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常常坐在窗边,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微笑,别人都很奇怪,仔细留意他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睛都是向上翻着的,那双略带善意的眼睛原来是无神的,上面有一层蜡油包着一般,唔,原来这人是个瞎子。
说起这个朋友,很有意思,我们本不该是朋友的,因为我们的性格大相径庭。可偏偏,我们从小玩到大,他习惯了,我走在他前面,充当他的眼睛,我也习惯了,他跟在我身后,将手紧紧抓在我的肩膀上。所以,我们从未并排在一起走过,他不了解我,我也不理解他。
可笑的是,这迥然不同,两个世界的人竟然是朋友,而且,都是对方唯一的朋友。
“春天到了。”我走近他的时候,他扭过头,冲我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想睁开眼睛?”我盯着他说。
“听别人说,春天很美,鸟语花香,姹紫嫣红,蝴蝶在花朵上翩舞,山上开满了杜鹃花,连雨,也是绵柔的。”
“你描述的真好,的确很令人向往,不过这些词一般都出现在小学作文里。现实没有那么天真,相信我,你没有睁开眼睛或许是幸福的,至少你保持了一份天真的遐想。而我,因为看透了这个世界,春天……也没有那么美丽。”
他摇了摇头,脸上仍保持那善意的笑容。我见此,也无奈摇了摇头,说:“我准备离开这里。”
“离开?”他表现得很惊讶,“为什么?”
“你也知道,待在同一个地方时间久了,我就会厌烦。这次,我打算去香港,到那熟悉以后,我会写信给你。”
他笑道:“不用了,写信也烦你的,再说我是个瞎子,你写来我也看不见。”
“你可以让小霞读给你听,信里我也会寄一些钱,怕你日子过得紧。好了,你也别说什么了,我走了。”我转过身,正要离开,他忽然叫住我:“阿昌啊!”
我扭过头,疑惑望着他。他冲着这方向笑了笑说:“这些年你性子随意惯了,也容易冲动,香港那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些时候你也要学会多控制控制,别再什么事都由着性子了。”
我笑道:“我自己知道的。”然后走了出来,在楼梯转角将步子放慢了下来,打算先抽根烟,刚停下来,忽然有个人从背后抱住了我,“小昌,你别走好不好!就留在这里,留在这里陪我们在一起。”
我叹了口气,知道是小霞,将她的手拉开,转向她,才发现她的脸上依稀有着泪痕,我说:“我是必须走的,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阻止我做已经决定了的事。”
她低着头,看上去在想什么,许久没有回答我。我以为她想通了,于是转过身准备下楼,她终于急着开口了:“小昌,你要走带我一起走吧。”
我停住了脚步,看她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又望着她的眼睛很久,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她默语了,我见她无话可说,凑近她耳旁,轻声说:“听我的话,照顾好他。”
“你忘了我们的曾经吗?”她用冷冷的双眼望着我。
“曾经?你是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吗?”我感到十分好笑的说。
“你说过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即使是失去我一分钟也不要,因为你的心会……会因为失去我而停止跳动……你还说过,我的眼神是你见过最美的……”
“这些话我说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相信,没想到你竟然相信了,难怪女人总是被男人骗了。”我嘲讽笑道。
她呆住了,愣愣望着我,忽然很用力地眨了几次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我明白了,请原谅我这么傻傻地相信了你的话,还在这里纠缠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你也不会再看见我。”她说完,不再看我一眼,呆呆地走下了楼。
在去香港的船上,我总是感觉胃里很不舒服,原本以为一会儿便能好下来,谁知越来越难受,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及时找到垃圾桶吐了出来。
一直到五脏六腑都差点吐出来,我才好些,有人好心在旁递过来一张纸,我也甭管是谁,擦了擦嘴,才丢进垃圾桶,
“很难得见到,有人在这么短的航程里还晕船。”我抬起头,这个女人卷着一头金子般灿黄的长发,面容精致得像洋娃娃般,是那种让人见而忘俗的美女。
我这时候脸还未回复血色,十分苍白,也无力地望了她一眼,正打算离开。
“喂,你就这么打算走了?”她似乎受不了被别人无视。
“放心,你的纸会还你的。”我倦懒地望了她一眼,胃里还难受,实在不想再耗费口舌的力气了。
她噗嗤一笑,闪动那双精亮的眼睛,说:“哪里还在乎你的纸,只是想热心问一句,你是想回房间吗?最好别这样,晕船的话还是到甲板上走走自然会好些。”
“真的?”
“当然是真的,走吧。”
我到了甲板,海面上吹来的风很柔和,我走到杆前,不久就呆了。
“喂,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呆。”她好奇地问我。
“看天边的一朵云。”
“云?你真是奇怪,什么云,形状很特别吗?”
“不,不,是最普通的那朵云,我认识那朵,以前也常常看见,它还挂在那儿,我到了这海上,它也飘到了这里。”
“唔,你真是个怪人,那云的魅力就这么大,你盯着看了半天,连身旁这位美女也忽略掉了?”
