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耳

林雏喘着气一路小跑来到医院门口,她抬头望着天空,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尽管汉堰市已经连续下了五六天的毛毛细雨了,但空气依旧让人燥热难耐。

“喂?爸,我到了,你在几楼?”林雏平复着急躁的情绪,轻轻拨了拨因为汗水而粘在额头上的刘海,她背后的书包摇晃着,而她的语气很轻,话语间好像在安慰一个孩子一般,轻柔却让人安心,“爸,你不要慌,我马上就到了.....”

林雏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医院,她知道,如果待会说错话,她的父亲就会离开她,而她将会失去一切。

其实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和其他同学一样,在校园的走廊上,欢声笑语地交谈着,直到一通电话打破了这一切。打电话的是一个警察,电话的内容大概是她的父亲开出租车的时候好像撞到了一个女人,女人也有五十多岁,目前昏迷不醒。林雏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脑子都是空白的,她知道警察的意思,如果那个女人没有挺过来,她的父亲下辈子都完了,准确的说是,她的下辈子也会受到影响。

林雏跑到六楼的手术室门口,父亲林曜已正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她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慢慢走向父亲,她刚要用手轻轻安抚父亲,就看见父亲全身都在颤抖,嘴唇微微颤动着,好像在嘀咕着什么,额间还冒着几颗硕大的汗珠。林雏怔住了,自从初中时母亲去世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父亲这种模样。

她轻轻抚着父亲的肩膀,轻柔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忧伤,“爸,我在呢,没事。”

楚北师范大学图书馆,这里是楚北师范大学里唯一没有被喧嚣充斥的地方。

章礼轻轻翻着手里的书,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除了他耳朵上的耳机传来的音乐。

“章礼!章礼!”室友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显然他完全没有听见,依旧低着头翻着手里的书。“章礼!”室友一边叫着一边把他的书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章礼一惊,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室友是在叫他。

章礼把耳朵上的耳机拿下来,有些茫然的看着室友,“怎么了?”

“你!咳.....喏,你的手机。”室友把手机轻轻放在他的面前,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年头,所有人都是手机不离身的,就你,手机放宿舍里,然后拿着mp3出来听歌。”

“说正事。”章礼从室友手里把书抢了过来,刚要坐下继续翻着,室友又皱着眉抱怨道,“我打完球刚回宿舍就听见你的手机响个不停,好像是有急事找你。”

章礼微微一怔,打开手机看着陌生的号码,他抿了抿嘴唇,顿了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起身,关上书,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刚出门,章礼就犹豫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决定打回去,“喂?”

医院里,林雏微微皱眉,抬头望向手术室,“希望不要出事啊……”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喂!我是汉堰市公安局交警支队支队长夏让,你是温晓晖的家属吗?”

林雏转头望去,夏让的表情有些严肃,好像对方不是什么善茬,她轻轻走过去听着,毕竟她可不希望对方会猛地敲诈他们一笔。

“嗯。我是她的....儿子,我叫章礼。”

“是这样的,你母亲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正在抢救,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对不起,我不能。”

拒绝的很干脆。夏让听到他拒绝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着烦躁的语气喊道,“你的母亲现在危在旦夕,你做儿子的不管吗?”

“生死都是命中注定的,她死也是迟早的事。”章礼的语气冷漠至极,好像现在躺在手术室抢救的人不是他的母亲一样。

闻言,夏让恨不得马上过去把他打一顿,还没等他开口骂章礼,章礼就挂掉了电话。

“臭小子!”夏让对着墙破口大骂,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无情的家伙。

章礼拿着手机,眼神有些麻木,他重新戴上耳机,望着远方,不禁失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给一个怪物,为什么要去抢救一个疯子啊!”

林雏看着夏让满脸烦躁的模样,她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觉得那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毕竟他能撇下母亲,能有多善良。

林雏和父亲五点多等到了晚上七点多,手术室的灯才灭。手术门一打开,她便看到一个医生满头大汗的走到他们面前,微微点着头,“手术很成功,只不过能不能醒还得看患者自己。”说完,医生便转身离开,留下父女俩呆呆的站在那里。

林雏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至少父亲和她的下半生没有赔进去。

“既然目前没有事,你和你的父亲也不用太担心,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的,还得等温女士醒过来,你们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夏让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扬,然后转身离去。

林雏叹了一口气,拉起坐在椅子上还在冒冷汗的父亲,“爸,我们先回去吧。”

