了份慵懒和佛系的心态。

杂货铺门前摊着锄头,长槁,镢头,长长的耙齿,犁尖,圆形和椭圆凹面的犁铧,锃亮的铧面在日头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天空晴朗,白云如洁白的棉花挂在天上,服装摊挂着各色衣裳在日头下格外鲜亮,转街的女人们拉起衣服又丢下,老板说:“相中了,可以试试。”女人丢开衣服继续向前,其实女人不缺衣服就是看看。

秋后一切慢了下来,天气带来凉爽,风吹过,叶落伴着灰尘荡起满街的土腥味,人们三两地在街上转着。商店,办事机构中夹杂着住户,不,准确来说是住户中夹杂着其他。

“磨剪子咯——锵菜刀——”一声脆响如炸雷在小城上空炸响,一位老人推着自行车在街上晃悠,车后褡个发黄的帆布包,包里装一块月牙形磨刀石还有一个小盆和一些工具,车后座绑着一条不高的长形小板凳,老人边吆喝边向前去,风把老人的吆喝声送远一程。

“磨剪子的你等下——”中年妇女扯嗓子叫住老人,老人把车子扎在路边,取下小板凳放在地上,掏出小盆递给妇女,妇女接过盆从家里接些水,掂着把菜刀出来。

“上回磨的没几天又钝了,肉皮都切不掉。”妇女语气里带着埋怨和责怪,说着从口袋抓把瓜子搁在手心嗑着。

“呵呵,这刀上回不是我磨来。”老人说着坐在板凳后部,板凳最前端横钉一根木条和磨石长短的地方有一个扁形的孔,老人把磨石顶着木条放,从包里拿出个扁木契子用小锤敲进扁孔,这样就把磨石固定在板凳上了。

“上回不是你磨来,是个中年人嘴溜皮光,活干来真瞎。”妇女轻巧地吃着瓜子,一会工夫满地瓜子皮。

“我磨来刀我认识,这刀磨法都不对,再好的刀都能给磨毁咯。”老人说着从盆里撩水淋湿磨石再拂去多余的水,他拿起菜刀斜着在灰色的磨石上嚓嚓地开始磨刀。磨刀声音虽弱但那嚓嚓声在杂乱的街上很是出众,如街西家具店刺耳的电锯中那嚓嚓的砂纸打磨木料的声音微弱而独特。

不远路边剃头摊有人在剃头刮脸,一副剃头推子,一把折叠刮脸刀,一个十字木架上一个脸盆,老人脖子围着白色泛黄的围布坐在半高的独凳上享受着只有理发才有的那份安逸,老年人对发型没要求推短甚至光头就好,理发师是以前走村串巷的程解放,他站在老人前侧撩着盆里的热水给老人洗头发,洗完后他拿起小毛刷蘸水在肥皂上刷出泡沫涂在老人胡须上,白色的泡沫挂在密实的胡子上如冬天的屋檐上挂着冰挂。

理发店理发刮脸要十块,这里只要三块,等待的老人们蹲在路边抽烟聊天,程解放打开那把折叠刮脸刀,然后把一旁绑在树上的磨刀布抻平,右手拿着刮脸刀在布上推拉几下,程解放左手把老者脸上的皱皮向上推以保证下巴皮肤的平整,他右手夹着剃刀噌噌的声响如一把镰刀割去满地的荒草,剃刀过处留给大地一片洁白和平整。

中午小城热闹起来。电动车,汽车,行人匆忙不停。街旁的牛肉汤和羊肉汤馆里人头攒动,空气中飘着独有的香味,香醇浓厚的肉香给烈日下逛街的人们注入活力。

2

小城也是个人名。他没主角的高大也没主角的光环。孟小城和许多普通人一样,中等个头,五官一般是土生土长的小城人,一口常年吸烟的黄牙,一手修车子常年污垢的双手给大家带来一手修车的好活。

孟小城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医生。谁想长大成了修车杂货铺店主,用他的话说医生是修理人,我是修车子,都是修理工,人修不好是要出人命的,车子修不好再修一次,再修不好再来一次。孟小城早年修自行车,补胎,充气,换脚蹬子,光圈上条,后来电动车流行孟小城也慢慢学修电动车,外带电焊门窗五金杂碎。

“师傅,我车胎扎了你看看。”一位妇女推车过来。

“前轮后轮?”孟小城停下手中活移开面罩。

“后轮。不过不急,我把车子放这去西街买东西,一会儿回来骑。”妇女说着开始扎车子。

“扎那吧。”孟小城用面罩遮住脸,手握焊把重新焊那断裂的锄头,焊条与锄头间地线引燃的电弧腾起灰烟,呲啦呲啦闪出蓝色刺眼的光,妇女用手挡在眼前,趔着身子从车筐拿包离开。

“城哥,今黑喝两盅?”对面修鞋的老陈直起腰隔着人流向这边吆喝。

“喝两盅,”孟小城头也没回应了一声。他举起左手向对面挥动,此时锄头已焊好,他右手拿着渣锤敲着焊渣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焊渣的脱落露出里面深蓝色带着纹路的焊道,他用大钳子夹起发烫的锄头丢进身旁的水盆“呲啦”一声锄头冒着白烟沉入水底。

小城在夜里安静下来。天空云层很厚,月亮发着微弱的光。远山在昏暗的月色下透着中国画的写意和朦胧。村庄交错的楼房立体地亮着光,临河低矮的平房向外透着光,偶有车子亮着灯穿过街道消失在远方。

村落里一间瓦房亮着灯,屋子正中的桌上供着一个妇女的遗像,界墙上挂一幅《开国大典》的挂画,孟小城和老陈俩人坐在屋中间的一张矮桌前,桌上一盘油炸花生和拌变蛋,一只切碎的烧鸡和猪头肉,一瓶白酒,俩人面前酒杯已倒好酒。一包拆开的烟。两人吸着烟吃着菜,然后端起酒杯向中间举起示意碰杯,白酒的辛辣刺激着他们的嗅觉和味蕾,老陈喝口酒咂嘴发出长长的享受,啊——,孟小城夹起花生米入口,脸上的颧大肌动起来,嘎嘣嘎嘣的声音如夜里偷吃粮食的老鼠。

“听说家栋来信了叫你去?”老陈咂口酒说。在快速发展的今天,我们这个相对偏远的山村人们有重要事还是写信,电话是少数富裕人家才装起的一种身份的象征。

“打算在那买房子,钱不够,想叫我把这老宅卖掉,带着栋梁和安宁一起去。”孟小城说着眼睛扫过女人的遗照,然后端起酒杯仰脖把酒灌了下去,他放下酒杯又给自己斟满,老陈看着孟小城没说话,他知道他心里有事也不安慰,这对老伙计间无声就是最大的安慰,如果安慰了对方反倒显得矫情。

