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尔和很多艺术家一样,有很多有意思的藏品。
开始走进展厅的浏览中,心里感到大师的画风迥异,仔细巡视一遍标签后细读,原来有他遗赠家乡蒙托的许多藏品也夹杂在展览中。
印象最深的有三幅油画。
这照片无论如何也逮不住原作色彩原样丰富,更感觉不到现场感的诡秘气场。
这是一幅普通书页大的铜板油画,是1625年的作品。这年头是我们的明朝天启五年,这边正是东林党大乱,飞蝗蔽天,秋禾荡尽,是年大饥,致人相食的时候。
作品是弗兰德斯的无名氏,画的是正在做手术的上帝圣约翰修会的教士。
基督教的造物主耶和华,得过什么病,手术没有过,不得考察。从作品标签来解读,是做手术的上帝和修士。画里上帝也是普通人的状态,教士更是内心怜悯的邻里。画面里的气氛,透出来十七世纪的浓郁氛围。上帝额头的血和柔软笼护的手,感到手术刀的金属感弱化了,成了书写手术者,被手术者记录彼此心语的笔,一书几百年至今。
教士荒迷的眼光和镇静的表情,象寻找上帝因疼痛忍受曲卷流失的灵魂,也象手术触动后的不忍而忍。教士的墨绿色衣服,耶和华的惨白脸庞及静穆。大面积和铜板底色一样的深棕色背景,象晨曦到来的最黑瞬间,只有那左上角上的浅褐色,预示着有遥远得光即将走过来。也恰合了修士脸,两只手和滴血的脸两个斜线组合,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对应区间。这样,小小的画面,有了极其稳定的感觉,也将观者的眼光从极力关注角落处滴血,弥散开来。
这画是朴实的,没有任何美化和夸张,觉的作者不是寻不到大主题的模特,而是对上帝和人之间亲和感的宗教体会。
最终,宗教是人心里的东西,离不开人性内的灵魂活动和暗示。不能象神话,抽离人本身太远。
这幅画是推断出来的作者,标签为克劳迪奥-柯埃洛,他是个西班牙画家,画风多是哥特式的。可这幅画不同,就是一个普通肖像,一个西班牙姑娘的肖像。
画面很温和,很温暖,很柔美。大眼睛,两朵花,珠子耳饰,衬托出来脸庞那更美的花。
色彩是厚而平的,画家的笔触也是温柔的,生怕触坏姑娘的皮肤似的。越是白皙处的高光部分,色彩越厚实,暗部的处理,得心应手,薄薄的就处理完了。脸部皮肤和脸庞皮肤是一个光原色调,只有脸颊,施黛一般加上抒情桃花粉,国人熟称浅胭脂。这画是呼吸的,沉稳的,恬静的,观久却是灵动的。
好画,总有一个语言藏在背后,无关情色,无关臆想,无关画理,它就摆放在你的面前,极似一本喜欢的厚书放在面前却没有翻过。
这是安格尔收藏大卫的一幅男人肖像画。一改安格尔的宫廷气多了几分人性暗示。整个画面和背景除了脸庞和饰襟,都是一个墨绿色的冷调子。其他地方,都用大笔画出来线型轮廓,精力都放在脸上。脸庞的画法,不同安戈尔的臆想皮肤感,是绘画性的刻画,环境色的绿,进入脸面的一半还多。结构,明暗,灰面,眼角等,都用无比细腻而又肯定的笔触刻画出来,结实,坚韧,且鲜活。
我不由想起来国内陈丹青的西藏组画男人像,想起来艾轩的西藏人物。这眼前的大卫男人像,端详久了,透出来那熟悉的藏族小伙子的味道。
大卫和安格尔一样,也是新古典主义画家,更是拿破仑一世的御用画家,也确实看的出来,和安格尔比,除了形式,画功细微处,更加扎实。
记得学画时候,就知道大卫有一幅获大奖的画,光画名字就有四五十字,是什么叙利亚,什么爱上继母,什么相思病,什么医生看病之类的东西,记不住。大家对他最熟悉的莫过于《马拉之死》和《拿破仑越过圣贝尔山》了。不过,我觉得的,前者是油画艺术的,后者就是歌功颂德的油画宣传画了。
对比如下:
看过安格尔收藏遗赠的三幅画,还有其他实物藏品。雕塑,残片,陶器,家具等。
这雕像先是润城发现的,叫我过去看看。定睛一看,被那静寂的表情感染。
这个展览中,都是皮肤表现为重,对大师的假皮肤,提不起兴趣,却对那个西班牙姑娘的皮肤,和这个大理石皮肤有了强烈的记忆感。
大理石是冰冷的,却无比温热了起来。那经久的包浆,让岁月附着了故事一般。五官没有特别表现动作,可情绪感染力很大。我想象,她坐在钢琴旁静思,坐在书桌旁发呆,想着想起来的事,想着想不起来的事……有跨过两个世纪的室内感,笼罩在心里。
这是个雅致的女人,不会轻易和自己的男人发脾气吧。
有朋友特别喜欢陶罐,也不断表现过陶罐。不同于我们认识的陶罐之粗糙和质朴感,一如安格尔的画,干净而华丽。古陶罐是用天然涂料打底子的,象我们汉代的漆器。图案和古罗马和古埃及有相同味道,一个地中海的两岸,艺术是有遥感能力的。出自于亚平宁半岛的这个古容器,古人是装东西的,不会是奢侈品。放到眼前,总想起来当下人们抄袭的装饰罐子,把有用的,变成没用的,价钱比有用的还贵。
这残片只有报纸的一半儿大,田园牧歌迎面而来。两个人的接舞,吹笛人的尽力,倾倒葡萄的尽情,把一世纪的田野呈现眼前。这浮雕是有声音的,还有没有结束的音乐,舞蹈。
劳动产生了音乐,我想起童年砸夯人们的号子声,也想起子牙河纤夫的号子声。
这坎帕纳的装饰板残片,是粘土做的,表现的是森林之神榨葡萄的场景。古罗马雕塑,是写实的,结构准确而严谨,浮雕的动态和情形是还原当时场景的。踏踩葡萄成浆,是那个年代的人做酒程序,把踏踩用跳舞的形式来完成,这不是苦中作乐,是乐上加乐。我感到,那个吹笛子的人,一场下来,未必比劳动更轻松。
人来到世上,无视苦难和悲情,只要有一天,就寻找到一天的快乐。鸟来一世是鸣唱的,人来一世是悦情的。
无关名利金钱,只要有愉悦陪伴,就是完美人生,灵魂舒适才是王道。一如这踏踩葡萄起舞的劳动者,快乐着自己的快乐,喜欢着自己的喜欢。
看到残片,我游离艺术,想到这些。
(戊戌年于子西庐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