医院门口的人依旧很多,外头的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林雏一手挽着父亲,一手撑着伞,刚要离开,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人拿着黑色的伞向着这边狂奔而来。那人一个健步来到门口,用着手揉了揉有点儿湿的头发,可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父亲抓紧林雏的手,林雏这才反应过来,准备带着父亲回家,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那个人依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想要进去的样子。

“你不是不管吗?”夏让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穿着白色卫衣,脸上面无表情的人,这家伙就是在电话里那个无情的家伙。

章礼深吸一口气,顿了一下,“我来看看她死没死。既然没事了,我就先走了。”说完,章礼便转身离开,留下夏让一个人傻傻站在那里。

“真是个没教养的人。”

林雏翻了个身,看着桌前的闹钟发呆,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她还是没有睡着。

她顶着黑眼圈打开手机,刷着微博,过了几分钟,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林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字,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汉堰市一出租车司机闯红灯撞倒一女子,下车还推搡殴打女子,使女子当场昏迷,女子经抢救目前仍昏迷不醒。”

林雏点开文章,文章里满是说她父亲的坏话,连底下的评论也都是诬蔑父亲的粗鄙之语。

“真的假的,社会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赶快抓起来关个十几年!”

“这司机我好像认识,人平时很和善的,咳,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快抓起来!警察赶快惩戒这种人渣!”

......

她看不下去了,湿润的眼眶打转着泪水,她咬紧牙,不敢哭出来,父亲就在隔壁房间睡觉,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些。

可是网上的负面评论越来越多,她一点点地翻看着,所有人都在骂父亲,她低着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下来了,她用牙咬着自己的手臂,坚持不出声。

“咚咚咚”她的房门被人敲着,她愣了一下,随意的抹去眼角的泪水,嘴角微微上扬,很快打开了房门。是父亲。

“雏儿,你是不是饿肚子了,不然怎么睡不着了,要不要爸爸给你煮碗面条吃,吃了就能睡个好觉了……”父亲还没说完,林雏就一把抱住父亲,哽咽着。

父亲皱着眉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是不是做了噩梦了呀?没事,爸爸在,有爸爸在呢,你呀,马上要上大学了,以后,爸爸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可不能像这样......”

“爸,我......对不起……”林雏忍不住哭了出来,父亲不再说话了,静静地抚着她的背。那天晚上,格外的燥热难耐,几天的雨还是没有洗去城市的喧嚣。

“夏警官,求求你,救救我们。”林雏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的头低得很下,“我爸没有那么做!他只是去扶了那个女人一把。我爸没有打她!没有打!”她的语气愈来愈强烈,夏让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你爸的清白,那个地方是条小路,监控只能拍到车的后方,所以.....没有证据来说明你爸只是扶了那人一把。”夏让转头,余光看见林雏脸色苍白,恍了下神。

林雏的心刺痛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布满全身,她想起昨天晚上父亲的眼神,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你知道网上那群人有多恶毒吗?”林雏的眼里含着眼泪,哽咽着,“我们一家平凡也普通,我妈很早就因病去世,我爸一手把我带到高三,他从没有做过坏事,还总想着把一些书啊衣服捐出去……”

林雏喘了一口气,“那个人醒了就告诉我一声。”她猛地站起,灰头土脸的从派出所走了出去,雨下的很大,她没有打伞,而是任雨点肆意的拍打在她的脸上,她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路灯闪烁着,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和这些人一样平凡又普通,况且她还是个学生。

网上的负面评论从未停息,她绝望地蹲在路边,泪水或是雨水在她脸上流着,她早已分不清了。

林雏站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用手拨了拨刘海,又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展颜笑着。她打开门,用着轻松的语气喊着,“爸,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家里的灯也是昏暗。她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泪水从眼角流出,整个人无力的向前走去,手颤颤巍巍的撑在桌上。

“爸?”她疯了似的跑向卧室,推开门,没人。她又猛地推开其他的门,都没有父亲的踪影。

“爸!”她瘫倒在地上,她已经想到了不好的结果了,还没等她缓过来,家门被打开了。

“雏儿回来了?”是父亲。

林雏一惊,立马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冲向父亲,她抱紧父亲,抱的很紧,勒的父亲有点儿喘不过气。

“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了?死了?呵,你爸我还没有那么脆弱!”他挣开林雏的拥抱,把手里的袋子甩了甩,“雏儿,今天是你妈生日,我们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嗯。”林雏抹去眼角的泪水,笑了笑,接过父亲的袋子,“我帮您。”

父亲看着林雏走向厨房的背影,笑了笑,转过身对着母亲的遗像笑着,“我们的女儿长大了,真是越来越像你了!以后肯定也会嫁给一个非常好的男人!”