干焦的烟叶和刺鼻的白酒让屋里充满烟酒味。老陈吸着烟又咂口酒说:“时代不一样了,年轻人都出去了,都想逃离这穷苦的地方,在城市安个家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时代再不一样老宅不能卖,这是祖上的基业。”孟小城望着经他手从茅草翻修成现在的砖墙瓦房,房子虽然变化了但这片土地种满了他的希望和梦想,他曾经的青春年少,他迎娶媳妇丁香简陋的婚礼,父亲咽气前那泛着黑紫的脸,娃子孟家栋诞生那个下着绵雨的午后。

屋外云层越来越厚月色完全被吞没,黑夜笼罩着小城格外静,牛屋黄牛脖上的铃铛在吃草过程中叮铛作响。孟小城和老陈聊着过去感叹着社会的进步,屋外一声摩托车的嘶叫由近及远,白天的喧嚣让人忙碌,黑夜的深沉让小城也沉寂下来。

酒下去半瓶俩人都有点眩晕,他们吃着菜烟也没停,烟头的火光在钨丝灯下格外明,老陈看着孟小城说:“老哥,嫂子走的早,你再找个帮手给你做个饭,收拾收拾屋子啥的。”

“我去给牛添把草,”孟小城拿着手电出去。老陈端起酒杯把酒喝完。天越阴越重夜已深,风在起,刮的外面的树叶哗哗地响,今晚好像有一场大雨。

院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孟小城老二孩子孟栋梁下晚自习回来了,他喊声爹朝堂屋进,孟小城在牛屋忙着没应声,孟栋梁进堂屋看到老陈在酒桌前坐问:“陈叔,俺爹呢?”

“牛屋添草了,栋梁下学了。”

“嗯。又喝酒真呛。”孟栋梁说着往里屋去。

孟小城有三个孩子,老大孟家栋,老二孟栋梁,老三孟安宁,孟家栋高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孟栋梁正上初中,孟安宁小学六年级,晚自习放学去她叔伯姊妹家里住。

孟小城家三间砖墙瓦房,东墙边用石棉瓦搭成的是灶火。西边是木杆蓬石棉瓦用玉米秆围成的牛屋,孟小城从牛屋回到堂屋,老陈还在喝酒,眼红脸红,等孟小城重新坐在桌前他又说:“孟哥,家栋来信叫你去,你去看看呗。”

孟小城接上烟端起酒杯和老陈碰了一下说:“喝酒,喝酒……”。空气中充满白酒和烟草浑浊的气息,风把屋外的云层刮开,银色的月光洒在夜晚的村庄透着明亮。老陈扭头看向屋外说:“天开了,我回去啦。”起身踉跄地向外走去,月色比屋里的灯光还亮几分,月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3

孟家栋在嘉西给人家跑出租车。为了分担家庭负担高中毕业他放弃了高考,有亲戚在嘉西跑车挺挣钱的孟家栋也去了,一人从事个行业,亲戚看赚钱就也会从事这个行业,因为有亲戚帮助,做起来省心很多,从心理学讲这是从众效应。

每次送客人到火车站,孟家栋永远记得他出来那天,天微亮父亲就起来做饭又给他煮了十五个鸡蛋路上吃,行李头天已收拾好,说是行李就几件衣服和给亲戚带的一些自家的花生和玉米糁。

吃完早饭孟小城在堂屋桌前给媳妇遗像前燃香说:“孩他娘,家栋要去打工啦,你在天保佑他平安。”孟小城扭头对家栋说:“栋,来给你娘磕头。”孟家栋跪下磕头。起身背起麻袋手提塑料袋里装着的方便面和父亲煮好的鸡蛋往外走,父子分别没有过多的话,孟家栋对站在门口的父亲说:“爹,你回去吧。”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丫丫家打电话。”孟家栋点头,孟小城说的丫丫是他家邻居,丫丫家装有电话,孟家栋到嘉西先把电话打到丫丫家,丫丫家人接到电话去叫孟小城来听电话,为了省钱一般都是家人在这边等,对方过会重打回来。

孟家栋背着行李走在去往小城街上坐开往洛城的中巴。天色近全亮,公鸡开始了新一轮的鸣啼。霜降过后早晚温差很大,路边和田地里白茫茫一层薄霜,天气已经变冷,远处的坡上野菊花黄爽爽一片,路边那颗歪脖子柿树挂着泛黄的柿子,青色的树叶泛出淡淡的黄。

公路上稀落的货车来往的行人把小城和附近的村庄一并搅醒。“包子,油条,糖糕——”街上有骑电动车的把炸好的早点带出来叫卖,那吆喝声带着豫西厚重的方言和小城的土腥味,小城开始了全新的一天,孟家栋也开始了全新的人生。

白色中巴车由远及近,车前挡风玻璃最上边贴着大号电脑白底描边红字‘崧川——洛城’,孟家栋招手司机把车溜到他面前,卖票的打开车门跳下来边开行李箱边说:“行李我放,你上车”。孟家栋提着塑料袋上车。

清早人少孟家栋找个靠窗位置坐下,买票的关上行李箱门一个箭步冲到踏步上说:“走”。司机按下按钮关门,手拉挡把,油门往下一踩,车向前蹿人往后晃。

“到哪?”买票的晃到孟家栋面前。

“洛城。”

“12块”。孟家栋从口袋掏出零钱,买票的接过钱攥在手里又去买其他人的票。年久失修的路面坑洼不断有的甚至露出路基,车子发疯般颠簸着前进,人在座位上被晃来颠去,汽车很快穿过小城的街道,两旁的沙拉杨快速向后退去,车子往北,公路离大山越来越近天空弥散起雾气,日头如一颗蛋黄挂在薄雾中,孟家栋望着车外,心头有对未来的向往和对未知的一丝恐惧。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颠簸,当车子停在洛城一运车站。孟家栋扛起行李如一朵水花融入大海,多数人扛着颜色不一的麻袋和少数人拉着色彩鲜明的行李箱形成对比,一个是简单陈旧一个是时尚便捷,这个社会正发生着变化。

洛城是全国旅游城市更是九朝古都,雍容华贵的牡丹是洛城的市花,洛城更是全国重工业城市之一,城市不大但带着帝王的贵气,淳朴的民风如街头那一家家牛肉汤馆羊肉汤馆一样,肉醇香而不肥,汤浓香而不膻,葱白葱绿飘在汤里勾起每一个洛城人味蕾对食欲的向往。

林立的高楼,街道的宽敞,车流川行,人工培育的牡丹在街头拼成不同的图案欢迎着进入这个古城的人们,科技不仅改变了植物的生长规律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习惯,城里的人们穿着轻盈保暖,颜色鲜明的羽绒服,进城的农人们虽然也买得起羽绒服,但款型和质量多是低中端货,初冬灰茫茫的雾霾朦胧着人的眼睛,显得城市的热闹里缺了分精气神。

成群的人们拥过马路走向对面火车站。冷风刮着他们的衣服,头发,显得他们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好像一群逃荒的人饥不择食。广场上行人匆忙就连空气都充满紧张,随处停放的三轮车前女人们在烙饼卖钱,她们衣服陈旧,长期风吹日晒让她们脸上布满沧桑,也有收拾利索的女人在她们中间如凤凰般出众。

广场的喇叭里不停地播报着列车信息。孟家栋快步走往售票大厅……。

4

孟家栋腰里手机铃声‘流星雨’的响起把他从回忆拉到现实。一看是表哥的电话,表哥问他:“家栋,上次欧阳春生说他车的事你感觉如何?”

