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万物,寿命皆有定数。文/陌小北
——题记
今年的春好像比往年的春都要来得晚。
立春已半月有余,平素早已万物苏醒、百芳争艳的江南水乡却还是生机寥寥。河畔的柳树经过一整个寒冬的风霜雨打,枝条上光秃秃的,像是病怏怏的美人。美则美矣,却蔫蔫的,缺了几分精神气。
老者背着背篓,提着铁桶,步履蹒跚地走向耕耘了半生的田地。老者经过乡间的泥泞小路时溅起不少泥水。泥水溅到了路旁一棵同样蔫蔫的海棠树,给她已经沟壑纵横的树干又平添了几分斑驳。
海棠树望着老者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脚边的石头闻声瞥了她一眼:“你想好了没?”
这株海棠是民国初当地骁勇善战、赫赫有名的军阀的姨太太种下的,年轻貌美的姨太太生性多愁善感、伤春悲秋,取得是海棠离别之苦的寓意,思念远去征战的夫君。而自她被种在这里的那一天开始,那颗石头就已经在那里了。
寒来暑往,时光荏苒,时移世易。眼看高楼起,又眼看高楼塌。
当时种下她的那位姨太太早已作古,无数人来了又走,只有海棠和石头,始终坚守在那里。相伴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她时时看着几近永生的石头,都快要以为自己也可以逃避死亡了。
可是,没有事物能打破这永恒不变的生死定律。
她已经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脚底的根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从泥土中吸收足够的养分供给给她;也很清楚,自己大限将至。她想起了小时候族中的长辈的谆谆教诲:“大限到前,有两种选择。”该选苟延残喘地休眠,然后碌碌无为地结束;还是像烟花那样璀璨一刻,她还没想好。
而春天从不会缺席,即使今年来得晚了些。
和煦的春风缓缓吹遍大地,烟雾缭绕的重重山顶间,跳跃起一缕金色阳光。阳光驱走盘旋天空绵延千里的乌云。
万物,开始真正苏醒。
江南的白墙黑瓦在阳光的注视下,一扫冬日的阴霾,精神抖擞地迎接着姗姗来迟的春天。小桥下的涓涓细流也似受到了阳光的鼓舞,哼着为了迎接春日而作的轻快小调欢乐前行。住在檐间有些陈旧的泥巢里的燕子也欢唱起来,他年年都要参加完这场盛宴再回到那遥远的北方。不远处,桃李杏樱她们正在争艳,一簇一簇的粉白争先恐后地绽放,阳光为花朵渡上了层金身。山间的青草也,破土而出,好奇地打量着全新的世界。嫩绿与粉白相互辉映,生机无限,惹人喜爱。清风徐来,轻拂过海棠,光秃秃的枝条轻轻晃动;河畔的柳树却着绿裳佩青饰,舞动起冒出嫩芽的枝条,舞姿柔美。
是夜,很久都没休息过的石头,在新被太阳烤过的泥土芳香中沉沉睡去。翌日,他在温暖阳光的包裹中醒来,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晒着太阳的幽香。阳光掠过他身旁的海棠,在他身上投射下一簇一簇的阴影。他抬头,看见昨日还是光秃秃海棠树已结满了花朵。正红色的小花数朵簇生成伞形,甚是奇巧可爱。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又如晓天明霞。枝头上堆满了浓烈的红,红得耀眼,红得引人注目。不远处的团簇着的粉白花蕊,在这样明艳的红的对比下,黯然失色。犹如漆黑的夜空,即使繁星点点,第一个看到的,依然是那轮明月。
他竟从来不知,往日里结出粉红花蕊的她,原来是一株正红的贴梗海棠。而竭尽全力开出正红花蕊,对已年迈的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明白。他知道这是她的决定,所以他只发自内心的赞叹她这件美丽的红裙。
她随风摇曳,红裙也轻轻晃动,在阳光下荡出正红色的波浪。沿途的路人远远地看见这抹明晃晃的红,忍不住驻足细细观赏。在路人的声声赞赏中,在遍地的生机勃勃中,海棠知道自己终于也真正地“生”了一回,哪怕这“生”如烟火般转瞬即逝,哪怕刹那芳华后又归于尘土。她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只盼也有人如她解语花的雅称一般懂她,只盼仍有人如那“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苏轼一般珍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