“爸!”

“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我们喝一杯!”

“爸.....”

“我去拿酒!”说完,父亲便走向储藏间。林雏在厨房洗着菜,抬头望着父亲高兴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不管别人怎么说,父亲还是父亲,以后,她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好父亲……

父亲自杀了。她无助的瘫软在地上,静静的看着警察把父亲的尸体抬走。她蜷缩成一团,夏让抚着她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昨天晚上还是笑着说要好好庆祝妈的生日啊!”她撕心裂肺的痛哭着,脑子里都是昨天晚上父亲喝着酒,笑着跟她说笑的画面。

夏让递给她一张纸,毫无疑问,那是父亲的遗书。遗书内容简单,但一字一句都是对林雏最后的爱。

“对不起,雏儿。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没能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有时还总给你添乱,每次都让你感到失望。这次也一样,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脆弱,因为看到你母亲的遗像,又看到你每天以泪洗面,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失败,也许,我死了,你以后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少了负担,活得会快乐些。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他们在骂我,我也想大声告诉他们,我真的没有撞她,但又有什么用呢……算了,林雏,忘掉那些,去过自己的生活吧,爸,爱你。”

林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一夜的,她恍惚间,看见闪光灯在她面前拍个不停,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令人作呕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着:

“终于死了!”

“活该!罪有应得!”

......

她无助的捂着耳朵,哭叫、咒骂、哀叹.....那些声音充斥着她的大脑,她痛苦的哭喊着,可没有人听得见她说的声音,那是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

她仿佛坠入黑暗深渊里,无数怨声终日缠绕着她,她睡不着,和父亲被网暴的那天夜里一样,四年来,她从未睡过一个好觉,那些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着,令她从未失去过不安。

“林雏,楚北师范大学化学系的?”文祥高中高一的教导主任微微点头,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林雏,非常满意的笑了笑,“你今年就带高一新生吧,你的办公室在二楼前楼,我等一下带你去。”

“嗯。”林雏紧紧抓着自己的包,这是她当实习老师的第一天,在进文祥高中大门时,她就感觉整个人都换了个人一样,大概是文祥高中是整个汉堰市的重点高中吧,学校的氛围让她感觉有些沉重。

她跟着教导主任走在高一楼层的走廊上,和她上高中的时候一样,下课后的走廊,同样回荡着学生们的笑声和打闹声,她不禁想起了自己高中的那段时光,以及那件被她尘封起来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抬头向前走去,就看见一个男人朝着他们走来,步子迈得很快,他走到教导主任的面前,好像在交谈着什么事情。林雏望着那人的侧脸,那人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也算得上清秀。

那人好像察觉到林雏的目光所及在他,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对上,林雏愣了,她那白玉般的面庞竟然带着点红晕。

那人的眸子里如春水初融般,清澈明亮,但又感觉带了点冷冰,目光闪烁了一下:“嗯?”

林雏抿紧嘴唇,莫名的走神了,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哈?”

那人突然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你怎么盯着我看?”他的声音清冷却又有些倦懒,“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吗?”

她嘴角微微一抽,满脸黑线,“......”

她本想说些什么,但看教导主任还在旁边便不敢开口。

“那个,章礼,这是新来的化学老师,你带带她,就教高一(4)班吧。”教导主任终于开了口,打破了这奇怪的尴尬局面。

“知道了。”章礼的脸突然变得很严肃,刚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荡然无存。

“对了,那个.....”教导主任撇过头看了一眼林雏,又转过头凑到章礼的面前,小声问道,“你母亲现在还没恢复吗?”

闻言,章礼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四年了,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他显得有些无所谓,神色有些古怪。

教导主任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的朝前走去。

林雏也跟了上去,和章礼擦肩而过,她用余光瞟了他一眼,依旧是冷淡的眼神。她的心头突然像是被电流刺痛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头,那家伙的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学校的午休,大概是学校最安静的时候,不仅是学生,老师也会午休一会儿,让自己下午有精神上课。林雏趴在办公桌上睡觉,她的隔壁桌是章礼,两人的桌子是一个又高又厚的板子分开的。她在午休之前,就看见那家伙很早就趴在桌子上了,但他的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异常的瞩目,谁睡觉戴着耳机听歌啊……