“挺好的,就是价有些高能少点最好,我现在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钱。”

“好,我给他说下你的意思看能低不。”表哥那头传出车载电台里嘈杂的聊天声。

“中,那你问下,明晌午咱一起吃饭。”

“师傅,文化路走不?”一位戴眼镜的小伙拉着行李箱问孟家栋。

“走,走,你上车。来活了,先这样,挂了啊哥。”表哥那头应着家栋挂断电话。他麻利地帮乘客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启动车子沿红衫街往文化路开去。

嘉西市位于我国最西部,因为区位原因天黑要比小城早些,时间已是十二月,时令已进入大雪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孟家栋从八点接车到现在跑了一百多块钱。街上车辆异常繁忙,出租车顶灯在这个时间多数是有客的状态。初冬的严寒天空零星地飘起了雪花,今冬的第一场雪在大雪时节如期而至。

孟家栋晚上跑夜车,上午睡觉下午去货运站装卸货,为的是多赚一些钱买台自己的车。老家的开支基本由他承担,父亲说现在电动车卖得很火,本就不大的小城又新开了好几家修车店,父亲的生意被挤兑得厉害。

孟家栋到嘉西已两年多了。他从当初到嘉西的陌生到现在送客人的熟练和对嘉西路况的了解已是老司机了。送完客人孟家栋又接了一些活,时间在车子的前行中被一点点耗去,夜里一点多孟家栋把车停在路边点支烟,雪还在飘,不大,让人感觉冬夜的冷,路灯的光洒在飘雪的街上照亮行人和车辆,高楼上霓虹闪烁,勾勒出夜的魅惑和雪夜的宁静。

我一定要在这个城市有个自己的家。当把客人送进小区或望着高楼里亮灯的房间,孟家栋这个想法像老家发面一样不断地膨胀。

两年多时间一晃而过。这两年社会变化很大,家里也发生了很多事,孟家栋买了手机老家也装了电话,父亲在村里帮工盖房时从架子上掉下来磕到腰了,虽说影响不大但杂货店被迫关停。孟家栋说回去看看父亲,因为距离远一直没成行。两年里最大的事情是孟家栋已成家,媳妇钱春花是嘉西本地人,钱春花前面有个哥哥夭折了才有了钱春花,钱春花爸爸想找个上门养老的,孟家栋想家里还有兄弟孟栋梁就先答应了。

孟家栋应下婚事给父亲打了电话,那是十一月的夜里,嘉西的冬天很冷,冷风如刀子割在脸上,生疼,一个川渝火锅店里的热气和屋外的温差给橱窗的玻璃蒙上一层雾气。明亮的灯光,升腾的热气,火锅的辛辣让人们脱去棉衣,只穿毛衣还是大汗淋漓。孟家栋把车停在火锅店不远处。他坐在车里把暖风开最大拿出手机拨通家里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接通:“喂,谁啊?”

“是安宁吗?我是大哥。”孟家栋开心地说。

“大哥,是你啊,我是安宁?我都想你了。”孟安宁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也想你们,咱爹在家没?”

“在灶火烤火呢,我叫咱爹。”孟安宁说完扭头向外喊:“爹,爹,俺大哥电话。”老家的房子虽是砖墙但不隔音,院里公鸡的叫声都能听到,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安宁把电话交给父亲就听她向外走去。

“爹,吃饭没?”

“吃过了。你不忙了那里冷吧?”父亲接过话茬。

“车里有空调不冷。爹,我想给你商量个事。”于是孟家栋把钱春华家情况和未来老丈人的意思说给父亲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家里有栋梁你不用担心,以你的聪明在哪里我都放心,就是太远了,你要是入了钱家我怕你受委屈”。孟小城声音深沉到后面略带伤感。

冬夜的屋外突然很静没有狗吠也没有鸡鸣,好像它们也知道父子二人在说重要的事。孟小城环顾着堂屋墙上孟家栋满墙的奖状,心里充满愧疚,爷俩谁也没说话。孟家栋好像隔着千里之外看透了父亲的心事,他宽慰父亲说:“爹,现在交通便利,距离不是问题,等我买车了带春花回去看你,等我再赚些钱在嘉西买房了把你们接过来。”

“家栋,你是成年人了,你感觉对方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就行。未来的日子是你过和任何人没关系包括我,你想过啥样的日子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我不希望你守着这靠天收的庄稼,守着小城,这里没有出路,我希望你们都能走出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孟小城说完心里轻松很多。

“我知道了,爹,有人打车我先挂了。”孟家栋逃似地挂掉电话。路灯的光芒在冬夜里寂静得像根根细长的麦芒刺得孟家栋的眼睛发红,酸胀,一颗泪珠从他的眼睑滴落。

孟家栋擦去泪水发现前挡玻璃上有水珠,抬头一看路灯下飘着零星的雪花,下雪了,不远处一群工人在趁夜间补修道路,机器的轰鸣,忙碌的人们,这个世界任何工作都需要人干,每个人的理想都是幸福和美好的但又有多少人的梦想却败给了现实,遥远的小城有多少人早把梦想揉碎种进那贫瘠的土地,重复着父辈们每天的时日。

5

昨夜的雪断续飘了半夜。今冬的第一场雪像个过客就这样匆匆的来又匆匆地去。房顶,绿化带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白,地上像下过一场小雨,天气多云转阴,太阳夹在云层里影绰着身子空气中带着阴冷。

幸福大道旁一家名为“的哥之家”的饭店,中午时分生意很好,外面停满了带着顶灯的出租车,这是一家经济实惠味道不错的饭店,出租车师傅们多数路过或专程到这里吃饭。

屋里师傅们多是吃完饭还要去拉活,所以喝酒的很少。香烟缭绕着屋子,人们见面问的最多的是,“拉多少了?”

“没多少,挣不挣钱得先吃饭。吃好了?”

