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被起床号叫醒,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也随着起床号勤快地迅速点亮,丝毫没有要偷懒的意思。我是在上铺,正仰面朝天睡着,灯基本上就是在我眼前突然点亮。睡梦中照耀着你的灯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得多;睡梦中的人,也是最见不得的光的,这灯光,晃得我赶紧拉起被子闷住头,准备再睡一会儿。忽然我又意识到这不是在北京,是在集训基地,于是我瞬间就清醒了,说来也怪,随着我清醒程度的增加,日光灯的明亮程度也逐渐减弱。可以这么说吧,我的清醒程度和日光灯的明亮程度成反比,我强它就弱,我弱它就强,敢情彼此之间是一个相克的关系。
其他战友这时也都醒了,大家都马上起床洗漱。据说这一天是自由的最后一天,在宿舍整理内务,明天开训。
我正在卫生间洗漱,慢慢腾腾,仔细刷过牙,挤了洗面奶,慢慢搓着脸,数着脸上的小包包,哪个消下去了,哪个小了,哪里又新长出一个。满脸洗面奶的时候,突然听到走廊里突然哨声大作,并且伴随着我们区队长嘹亮有力的声音:“三区队,集合!”那么瘦弱娇小美丽的区队长,嗓门居然这么响亮,我被女军人的威力震撼到了。随即卫生间一阵混乱,大家都没想到集合会如此猝不及防,水声、脚步声、唏嘘声开始不绝于耳,我也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脸上的泡沫大致冲洗了一下,来不及确认是否冲干净,就端起脸盆跑回宿舍,差点和刚刚跑进来的战友撞个满怀。在我一只脚刚买进宿舍,另一只脚还在走廊里的时候,身后一个同样嘹亮有力但音色却和我们区队长明显不同的女声响起:“四区队,集合!”天啊,我再一次被女军人刚强的一面震惊了,这是那个有着明星般美丽容颜和如水般温柔的四区队区队长的声音吗?
此时,我们宿舍也是乱做一团。川妹子大熊猫般笨拙地刚从上铺爬下来,睡眼惺忪,头发蓬乱,脸没洗牙没刷,她铁定是没时间洗漱了。机灵姐睡下铺倒是有些优势,动作也麻利,早我们一步洗漱完毕,可是她找了半天眼镜找不着,正在她着急的当,川妹子下来了,她只扫了一眼,就看到机灵姐的眼镜稳稳地躺在她床头的铁柜子上。个性姐紧跟着我从卫生间进来了,每个人都很忙乱,她则要更忙乱一些,衬衣扣子扣错了位,一只裤脚高高挽起没有放下来,在大家提醒下,她又匆匆调整。区队长的口哨声和喊话声越来越响亮,楼道里各种凌乱的声音混杂着匆忙的脚步声,我们蜂拥而出,差点撞到正在低头放裤脚的个性姐。
跑出楼,我们三区队和四区队的两位美女区队长,正站在楼门口,冷静地看着我们这些慌里慌张的新兵。四区队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妆容精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是我看到她,她永远是那样表情淡然,永远是那样妆容精致。我们三区队长,和我们一样的短发,她表情严峻,眼神凌厉,紧紧抿着嘴,似乎在强忍着愤怒,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区队长对我们确实十分严厉,而她常有的情绪似乎也是愤怒。
很快,不再有人从楼里出来,想必人都到齐了。
“按照昨天的队形排好!”
区队长的声音洪亮果断有力,和昨天将我接到宿舍和我闲聊时的语气完全不同。
大家开始找自己的位置,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因为昨天只是在晚饭前排了排队,按照大小个,时间很短,大家对于自己究竟站在哪里记得不是十分清楚。、
“速度快点,速度快点,不要犹豫!”
混乱了一阵,大家总算都找着了自己的位置。我们区队的队伍好像是三列八排的样子。往后在集训基地的三个月,我们出操、下操、训练、去食堂,基本都是这样队形。此时,我们大家都面朝宿舍,排成了列,列成了排,排头在右,排尾在左,变成了三排八列,排与列,本来就是相对的概念。区队长面向我们背对着宿舍站着。
“大家相互看看,周围的人,同宿舍的,还有没有没出来的。”区队长站在我们面前,脖子里挂着哨子,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我看了看,我们宿舍四个,川妹子最高,她在接近排头的位置,她在;机灵姐和个性姐不高,基本在队尾的位置,她俩也在。我重点看了看个性姐,没错,她确实出来了,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也看了看我,见我在看她,冲我笑了笑,并点了点头,我也冲她摆了摆手。
“哪那么多小动作!哪那么多小动作!!”
