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有一位瞎婆婆,母亲叫她瞎子妈。她眼睛看虽然不见,可心里明亮,村里的有多少人家,哪家办什么事她都知道。
瞎子妈有八十多岁的样子,她有一个儿子,叫白蚁哥,别人都说他不务正业,但他有一手绝活。他会用竹篾、麦杆或者棕榈叶做成蛐蛐,蝈蝈,鱼儿,小鸟,小蛇等小玩意儿。
他做的小玩意真是“活灵活显”(这是母亲的评价),像极了真正的虫儿,鸟儿,村里的小孩子都喜欢,他只准看,不准摸。
他不专心在家种田,经常去新铺街上,或者是到县城,偷偷摸摸地卖这些小玩意儿。
瞎子妈经常是独自在家,没人照顾。时常一个人坐在门前,摸着扎柴禾把子,或者洗衣服。
母亲出门开会,总是从她家门前过,顺便问一问,瞎子妈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带点盐,带点肥皂回来?
瞎子妈会停下手里的活计,翻着白眼说:“是英姑呀!不买么子(不买什么)。”
母亲做了雪花粑,也是要给瞎子妈送过去的。恰好遇见白蚁哥在家,白蚁哥拿了一只蝈蝈和一只小鸟,请母亲带给我和弟弟玩。
我和弟弟最喜欢白蚁哥做的玩意儿,因此,会把这东西当宝贝,时时拿出来玩耍。母亲见了就会说:“你们可别学白蚁哥,整天不落屋(浠水方言:不在家里呆),连爷(父亲的意思)娘都不管!”
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白蚁哥没有出门,常常在家门前做那些小玩意儿,引得许多小孩子围观。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白蚁哥也不烦不恼,但是他不搭理这些孩子,继续展示他娴熟的技艺。只有六哥牵着我来到他面前时,他会抬起头看一看,然后低下头继续展示他精湛的手艺。
六哥是唯一叫他:“白蚁伯!”的人,其他孩子都学着村里的老人叫他白蚁哥,而我心里也叫他白蚁哥,可我从未叫过他,也不搭理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看他编织的东西,白蚁哥的手真是灵巧,几根棕榈叶,麦杆或者竹篾在他手里变成了有了生命,有了灵气小动物。
六哥看一会儿就会拉着我走,白蚁哥也并没有用眼睛看我们,继续编织手里的活儿,他的头顶上像长了眼睛一样,他会说:“六儿别走!我教你做蝈蝈。”
六哥会说:“娘不让!”
然后,拉着我飞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是怕被白蚁哥捉住了一样,跑上山岗时,还回望一下,看白蚁哥追来了没有。其实白蚁哥仍然没动窝,还在原处做他的小玩意。
这时六哥也无趣,垂头丧气地从地上拉起地皮草,一拉很长,像辫子一样,然后一直用力拉,象是跟人发气一样。最后,他从地上拨出的地皮草足足可以滚成一大捆。
他弄的满头大汗,才背着那捆草,带着我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地问母亲:“白蚁哥是什么人?”
母亲说:“他是什么人?是个游神(东游西荡的意思)!”
于是,母亲讲起白蚁哥的故事。白蚁哥年青的时候参加过大刀会,他还约大伯去斗方山,大伯不去。因为大伯是读书人,不屑于当长矛(土匪),后来大伯去了新军,而白蚁哥去了斗方山。
有一次,白蚁哥从斗方山回来,展示在大刀会里学习的武艺,叫什么?哦!叫刀枪不入。
我会看着母亲问:“真有刀枪不入的人吗?”
母亲回答:“哪有什么刀枪不入的呀!”
母亲描述着,那斗方山上,有一座千年的寺庙叫斗方禅寺,还有一百多个洞府,叫做罗汉洞,八卦洞,飞云洞,百合洞,观音洞还有好多她也记不清楚了。
她说,白蚁哥跟一伙大刀会的长矛就躲在那些洞里,听说,他们打过东洋人(日本鬼子),也会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还下山抢老百姓的东西。
后来,白蚁哥很聪明,觉得跟长矛一起混日子怕遭报应,于是在山里带了一位姑娘回家过日子。
果真,大刀会的那些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许多坏人都被政府给政压了。
可是,白蚁哥回家的平静日也不长。白蚁哥命硬,克死了父亲,又克死了婆娘和儿子。白蚁哥回来不久,父亲就病死了,婆娘生儿时难产,一尸两命,真是可怜。不久白蚁哥的妈妈眼睛也哭瞎了,就成了瞎子婆婆。
从此,白蚁哥对人生失望,成了游手好闲之人,他父亲给他留下了一些家产,也他在手上败光了。
瞎子妈对儿子很失望,而喜欢你细爷(小姑妈),细爷出嫁时,瞎子妈把自己陪嫁的铜盆,铜壶,铜火柱儿,铜镜都给了细爷当嫁妆。
我问母亲:“瞎子婆婆为什么喜欢细爷?”
母亲说:“细爷心眼好!出嫁前都是她去料理(照顾)瞎子妈!”
我又问:“她没有女儿吗?”
母亲拍着我的脑门说:“你的问题真多,你每天都关心这些事情吗?”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白蚁哥为什么喜欢七哥?”
母亲也想不清楚这个问题,叮嘱我离白蚁哥远点,那人脾气不好,小心惹恼了会打人的。母亲总是这样,我出门时让我小心躲避什么人,躲开谁家的狗。
用她的话说,人心也是不可测,听了她的话,别的小孩再去围观白蚁哥做小玩意时,我会躲在远处观看,他如果看见我和六哥时,六哥也会牵着我跑掉。
可是,多年以后,我清明节回乡扫墓时,听说,六哥给白蚁哥竖了碑,称自己为义子。因为,六哥出外打工,很少回乡,我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只看见他的儿子去给的白蚁哥扫墓。又过了一两年,他们又为瞎子妈也立了碑,我想也许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吧。
我回到家里,把这些奇怪的事情说给母亲听,母亲虽然87岁,却耳聪目明。她打电话给四哥,问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在我面前总会唠叨着说:“天不生无福之人,地不生无根之草,一棵草儿总有一颗露水养着。这下就好了,瞎子妈还是沾了儿子的光(借光,享福的意思),每年也有人祭拜了。”
母亲说的话自然有一些 朴素的道理,而且还有一点点迷信,如果你当她面这么说,她坚决不承认自己迷信,只是有一些善良的美好愿望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