“吃好了。”俩人聊着天并未停步,一个往里进一个往外走,每人都掂个大水杯到不锈钢烧水机那接一杯开水方便在车上喝。

靠窗的餐桌前,孟家栋,表哥吕庆军,还有一位个头略高,短发,已开始发福的中年男人抽着烟,他就是欧阳春生,桌上几个凉菜和热菜,一瓶白酒,昨晚孟家栋给表哥约定今天谈关于欧阳春生转让出租车营运证的事,也直接把欧阳春生约出来看能不能谈成。

出租车是营运性质,每台出租车都要在城市运输管理部门办理出租车城市营业运输资格证,随着嘉西的城市发展人口增多,出租车营运证的转让价格从最初十多万飙至现在的三四十万。

孟家栋给别人跑车多了能挣七八千,少了五六千,他一月的收入顶父亲在家种地一年的收入。孟家栋认为出租车行业还是能赚钱的。但想真正想赚钱就得有自己的车和证,所以上次表哥说有人转让营运证他就一直想抓住这个机会。

孟家栋和欧阳春生是初次见面彼此寒暄一番。孟家栋说:“欧阳大哥,兄弟刚入这行,想让你优惠点。”

欧阳春生吸着烟咂小口酒说:“这都不是外人,我出的价本来就不高,你没看现在的行情,都奔四十了。”

孟家栋说:“大哥,你出的价确实不高,只是我刚来嘉西不久手里不宽裕,35万,你给个优惠我尽快筹钱。”

吕庆军端起酒杯说:“是,大哥给个优惠,来,走一个。

欧阳春生无语押口酒说:“我连车带牌37万,你问问嘉西有这么便宜的转让费么,我给你们过个实底,要不是孩子在上海买房急用钱,加上我这腰椎不能长期开车40万都不卖。”

桌前的三人吃着菜就着酒,三人都有些头晕。来时孟家栋和表哥说好了,成交价35万如果不行就36万,欧阳春生的车况还是不错的。

孟家栋一直出35万,欧阳春生要37万,最后吕庆军说:“欧阳大哥,你也是嘉西本地的,自古这买卖难成一心,你看这样可行?你让一步家栋添一步,取中间价35.5万。”

“我如果不是给儿子买房用,我这车租出去一月3000轻松到手,我这人直接,你既然这样说那就35.5万,但有个条件15天付钱。今天预付一万定金。”

“中,多谢大哥体谅,我敬大哥一杯,”孟家栋带着中原人的豪爽端起酒杯喝下,接着从包里拿出皮筋扎着的一万块递给欧阳春生。

“大哥,这不是菜市场,毕竟几十万的大数。为了双方利益我提前打了三份转让协议,我作为中间人,就是对双方的一种约束,主要是金额,付款和过户时间。”吕庆军说着从包里拿出协议。其实这是孟家栋提前打印好的,价格谈拢就签协议,口头协议万一反悔就白忙活,但如果他提出签协议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所以这事让表哥来说合适。

欧阳春生点完定金收起。端着酒杯的手停顿一下过会他笑说:“这是应该的,你不给我签,我还得找你们签,万一你们反悔我找谁说理去”。

孟家栋一听开心地笑了说:“还是大哥大度”。说完他端起酒杯又敬欧阳一杯,从包里拿来笔在三份协议‘乙方’写上自己名字,填上谈好的价格,时间,递给欧阳春生,欧阳在‘甲方’写上名字,看了金额,交钱和过户时间,最后吕庆军在见证人处写上名字,协议人手一份。

谈完转让价格一瓶酒已喝完,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外面每个人都在忙碌着,都在努力地活着。城市接纳和包容着每一个人也用残酷和规则让每个人遵守着社会的规则。

餐厅断续地有人来吃饭,孟家栋又问欧阳春生:“大哥,来点主食吧,你想吃啥?”

欧阳春生微醉的脸泛着红说:“随便。”

孟家栋掏出两根烟递给欧阳春生和表哥,又问表哥:“想吃啥,哥。”

“都这个点了,啥快来啥。”酒精导致吕庆军脸白得像扑了粉底。

“一人来份饺子吧。”孟家栋说着起身往吧台去,欧阳春生和吕庆军几乎同时说:“吃不了,吃不了,糟蹋了。”

孟家栋说:“那来一大份咱仨吃。”

“中,可以,”欧阳春生和吕庆军表示认同。虽然喝酒有菜,但没主食总觉得胃里空落落的。孟家栋到前台报一大份水饺把账结了。返回桌前三人聊着这些年出租车行业的发展坐等水饺上桌。

孟家栋心想着昨晚跟媳妇说今天买营运证的事不知道她给老丈人说没,要知道三十多万对于他,对于远方贫瘠的小城,对于父亲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6

嘉西南城区的一片高楼间夹杂着一座座低矮的民房,这里是营东的城中村,村子外围已是一幢幢高楼,只有村中还留着没拆迁的老房。其中一座坐北向南的三间三层小楼,左边两间厦子,右边一所杂物间,院子不大,一个普通小门楼,这是孟家栋的老丈人钱发财家也是他在嘉西的家。

钱发财三层小楼,老两口和家栋夫妇们住一楼,剩下两层租给打工者,每月收房租来打发日子。孟家栋昨天下午谈营运证的事喝了酒所以晚上没跑车,不胜酒力的他半夜闹腾一番,媳妇钱春花给他又洗又擦。今天礼拜天钱春花也休息。孟家栋醒来媳妇在一侧沉睡,孟家栋侧身在媳妇脸上亲了一下从身后抱紧她,钱春花已醒扭过身子钻进家栋怀里紧紧抱着他。

“媳妇,昨晚我胃里闹腾让你受累了。宝呢?”

“跟咱爹们睡了,栋哥,你都是为了咱这个家。昨晚我看你难受也没问你,最后多钱买了?”钱春花揽着家栋的身子脸紧紧的贴在他胸膛。

“35万5,昨天付了一万定金,剩下的钱半月付清,我问咱爹看老家能凑多少,你问问咱爸看能有多少,这是咱以后的饭碗。”孟家栋抚摸着钱春花的头发,柔顺丝滑带着女人的妩媚。

“我知道咱爸之前存了个23万的定期,这是正事,回头让他取了。你问问老家那边能凑多少,我再找亲戚借借…。”没等钱春花说完孟家栋吻上老婆的嘴,轻身把她压在身下。

屋里被孟家栋夫妇这份温存给填满,这份温存如高山峡谷的深邃,回音一声声跌宕起伏,又如江海湖泊的宽广,一浪盖过一浪的汹涌澎湃,当一切到达顶峰,回声慢慢消失远方,海浪缓缓地平静下来…。

街上开始了一天的热闹,汽车声,买卖吆喝声一片喧嚣,院里钱发财在捯饬他那辆三轮车,一旁的孙子在咿咿呀呀地说话,钱发财随声应着。

钱春花要睡懒觉。孟家栋起床去街上喝碗羊肉汤又去货运站卸货了,能让一个男人拼全力去努力的,唯有希望,如那即将成为孟家栋名字的营运证和家人彼此理解和支持。

钱发财和老伴带着孙子去教堂礼拜。当初孟家栋和春花见面,钱春花的母亲赵永梅问孟家栋,“小伙子你信啥?佛教还是基督教?”

