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白痴

从前一腔禀赋,执着艺术,恨不得分分钟都投拥在书海之中,与古人谈体会、和岁月玩捉迷藏。只听信得那句“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自视甚高,前途一片辉芒闪耀,那是少年时代的凝聚力所在。

而后的几年,不知从哪个环节起,悄悄与心中热望脱了节。这是一个缓慢而持久的过程,先是精神风貌意外迸发,热血激昂,想要一蹴而就攀登月台摘下那最耀眼的一颗星;后是一步一步拐入弯路,将一脉相承的性情和热血,与那怪力乱神相匹敌,投身深渊的漩涡之中,凝视黑暗,自诩勇士;再后来,就是步步衰竭,症状是遗忘。偶尔还是会灵光闪现,脑中的视野渐变异常,让人抓不住重心,却远远能窥探到前世遗景,恍若隔世。一直到最后,也就是如今,愈发觉得那些曾经的凌云少志,有点珍贵得让人心疼。即便它们是那么的年轻和稚嫩,纯粹而令人生畏。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我常常对现世里的那些俗尘凡事不屑一顾,实情是没把心思放在上面。一心专注于我的世界,倒也乐活自在,不在话下。可是诗和远方固然很理想可观,但生活的巨浪不会因此而放弃拍打你渐次生长开来的躯干,时间的洪流也会逐渐淹没你踟蹰不前的脚步。年岁渐长,越会被现实催账,你前半生所有乐享其成的光阴,都会变成后半辈子需要为之负责的账单。前面是你的父母在为你负重前行,而你岁月静好安然无恙,后面就该轮到你自己担起责任独立偿还。

有人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很早以前他们就给自己的人生做了很长远的规划。譬如?其实我也不甚知晓究竟是哪样的详细行程,因为我自己并非那样一个爱长远考虑的人,这是一个很致命的缺点。我只是沉醉在自己诗文乐见的世界里,以感官为酒,用情绪做菜,与月光和回忆对影成三人,静谧详然,心流涌动,一派和谐安宁的态势。即便是独自过活,也乐在其中。

当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那些个类似于象牙塔的地方,航游在异乡的长河里,远离故土和亲人的怀抱,要开始独自撑帆、划桨,抵御疾风、骤雨,和前方未知的一片黑暗,我才发现所能做的,只是一味的哭泣、或者强忍泪水,拼命的忍耐,而无有作为。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生存能力有多么不堪一击。寄存幻想,现代版阿Q,这些所谓的精神疗法,是我唯一的出口。一个灵魂跟不上脚步的人,将在这个物欲横流、适者生存的世界里,面临淘汰。

开始渐渐停下手中的细工活儿,眼光飘到远处,直至山那边的汪洋,彼岸花盛开娇艳,殷红欲滴。将心流的朝向摆到现实中来,慢慢的嗅到这些需要锻造和精进的地方,我会成长。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有信心。“生存能力”,顾名思义即在一方世界里有着过好这一生的必备技能。包括人际交往能力、自信力、核心竞争力等等,我觉察自己最缺乏的,便是第一种:人际交往能力。

把一段关系搞臭,把一副好牌打到稀烂,是我的强项。我最大的亮点是,任凭周遭的恨意滋长,也能得过且过此一时彼一时,随它去。结果就是落得个人心丧尽、半路逼返的下场。当然,我也并非对人性皆视如草芥,我还是能找到与自己心性相通的人,彼此消长,怜惜珍视,能保得一时安稳太平,不至于形容全无、姿态难看。尽管只有那么一个人,与我的精神世界里的一寸热土契合,进而长驱直入,看穿我所有的隐瞒和脆弱,落魄和无辜,以一己之力,支撑着我快要倒下的内心世界。这是我的生命幸运,也是我的力挽狂澜。

因之,我的真心得以生根落脚,付出不会被无视;因之,我的纯粹不会被参杂二心,而能维其形状,血肉丰满;因之,我才不会被阴霾剥去信仰、被浮生剜去灵动,鲜活的动人的艺术魅力又一次耀其光辉,我才不会像个不懂世事的白痴,生命力量才得以续存。人生若得此知己一二,此生足矣。

谨以此文献给我生命中援助过我的贵人们,你们的形容音貌,我都深刻于心。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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