林雏意料之内的睡不着。她只是闭着眼睛,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嘈杂又恶心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回响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声音就又出现了,和父亲的死去时的画面一起。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寒冷,猛地惊醒过来,然后她的头撞到了一个人的下巴。她恍了一下神,那一刻,她连忙站起来要去道歉,就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看见眼前的章礼捂着下巴,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瘆人,右手捂着下巴,舌头划过唇角,眉头紧锁,脸上摆明了两个字“不爽”。

林雏一下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刚想要说些什么,章礼就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聊。林雏环顾四周,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便跟着他出去了。

“那个,你没事吧……”夏天的汉堰市,烈日当空,连空气都是燥热的,林雏的脸仿佛是被太阳照射很久一样,红如胭脂。

章礼的额间冒出几滴汗水,“没事。”他盯着林雏看了几秒,又开了口,“文祥高中,就这么让你不安吗?竟然会做噩梦?”

林雏一愣,“我.....没做噩梦,其实,我睡不着。”

“嗯?老师不好好休息,下午会很累的。”章礼的语气有点严肃,但脸上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林雏瞟了他一眼,章礼的耳边还挂着耳机,她咽了咽口水,“你不也没睡吗?”

“我也睡不着,但我是通信技术老师,一个星期也上不了几节课,虽然我是班主任来着。”

林雏望着他,有些稚气地吐槽着,“那肯定啊,你戴着耳机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章礼指着耳朵的耳机,“这个?呵,几年前的习惯而已,从小的时候我就听不了任何嘈杂的声音,不管是别人说话时的声音还是东西碰撞的声音,我一听到就会和疯子一样,呼吸困难,急躁易怒,只有听音乐时,才会冷静下来。不过,现在好多了,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就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然我怎么会在这当老师呢?”

章礼盯着林雏,他的眼里有一丝波澜,仿佛带了电,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林雏的心上油然而生。林雏撇过头去,收回了和他对视的目光,脸颊好像真的被太阳灼烧一样,红得发烫,但他的脸好像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和那些声音一样。

“你呢?”章礼没有收回盯着她的眼,反倒是死死盯着她,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

林雏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毕竟以后也瞒不住。“我吗?额.....我算是有心理阴影吧,我爸死后,那些哭叫、咒骂、哀叹的声音就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所以对我来说,中午有没有午休,都是一样的。”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后,章礼把一只耳机摘了下来递给她,“喏,要不试试?”

林雏有些茫然,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哈?”

“听听音乐,也许会暂时听不见那些声音,这样,对你的精神好,对学生的教学也好。”章礼展颜轻笑,把耳机放在她的手心上,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林雏把耳机戴在耳朵上,轻柔舒适的音乐进入了她的耳朵里,那声音如初春的湖水般清幽静谧。她听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蓝牙耳机跟手机离太远会断开的。

林雏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拐弯处,猛地探出头,章礼果然站在那里。两人四目相对,傻傻地对面而站,章礼迅速撇过头,掏出mp3放在她手上,“你听吧。”话音刚落,午休结束铃便响了,他便迈着轻盈的步伐迅速走进高一(4)班的教室。

林雏紧紧握着手里的mp3,周围的一切嘈杂声都好像消失了一般,那些令她作呕的声音第一次,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一天晚上,23岁的林雏第一次,第一次在那些声音出现后,有一个安稳觉。

林雏坐在学校大巴上,有些无神地盯着手机,她抿紧嘴唇,一个人便坐到了她的身旁,把她耳边的耳机摘了下来,“听什么呢?”

章礼把耳机放在自己耳朵上,确认了什么音乐后,又把耳机放回她的耳朵上。

林雏愣了一下,看见章礼嘴角微微上扬,脸突然不自觉地红起来,撇过头去,“我听什么关你什么事。”

章礼往后一看,旁边的几个老师用着一副凑热闹的样子盯着他们,他尴尬地笑了笑,又撇过头去看手机。

“章礼老师啊,你都三十了还不找个对象结婚啊?”高一的教导主任在他们后面开始调侃着。

章礼嘴角一抽,“主任,我现在是把学生的教育放在第一位!”

“是是是!那....林老师呢?25了吧!还不找对象呢!”