孟家栋呵呵笑说:“啥都信。”孟家栋的意思是宗教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们应对这个世界抱有敬畏之心,不可自大,钱可以解决问题但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解决,孟家栋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神灵的存在。

“那可不行,要信基督教就不能信别的。要不对主不忠,主恩赐我们一切,上帝永远与我们同在,阿门,”赵永梅说着虔诚地用中指和食指在额头,胸前,左右肩处依次画出十字型。

钱春花一看母亲说:“妈,人家刚来问这不合适吧。”

“愿主保佑你,阿门。”赵永梅说着离开屋子。

孟家栋和春花结婚后也没有信基督教,丈母娘和老丈人都是信教徒,他不凑热闹,丈母娘们信的主已经能保佑全家人的平安。孟家栋信一切都是靠双手创造出来的,对于宗教孟家栋认为不管基督教,佛教,道教,都是教人从善心中有爱,孟家栋后来看过小说《遥远的救世主》里有关于基督教,佛教,道教的评定,神即是道,道法自然,如来。

孟家栋晚上出车。晚饭后钱春花给爸说了家栋买营运证的事,这个事钱发财知道,家栋他们结婚后他就给老丈人说过还让他留意营运证的事,毕竟要想挣钱还得有自己的车,光给人家跑夜班不是长法。

“老伴,你把存的定期存折拿出来,明天我去银行把钱取了。”灯下钱发财对抱着孙子的赵永梅说。

“老头子,咱就这点家底了,要取了可没一点积蓄了。”赵永梅把孩子放在床上关掉电热毯盖好被子。

“家栋这是正事。以后要想撑起咱家这片天,他必须有个挣钱门路。给人家跑夜车不是办法,除去包车钱天燃气钱到手没多少,要不是后晌去装卸货他落不下钱。家栋这孩子聪明知道干,我看好他。”钱发财言语坚定也对孟家栋充满信心。

次日钱发财拿着存折去银行取钱,工作人员一看存折说:“你这是定期取多少?”“全取出来。”工作人员一听说:“大叔,你这金额太大,按规定超过五万是需要预约。你今天取不了,不过今天可以预约明天来取。”于是,钱发财第二天把钱取了出来。

有钱发财在前不能让女儿出去借钱,于是他找亲戚们又借了些凑了30万,这天中午他当着女儿的面把钱交给了孟家栋。看着整齐排列在袋子里的三排10万块,孟家栋不敢相信老丈人效率如此之高。

“家栋,花花,定期我取出来了加上借的是30万整,剩下的回头我想办法,家栋,你这是正事爸支持你们,有营运证了就有了自己的车,日子就有了奔头,好好干,爸相信你们。”

孟家栋听着老丈人这番话心里激动又感恩。他想给老丈人说我一定好好干,但鼻子的酸楚让他喉咙哽咽,他看着老丈人狠狠点头,他知道一个家庭的幸福就是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用,那样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7

孟家栋送完客人把车停在车位里。晚上九点多城市的天色没有漆黑,有的是灯光映衬的灰暗,不知道是雾霾的影响还是灯光太亮天上看不到一颗星,城市的霓虹闪着各色耀眼的光。街上车子不停地川流,人们在夜晚的灯光下奔波。

孟家栋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家电话。电话嘟几声后被父亲接通,“爹,我家栋,你没睡啊?”

“没呢,这会不忙了?”孟小城用手撑着腰接电话,明个可能要变天,一到变天他的腰就疼的厉害,平时没这么严重。

“爹,我有个事给你说”。孟家栋望着车窗外繁华的都市,一时不知该如何给父亲说钱的事。

“我听着你说吧,栋。”孟家栋犹豫一下还是把买出租车营运证的事给父亲说过。孟家栋虽说做了钱家上门女婿,但对于亲生父亲的养老不会说不管,所以孟小城无论如何都要给儿子把剩下这点钱添上,要不家栋以后在钱家直不起腰。

“这些年你寄回来的钱,除去花销我存下一些,加上修车时存的会有2万多点。我再找亲戚们借借把剩下这五万给你添上,栋。”

“不用,爹,我用2万就行,剩下的我想法。”

“就这样。别再说,挂了。”这是父亲第一次挂孟家栋的电话。

城市的夜绚烂无比,望着高楼上一盏盏明灯孟家栋发誓,我一定要在这个城市有个自己的家。他调大收音机的音量,里面传出赵传沙哑的声音,“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孟家栋启动车子继续夜班的生活。深夜他接送不同的客人也看到了不同的人生,为了生活,应酬得不省人事所谓的老板,为了生活,公交停运下晚班拖着疲惫回家的女孩们,为了生活,西装革履来嘉西出差或从外地出差归来的打工者。

白天城市的喧嚣掩饰着一切是那样的繁华,当深夜来临繁华褪去,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活着的人都背负着梦想和现实沉重的责任。

孟小城早早起来,他的腰比天气预报都准,天阴沉着像生气人的脸,温度很低好像要有场雪来临。远山在阴沉的天气中一片模糊,四周寂静,起伏不平的路上孟小城在赶路,好像茫茫白雪上一只蚂蚁在爬行。冬季出门人很少,没有紧要的事人们不愿出门,多数在家烤火甚至床都不起窝在被窝里。

孟小城在大哥家,兄弟那,家栋他大姑家,他小姨家,他舅家,丫丫家,老陈那借了钱。又粜了些粮食凑齐了五万多块钱。当孟小城把消息告诉家栋时,他正在家里补夜班的觉。孟家栋迷糊着接通电话,父亲带着厚重的豫西方言说:“栋,我把你缺的五万块钱弄够了。”

孟家栋一听没了睡意说:“爹,你从哪弄的钱?”孟小城把借钱的经过给家栋说了,唯独没说粜粮食的事。孟小城让家栋提供银行账号,然后打开床边锁着的抽屉拿出存折,他裹着厚重的棉衣,棉衣两侧装着他备好的两万多块钱,去往小城的银行把钱给家栋汇过去。

孟小城和天下父亲一样对子女的爱是含蓄和收敛的,父爱总是那样的高深和博大,看似沉默不语却为我们遮挡所有的伤害和委屈。

孟家栋收到钱的那刻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他感觉幸福原来离自己很近。家栋跟表哥说钱准备好了,于是提前两天和欧阳春生到运输部门,车管所办理了一系列转让手续,按当初约定的价格把钱交给了欧阳春生。

欧阳春生拍着孟家栋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兄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哥,接下来有啥打算。”孟家栋点点头问。

欧阳春生抬头望着天缓缓地说:“去儿子那,他买的二手房交钱就能住,要无聊了在上海包辆车跑出租。哈哈。”孟家栋望着欧阳春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给欧阳春生来了个熊抱然后在他的肩头轻拍着,像安慰着他又像宽慰着自己,欧阳春生扭头拍拍车顶离去。

孟家栋看着眼前这台全蓝车漆,车门上喷着‘个体’,车牌‘嘉AT5361D’的出租车已属于自己,他的心里充满激动,他坚信上天不会亏待每个努力的人,他更坚信幸福从未走远就在身边。

孟家栋有了车子白天和夜间基本不停,累了就在车后排睡会,钱春花看丈夫这样下去迟早要累坏,她准备辞去小区物业的工作,她有驾照就和家栋商量也考个出租车从业资格证。这样钱春花就可以白天跑车,孟家栋上午在家休息下午去装卸货,晚上继续跑夜车,两口子一起赚钱尽快把老丈人和父亲借的钱还上。

城市的繁华洗去人间风华,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努力着,都市的一切是那样的多彩。天气晴朗,远处能看到几颗微亮的星,人们忙碌地穿行在夜色的街头巷尾,好像黑夜不是结束而是给白天换了种颜色。

临春节钱春花考到了从业资格证,别的女人在家追剧,逛街消费,钱春花在路上送客赚钱。路边孩子们零星炸响的鞭炮预示着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时间总是这样的快,孩子又长了一岁,老人又老了一岁,岁月又增加一寸,年轮又满了一圈。