我们区队长高声说道,明显带着怒气。吓得我赶紧放下了正在冲个性姐摆动的手,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我,但我不敢抬头看,我当时对自己有点恼火,你咋这么窝囊,一个比你年纪还小的柔弱女生,你怎么怕成这样,你是兔子投胎吗?区队长没再说话,我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好奇地抬起头,只见区队长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正盯着我看,一眨不眨,目不转睛。肯定就是说我了,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尴尬的情形真还不常有,这也太不好意思了,我发觉我的脸有些烫。大约有一分钟吧,区队长终于把凌厉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我松了口气。
“不要搞那么多小动作,啊,这是在部队。”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明白,你们已经是一名军人了,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不能再吊儿郎当。来,打起精神,排好队,前后左右看齐。”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没有对齐,啊,重新来。向右看——齐!排头保持好间距,不要动。大家小碎步动起来!”
四区队也在旁边排好了队,她们区队长也在讲着什么。其他宿舍前,别的区队也都站好了队,区队长们的教导声此起彼伏,远处传来了男声,想必那是男兵区队的区队长在组织队形和训话。男兵比女兵要多。
远处的区队,已经在陆陆续续向食堂行进了,四区队也走了。
“向前——看!很好,啊。”
“向右——转!齐步——走!”
我们的队伍也动了起来,向食堂进发。
“一二——一!一二——一!”
基地的所有区队都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四面八法,向食堂行进。一个人的脚步声没有多大的动静,两个人的也没有,三个四个也都没有,可如果是上千人的大部队,那情形就不同了。此时,整齐的有节奏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是雄壮,期间伴着男女区队长们或高亢或低沉或干涩或圆润虽音色各异但都是一样的洪亮和气势满满的喊号声,谱写出一首我军雄壮有力的战斗交响曲,响彻在基地清晨的上空。时而有一群群早起的鸟儿从队伍上方掠过,留下几句“叽叽喳喳”的叫声,好像也在为我们雄伟的队伍喝彩。
食堂前面有一个广场,各区队陆续赶到,在广场上汇成一个千人以上的大部队,等待发号施令进入食堂,区队长们以标准的姿势站在各自带领的区队前面,成整齐的一排。一位值班军官站在食堂门前的台阶上,统观全局,他确定部队全部到达以后,宣布开饭!部队按照顺序,有序进入食堂,坐在固定的位置。
这是在基地的第一顿早餐,我坐在昨晚的位置,四人一桌,我们桌都是我们班的,机灵姐坐在我斜对面,我对面是我们隔壁宿舍云南的小姑娘,少数民族,长得也有点异域风情,有东南亚人的特点,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但是人很好。我旁边是谁我不记得了,一日三餐一起吃了三个月的饭,到头来我忘记同桌是谁,这真的说不过去,唯一合理的解释也许就是我吃得太认真,以至于忽略了饭菜以外的任何事物包括我的同桌。亲爱的同桌餐友,在此说声对不起。
碗筷勺餐盘已经摆好,餐盘里已经盛好了菜,没有主食粥汤,主食粥汤要我们自己去盛。主食很丰盛,有米饭、馒头、烙饼、各种糕类,在一个一个大铁盘子里,放在食堂中间的桌子上,桌子旁边有大铁桶,有的是粥,有的是汤,苞米茬子粥每天有。由于人多,主食粥汤并没有集中放在一个地方。盛饭不能随意去盛,要等命令,准确地说是第一次盛饭要等命令,中间盛第二次第三次就可以随意去了。等所有人都坐好,安静下来,值班军官一声令下——开饭!
值班军官的话音刚落,大家就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主食区,带着碗。取饭的速度和饥饿的程度成正比,越饿,跑得越快,而且,跑得慢了,自己爱吃的糕饼也许就没了。在后来的日子里,高强度的训练结束后,对于食物的渴望从未那么强烈过,坐在餐桌前等待开饭命令的几分钟,我们紧张而急迫,我早已将碗抓在手上,虽然坐着,但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脚尖朝向离我最近的主食区,侧着身子,集中精力等待从站在食堂门口的值班军官嘴里喊出来的那一声有如天籁之音般的“开饭”。我看到机灵姐和我的姿势一样。开饭的命令一下达,我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主食和苞米茬子粥,那三个月,在我的字典里,已没有“淑女”这两个字。不仅是我,基地那一千多被训新兵人人如此,新兵连里,没有淑女,也没有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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