林雏刚喝了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她咳了咳,满脸通红的望着旁边的章礼,挑了挑眉,示意他救救她,奈何章礼突然勾起唇角,“是啊,赶快找个对象,你这研究生也要毕业了,再不找就来不及了……”林雏猛地锤了他一下,然后又把耳机带上了。

章礼望向教导主任,脸上挂着有些漫不经心的笑容,“她要读研,读研重要,不找对象。”

团建的第一天晚上,章礼站在林雏的房间门外,他刚要敲门,门就自己打开了,林雏站在原地,发丝沾水,水滴顺着脸颊两侧流下滴在她的锁骨上,嘴唇泛着水光,她微微一抬头,章礼下意识的脸颊微红。

“你有事?杨老师她们睡了,我们出去聊。”

章礼跟着她来到酒店大厅,两人尴尬地对面而坐,“我有事跟你说.....”

两人一愣,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章礼和林雏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这么坐着,他们之前几乎无话不谈,大概对方的声音已经是各自唯一能真正接受的声音。

章礼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电话就突然响起,他咬了咬牙,一边掏出手机,一边看着林雏,“林雏,你先等一下。”

“喂?”章礼有些不耐烦地接了电话,过了几秒,他突然疯了似的跑了出去,只留下林雏一个人孤独茫然的坐在大厅里等着。

打电话的是温晓晖的主治医生,也就是章礼母亲的主治医生。他皱着眉头,打了车赶紧去了医院,一路上,他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医生的话:“您的母亲温晓晖自己拔了呼吸机,从三楼跳了下去……”

章礼喘着粗气,从医院门口跑到住院部三楼,等他到母亲病房的时候,病床已经空空如也了。

章礼无助的蹲在地上,耳朵上戴着耳机,手里拿着母亲最后的遗书,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落魄失意,那一瞬间,他的眸子里第一次如暴风骤雨般的涌出泪水。

他后悔了,他第一次后悔了,后悔上了大学后就对她置之不理,连四年前她出事故也是不闻不问,可她终究还是自己最亲的人啊……

章礼讨厌声音从不是无缘无故的。温晓晖的打骂如重锤一样打在他的心上,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的每一次毒打,把他对这个世界的爱彻底割去;每一次辱骂,夺去了他接收世界的声音的勇气。他把自己包裹起来,他讨厌声音,讨厌世界,他站在岸边看着其他的孩子的笑容,哭?泪水早已流干了,笑声、打闹声、咒骂声、交谈声,他讨厌这一切,每一个声音都刺痛着他的心。他讨厌这个疯子,这个名为母亲的疯子夺去了他的所有情感。耳机里的音乐也只不过是自我催眠罢了。

“章礼,作为你的母亲,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在昏迷的几年后,我想了很多,我看到当初因为救我而被千万人误会绝望而自杀的出租车司机的消息,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医生告诉我,有个叫林雏的孩子一直来看我,我真的很想见见她,抱抱她,跟她说声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的父亲才会自杀。那一刻,我想到了你啊,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受害者的孩子会来,而你却不来,我真的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你看我的眼神,从害怕到厌恶,我终究是活成了让你讨厌的人。我太想你成才了,却总是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快乐和自由。我想,也许,只有我的离开,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对不起,我又擅作主张了,儿子,快乐的活下去吧,不要厌恶这个世界,因为,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温晓晖写完遗书,便摘下了氧气面罩,拔掉呼吸机,走到窗边,跳了下去。

章礼最后还是哭着走出医院的,他摘下了耳机,站在街道上,汽车的鸣笛声、行人的交谈声、风声、动物的叫声顿时涌入他的耳朵,这一次,他不想逃了。

后来,林雏的办公室又从四楼高三办公室搬到了二楼高一办公室。她刚把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崭新的蓝牙耳机盒子,她先愣了一下,又环顾四周,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章礼径直走向她的隔壁桌,神态自若的坐在那里,“你还失眠吗?”

“嗯,有时会.......不对,你怎么在这?你不是高三年级主任吗?你应该坐四楼啊!”林雏把头探过去,满脸的疑惑。

“高一(3)班的准班主任不是怀孕了吗?学校要我来接管。”章礼漫不经心地笑着,他想起开会的时候,校长刚问谁想接替时,他就自告奋勇的举手了,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高一(3)班其他老师的安排笑了笑,化学老师那一栏赫然写着林雏的名字。

“这个耳机?”林雏挑了下眉,章礼就突然站了起来,贴进她的脸,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的红唇,“你想不想今天晚上失个眠?”

“老流氓!”林雏推开他的脸,“都31了还这么不要脸!”

“那?你同不同意?”

“.......”

“我当你默认了?”

“章礼老师!上课去!”


这篇文章不止讲述爱情,更包含亲情,还有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信任。或许人间自有真情在,也或许多的是无情,但我相信人和人之间终有一种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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