春节期间有的出租车休车,孟家栋两口一刻不停,只在大年三十晚上和孩子老人们一起吃了个团圆饭,临出车钱春花追着丈夫到门外,“栋哥,你等等。”

“咋啦媳妇?”孟家栋停住车落下玻璃。

钱春花在孟家栋的脸上吻了一下说:“辛苦了老公,新年快乐。”昏暗的路灯下孟家栋的脸腾一下涨红,他拉着媳妇的手说:“新年快乐媳妇。今生有你和孩子我知足了。有你们的理解和陪伴,我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值得,快回去吧,外面冷”。

钱春花一脸幸福的望着家栋,除夕夜除了团圆还有那份甜蜜荡在他们心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相爱理解和包容更让人动情。

8

春节过后对小城的人们来说节日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年夏收,秋收的忙碌和辛苦。夏收是抢收,需要最短的时间和最多的人数以最快的速度把麦子收回家。麦收时节的天气高温燥热,小麦一天一个样,今天还泛些青过两天就熟了,如果人少割不及麦子就焦地里了,夏天还是暴雨高发期,麦子没收完再遇上连阴天就会发霉,影响一年的收成。

对于孟家来说,孟家栋远在几千里外不可能回来夏收和秋收,孟小城年龄大且有腰伤,天气不好或重活会疼到腰直不起来。孟栋梁正上初中半月回来一次,家里只剩安宁和孟小城。

近几年小城断续有联合收割机来收麦子,宽大的机器二十分钟不到麦子就变成带着杂物的麦粒,只需拉回家用风扇扬净就好。但包括孟小城在内的老一辈认为大收割机割麦虽快但糟蹋粮食。他们站在收割机过的地里抓起一把脱在地里的麦秸说:“这机器碾地不说,割过去的麦秸里都是麦穗和麦子,再说这麦秸扔在地里咋种秋?”一帮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联合收割机说得一无是处。

老人们对自己辛苦种出来的麦子心疼程度真的可以用颗粒归仓来形容。每年秋收完后他们用竹扒篱把地里的杂草和玉米根一遍遍扒干净,像整理着自己的床铺认真,生怕有东西梨在地下耽误庄稼的生长。所以他们还守着传统的夏收,人工割麦然后拉到麦场用打麦机打成麦苇子,再用风扇扬干净晒好拉回家。

时间累积成日子。这个世界好像没变又像每天在变。如孟家栋买了车并开始慢慢还债,如小城附近联合收割机打破了几千年的传统。

每年夏收秋收孟家栋都会打电话问父亲收割情况。眼看自己日子安定下来。孟家栋不止一次给父亲说,让他带走兄弟妹妹来嘉西,这样孟家栋也能照顾到他们。

孟家栋夫妇一个白天一个夜班,出租车生意越来越好,除去燃气费和其他费用,他们一月净收入七八千,孟家栋先把父亲借的钱还了,接下来每月还老丈人借的钱。

孟家栋用不到三年还完了借款。千里之外的孟小城腰疼越来越严重,孟栋梁初中上完没再上哥哥在嘉西孟栋梁也去了嘉西。孟家栋想让栋梁也考个驾照跑夜班,但这年嘉西考驾照需要暂住证,且要求有一年以上暂住证才能报名,无奈孟栋梁先去一家工厂打工,再说考驾照的事。

孟家栋在嘉西彻底的安家立业了。2009年秋后孟小城粜净粮食卖掉老牛,把地交给大哥和兄弟来种,拿上值钱的东西锁上那扇木门,引着安宁带着行李来嘉西投奔孟家栋。

孟家栋知道父亲腰不好,怕火车的颠簸他受不了打电话给他说:“爹,我开车回去接他们。”父亲在电话里说:“费那事干啥?一来一回几千里地,路上不说花费多少,太累人啦。你好好工作,我有地址,我跟安宁到了给你打电话,你接我们就中。”

孟小城去嘉西的过程和孟家栋一样。不同的是当他早晨带着安宁走出村子,他回头对安宁说:“宁宁啊,你再好好看眼生养你的村子,几千里地啊我们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孟安宁背着背包站在父亲身旁,他用手攥着父亲的衣角眼里装满泪水,孟小城看向村里自家房子的位置。眼里装满不舍和难过。他抬头看眼天空,天气晴朗,东方的太阳正在上升,他拉着女儿的手说:“走吧,宁宁,”说着一起去往小城坐车到洛城买火车票去嘉西。

火车从洛城出发一路向西,车过西安越往西窗外的风景越荒凉,孟小成明明是去投奔儿子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好像自己是个被生活击败的逃兵,正在逃往一个不被人认识的地方。火车上人声鼎沸,孟小城的心里很失落。

经过48小时的长途颠簸,孟小城和女儿孟安宁终于踏上了嘉西的土地。孟小城在广场上用公用电话给家栋打了电话。家栋让他们在一个商厦附近等待,繁华的都市人来人往孟小城和安宁在火车站广场等候家栋过来,父女二人带着大小的行李在陌生的城市感到绝望和无助。

过了好一会,孟家栋来到他说的地方接到父亲和妹妹,一同来的还有小儿孟栋梁,原来家栋拐去接兄弟了,一家人在陌生的城市见面倍感温暖,孟家栋看着几年没见苍老的父亲和小妹喊了一声:“爹,小妹,”栋梁也问候过父亲和小妹和大哥一起往车里装东西。东西装好孟家栋启动车子往家开,孟小城坐在副驾,孟栋梁和孟安宁坐在后排,“小哥,这楼真高。路上车多人多,我可不敢一人出来,到时你得跟我一起。”

“放心吧小妹有哥在,到时我带你。”相差两岁的孩子开心地在后排聊着天。

孟小城看着专心开车的儿子,他发现家栋比刚出来时更加干练和刚毅,他又转头看栋梁,栋梁也比刚出来时更加结实身子也拔高很多。孟小城看着家栋突然说:“栋,给你添乱了。”

“爹,咱是一家人,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咱的家,”孟家栋安慰父亲。车子在嘉西市区来回穿行最后停在家门口。亲家钱发财和赵永梅一起出来热情接待了孟小城和安宁,儿媳妇钱春花带着孩子认过公公,孩子认过爷爷,晚上两家人在一起开心地吃过晚饭。

孟小城到嘉西除了刚来时的新鲜慢慢就开始无聊了。钱发财两口在家看孩子,孟小城来的时间短跟孩子生分,孩子的事他操不上心。在老家孟小城有好友聊天,到了嘉西除了家栋,亲家,其他谁也不认识。

一天家栋出车回来父亲给他说:“栋,你给我找个活,这没事太无聊了”。于是孟家栋抽空在附近小区给他找个看门的活,一月工资1700,8小时三班倒,中午管饭,有宿舍可休息,一月1700一年就是两万多,家里三年的粮食也粜不出来这么好的价格,此时孟小城后悔当初没早点出来。这样的日子远比小城要有奔头。人从来都是要有活干,要充实起来才有意义。

孟栋梁在工厂先打工,等考驾照了也去跑出租车跟哥哥一样赚钱,这年头有钱了讨媳妇就不是事儿。孟安宁到嘉西进了家制衣厂,刚来工资不高但每月稳定,女孩子再过几年找人嫁了,孟小城盘算着孩子们的事不自觉高兴起来。

嘉西生活彻底改变了孟小城几十年的思维,他在心里嘲笑当初不接受联合收割机的那种固执和自己坐井观天的眼界。自从做了保安孟小城知道城里的房子一平方几千块都有人要,冬暖夏凉还宽敞舒服,老家的房子和城里的相比真是人间天上,望着夜里通火璀璨的灯光,孟小城感叹这才叫日子,他不止一次打电话给老陈讲嘉西的一切,羡慕得在电话里都能看到老陈那惊呆的嘴巴。

时间这样走着,孟家的日子也这样安定地向前,这个世界变化越来越快,房价涨得像田里的玉米节节拔高,孟家栋和媳妇有空就去看房,他们打算在嘉西买套自己的房。孟栋梁也准备学车考驾照了。

9

2012年7月的夏天和往年没任何不同。闷热干燥的连一丝风都没有,人们想办法躲避酷暑,7月15日天气转阴,整个嘉西都在盼一场雨来消除闷热的天气。16日天空飘起了小雨。雨水沸沸扬扬地下了一天,人们都沉浸在雨水带来的清爽和诗意中。夜里雨没停,人们就着雨水的清凉好好地睡了个觉。17日早晨雨水突然加大。有的地方开始积水但人们并不意外,这个西部城市和全国大多数城市的排水系统一样下猛雨就会积水。

孟小城今天不上班,他听着窗外的雨给栋梁拿来雨衣说:“这雨下真大,你咋去上班?”

孟栋梁接过雨衣笑说:“没事爹,又不是下刀子。”

“雨大,你路上慢点骑。”孟小城说这话时孟栋梁已骑上自行车出去,留下一声“好嘞”的尾音被淹没在雨里。马路上公交车,汽车,人流和昨日一样繁忙。

早高峰雨没减弱反倒比早晨更猛,天上好像有人往下泼水,雨点比黄豆还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黑色的乌云笼罩在城市上空,很低,压得人们喘不过气,天阴得越来越重,雨越下越大越来越急,雨水根本排不出去,有些地方的水已深及人腰,公交车进水停在马路上,人们仓皇逃离车子扎入瓢泼大雨中离开。

闪电像一道道无影手在撕扯着天空,孟栋梁的雨衣贴在身上全身已被浇透,雨水淹没半个自行车,孟栋梁吃力地踏着自行车在雨水中像开船一样艰难前行。路边停放的车子被雨水刮得胡乱碰撞,汪洋一片。

孟栋梁在雨中的自行车不知道碰到什么,猛一歪人倒在雨水中,他想站起来洪水如河流一样卷着他向前滚动,天完全黑下来。狂风伴着大雨猛烈地下着,每个人都尽量用雨具遮住自己以免被大雨浇透,根本没人注意到孟栋梁这个意外。孟栋梁还没来得及呼喊,像垃圾一样被漩涡给冲进了下水道。

孟小城在家里听着关于大雨的新闻,心里突然一阵莫名心痛,如有人拿把刀在剜着他心头肉,刀刀滴血。孟家栋送一个客人因为雨水太深根本不能走,雨啪啪地砸在车上砰砰直响,他把车开到高处等着雨水变小。

因为大雨好多人迟到包括领导。低洼地带的小区,工厂很多灌水,工厂全体人员在进行抗洪抢险。近晌午雨水慢慢变小,快下午洪水才慢慢开始消退,留下一地垃圾和狼藉。

孟栋梁当夜没有回来。孟小城以为雨大他去工友家了就没留意。工厂在大雨后第三天才开始生产。工友们以为孟栋梁有事请假了一问班长说不知道,班长打他电话打不通赶紧给孟家栋打电话,孟家栋一听说:“我不知道,我问下俺父亲。”

孟家栋挂掉电话打给父亲,父亲正在上班听说栋梁没去上班,孟小城心里就有种不好的感觉,要知道那天的雨太大了,他说:“小梁夜黑都没回来,我以为他去工友家了…。”

“没事,爹,我问下他同事”。孟家栋安慰着父亲,他试着打了兄弟手机还是无法接通。又过了一天孟家栋还没等到栋梁的消息就和父亲商量报警,警察接案后赶紧调取全市各路段监控,因为暴雨已造成11人死亡,3人失踪。

这场暴雨轰动全国。后来被定性为717特大暴雨,中央在嘉西成立了717调查组,调查此次特大暴雨为何没提前发出预警,给嘉西带来经济损失2亿多元,给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带来严重损失。后来经过全市各部门监控系统的调取和筛查,终于找到孟栋梁当天早上在人民路掉进被洪水冲开的窨井盖。调查组赶快抽调人员顺人民路下水管道往各个方向找寻,经过5天寻找一无所有,又过了7天还是没有消息,失踪人数最终确定为4人。当负责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孟家栋,孟家栋不知道如何告诉父亲,孟安宁哭着说:“咱爹这几天都没上班,也不说话,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孟家栋上午来到父亲租住处。安宁早上做好的饭还盖在锅里,屋里在夏季的天气中显得冷清。孟家栋坐下看着两眼失神的父亲,他知道父亲还在想着栋梁,他还没接受儿子失踪的现实。

孟小城怔怔地望向窗外。外面天气晴朗,蓝天开阔,鸟儿在天空自由翱翔,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几天前那场暴雨所带来的一切像一场噩梦出现在现实中。孟家栋站在父亲身侧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猛然一声“哎呀———”长长的哭泣从孟小城喉咙传出,那哭声撕心裂肺,孟家栋揽过父亲他哭得像个孩子,孟家栋心理防线被父亲的悲伤给打破,抱着父亲也痛哭起来说着责备的话,父子哭声如一把利剑刺破天空的湛蓝和安静。

10

孟栋梁的失踪如把榔头一下把孟小城给击倒。他沉浸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他抱着栋梁的衣服久久不肯睡去。他的腰疾发作比任何时候都厉害,孟安宁上班前做好的饭在锅里,他有时吃有时不吃。孟家日子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这件事情如噩梦般把孟小城又拉进痛苦的深渊。

孟家栋帮父亲辞去了工作。钱发财把家里腾出间房子,孟家栋把父亲接过去和春花一起照顾他,大家认为孟小城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孟家栋看父亲精神状态不好带他去看了医生,医生问孟小城情况,他寡言少语,最后诊断除了腰疾加重孟小城还有严重抑郁症。

“我给病人开些药,家人要多抽些时间陪伴,多些沟通,病人才会好起来。问题不大。”医生交代孟家栋。

医生开的药对孟小城抑郁好像有些缓解。这天钱春花在家收拾屋子,孟小城来到家栋们住的屋里,这是他到嘉西第一次独自来家栋屋里,钱春花看到公公高兴地说:“爹,你来了,快坐。”

“春花,收拾东西呢。”孟小城微笑着坐在沙发上。

“嗯,今天不忙了,我把屋子收拾下。”

“春花,家栋今生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孟家的福气,可惜俺大孙子没姓孟。不过不打紧一看就是我们孟家人。”

第一次和自己不太熟的公公说起这事,钱春花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看公公今天难得过来也开心就说:“爹,明个就给宝姓改了,让他姓孟,好吧。”

“我说笑的,春花,你别往心里去。没事,姓啥都中。”孟小城神情凝重地说,忙碌的钱春花根本没有顾到孟小城的表情和眼神。

后来孟小城又给春花说了很多以前小城的旧事,有儿时家栋的糗事有栋梁的,以前的杂事,说到难过处孟小城语调低沉,说到开心处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孟家栋回来春花给他说今儿父亲来过,还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孟家栋以为父亲开心就没往心里去。

日子就这样过着,孟栋梁是去上班途中失踪的工厂给了8万元抚恤金,暴雨把窨井盖冲开市政部门负有责任给了64万抚恤金。孟家栋带着父亲去办理手续,当孟小城颤微着写下名字时他好像在签一份卖身契,他想到失踪的儿子不住哭泣出声,孟家栋和工作人员一起安抚才稳定住他的情绪。

抚恤金是打到存折上。时间是9月底了,天气凉爽很多,这天孟小城把家栋叫到面前,他拿出存折交给家栋说:“栋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没想到这辈子是用这样的方式得到这么多钱,我知道你和春花在看房,我给你去取40万你们去买个房,剩下的留给宁宁”。

孟家栋本想拒绝父亲但楼市的涨价真的是他两口子现在的努力所不能匹配的,眼看楼价越来越高,最后孟家栋让父亲从存折上取了30万加上自己攒的,首付买了套80平的小房子。

人们总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孟栋梁的事情过去3个月了孟小城仍是最初的样子,你不问他不言,你问了他哼一声,他的那份乐观好像随着孟栋梁的失踪一起消失,留下的是一个痴呆消极的躯体。

这天孟家栋起来没看到父亲,他问媳妇,春花说她出车爹还在家,孟家栋也没多想就去卸货了,晚饭孟小城也没回来打电话无人接,孟家栋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等他跑夜车早上醒来父亲还没回来,春花说:“不中报警吧,嘉西这么大去哪找,调监控兴许能找到。”

“俺爹在嘉西没有其他人。就是俺弟前段时间暴雨失踪对打击太大。”说这话时孟家栋已坐在派出所报警求助。派出所登记完信息和联系方式让孟家栋回家等消息。

11

孟家栋打印了一些父亲的照片在跑车途中见人都发,在第七天下午他接到派出所电话让他去一趟,孟家栋赶快赶到派出所。民警同志说:“我们有件事需要你来核实也请你好心里准备。”孟家栋点头。

“我们接到北屯派出所电话,在北屯郊外田里发现一具老人尸体,这是我们从死者身上找到的身份证‘姓名,孟小城,性别,男,出生日期…’”,孟家栋看着装在塑料袋里父亲那熟悉的身份证早已眼泪模糊。过了一会他用近似发疯的手抓着民警问:“我爹在哪?在哪儿?同志你带我去看看。我求你们,求你们了,我爹不会死的,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搞错了…。”说着说着孟家栋两腿一软瘫在地上,等他情绪稳定民警开车带他来到北屯郊外。

郊外的天气很好,少了城市的喧嚣多了一份安静,趟过杂乱的深草走过弯曲的小道,田地已经荒废,旁边种着孟家栋不认识的树,一片开阔地几名身着警服的警察,四周用警戒线围起,民警示意其中一名让孟家栋进入警戒区内,地上一块白布盖着一个人。一位戴着口罩,戴白手套的警察揭开了死者面部,孟家栋看到的是没了呼吸的父亲,他面色僵硬,嘴巴微张,双眼紧闭,没错,就是他的父亲孟小城。

孟家栋此刻没了哭泣,他看着这一切这恍如做梦的一切。四周静悄悄地。人员死亡是刑事案件,警察询问了孟家栋父亲最近的情况以及人员关系,孟小城身边遗留一瓶已空了的农药瓶,从他身上找到一封遗书,大概内容是,我是自杀没有其他人迫害。我死后存折上的钱留给安宁,然后把我火化了葬在我死的地方。

父亲死后孟家栋没有伤悲,孟安宁哭得撕心裂肺,孟家栋恨那场暴雨,没有暴雨就没有兄弟的失踪,没有失踪父亲就不会抑郁,没有抑郁就不会自杀,本来他是要父亲和兄弟一起出来努力把日子过好,谁知两位亲人相继而去。悲恸在孟家栋心里压抑着没有凸显出来,对于妹妹来说现在孟家栋是她的全部,所以他不能哭泣他要接替父亲撑起孟家的一切。

12

孟家栋回到小城看着多年未回被风雨和岁月侵蚀得旧迹斑驳的家心中一片死寂。孟小城无脸见祖宗,孟家栋也无颜面对小城的亲人们,孟家栋把宅子给了小叔,小叔给了1万5,这样宅子还是孟家的就不算卖自然也没人说闲话。

他找人把母亲的坟挖开把遗骨火化带回嘉西和父亲合葬在郊外的田地里。做完这一切孟家栋带着春花和孩子又回到了嘉西平静地生活下去。

后来孟安宁在制衣厂认识了一位安徽小伙梁建平最终确定婚姻。孟家栋想让安宁安家嘉西,这样可以相互照应,孟安宁执意要跟建平回安徽。嘉西给她留下了太多的伤害和痛苦,安徽相比嘉西离小城要近很多。她想让自己的心靠小城近一些,再近一些。

兄长如父,孟安宁结婚当天孟家栋送了安宁。婚宴上孟家栋醉得一塌糊涂,他开心地说着一切祝福吉祥的话,说着说着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小弟,他抱着安宁哭得稀里哗啦,安宁知道大哥心里的憋屈也大哭起来。

婚前孟安宁就和梁建平约定,婚后要生两个孩子,头胎是男孩就姓梁,再生个不管男孩女孩一定要姓孟,她要给孟家留个念想,也许是父母在天有灵后来真如她所愿,头胎是男孩取名梁思祺,二胎也是个男孩取名孟思家。

这夜孟安宁陪着孩子们在客厅,孩子们在玩桌上的地球仪,孟安宁用手缓缓转动地球仪指给孩子们说:“这是我们家,然后指向洛城说,这是妈妈和姥爷姥姥的家,又指着嘉西说这是舅舅家,等你们长大了妈妈带你们去看他们。”

“好,”孩子稚嫩地应着。楼下不知谁家传出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再后来共享单车和网约车的兴起给出租车带来很大打击,孟家栋这天晚上不忙在车里休息,突然他手机响起。“喂,是孟家栋吗?”对方声音有一丝熟悉又非常陌生。

“我是,你哪位?”

“大哥,我是栋梁。”

“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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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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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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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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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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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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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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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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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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