“哪里,那云再普通不过了,我对它提不起半点兴趣,不过,我对美女也没有兴趣。”
“真的吗?我不相信。”
我突然望向她,盯着她的眼睛:“闭上眼。”
“干嘛?”
“闭上眼就知道了。”
她满腹疑惑地闭上了眼,我将手放在了她的脸上,拨开她的头发,去吻她的面颊。刚接触时,她颤抖了一下,迅速睁开了眼,我也就趁机托住了她的下巴,和她的唇吻在了一起。
我感到她的身子软了,睁着眼不可置信望着我,我也睁着眼,和她在咫尺间,一直对望着。
后来,我松开了,倚在杆前,她一脸迷茫,又带着些许迷离。
“我以为你是老实人。没想到就是这么钓女人的。”她望着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不过倒没有表现过多的愤怒,而是有些许复杂。
“那要怪你碰上了我,还想不想再来。”我笑道。
“哪里再上你的当。”她作势要走,我一下子上前将她抱了起来,“那可由不得你了。”我又吻了下去。此时的风已有些冷人了,她搂我的脖子很紧,我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想去我的房间吗?”她羞着点了点头。
这一个上午还不算寂寞,至少有一个女人陪我。
“本来我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可你亲我的时候就像往我心里灌了酒一眼,我怎么也抑制不住想要贴近你。”
我正在穿衣服,而她似乎还有些赖床的偏好,将丝被紧紧裹住了身子,隐隐还有些动人。
“你家在香港吗?”
我摇摇头。
“那你有地方住吗?”
“那……你可以住我家去,我自己一个人住,在海边有座房子,环境还算不错。”
我正收拾衣服,一边说:“不用了。”
“那……我们以后还见面吗?”
“有缘再见吧。”我收拾好了行李,船快到了,于是走向房门,正欲离开。
“小昌!你……你就这么走了……”
我回过头,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带着某种期待望着我,有时候见了真让人禁不住爱怜一番,可我笑了笑,说:“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望着已经敞开的大门和离去的背影,她忽然感到很空虚,心里好像失去了什么。“我叫‘小蝶’,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那艘船将我送到陆地上就“嘟嘟”着离开了。香港,灯红酒绿,霓虹多彩,似乎有些意思。
香港的夜晚比白天要热闹多了。我就倚在路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有两三个携着手打扮得很骚的女人的,还有倜傥的少公子手挽几个花绿姑娘的,后面甚至会跟上几个西装裹履的保镖。
有趣的事,还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贵妇打扮得花枝招展,被一个年轻白皙的青年挽着,那贵妇便像个女孩子一般,有时脸上还会做一些搞怪的表情,很做作,我看了就觉得好笑。
“呀,人家的脚崴到了。”那年纪甚大的婆婆故意娇声一句,含情脉脉望着那男子,我想拿男子心里一定极为尴尬,可表面上,那男子马上十分关心的样子,让她坐在边上,柔声说:“怎么,有事吗?我给你揉揉。”
“阿生,人家想吃冰淇淋了。”贵妇一边满足地看着男子为她揉脚,一边嗲声发出鸭子般的声音。
“好,我去给你买。”男子马上快速走开了,那贵妇看着他的背影,还带着爱意。等到人影消失了,她才正襟坐着,又恢复那特有的尊妇气质。
我嗤了一口气,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摇摆着脚步走了过去。然后凑近她的脸,呼了一口烟气,她皱了皱眉,有些紧张望着我。
“小姐,你知道我注意你很久了吗?”我一脸痞子色相,将烟歪在嘴角,眯着
眼睛在她脸上回转。
“今晚……我很寂寞,我希望能有一个佳人陪我……”
她按耐不住,显得十分紧张,忽然猛的一个巴掌拍在我脸上,然后扭着腰气冲冲逃走了。我望着她那疾走的步伐,不禁嘴角上扬笑了笑,不过脸上那巴掌红印还有火辣辣的疼,可是真家伙。
我正准备走,忽然瞥见脚边有什么东西,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名片,写着详细地址,还有电话号码,边上附的照片,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十岁。我有些怀疑这是那位贵妇故意留下的,不过还是先收下好了。
走到这里最大的夜总会前,我之前看到那些出来混逛的灯酒男女大多是进了这里。我整理了一下衣领,走了进去,便有一位服务生拦住了我:“对不起,先生,我不认识你,你是第一次进来吧,我们接待的客人是有一定指标要求的。”
“哦,什么要求?”我扫视了一眼他的手表,连服务生的手表都是名牌,看来这家夜总会算特别高级了。
“第一,我们的客人都来自上层社会,他们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或是认识一些有身份地位的,所以先生请拿出一定能证明您身份的东西。”
“我是别人介绍来的。”我笑了笑,拿出了那张名片递给他。
他看了看名片,马上冲我换了一张善意笑容的脸:“林夫人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她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请进吧。”
我冲他淡淡一笑,刚走进去,便闻见了一股醒神的清香,天花板上的闪光灯五颜六色摇个不停,我穿过一堆一堆的人,最终,我的目光定格在了舞台上。
“喂,兄弟,兄弟,来这儿。”边上有人冲我喊,我极力透过嘈杂的人声分辨这声音,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冲我招手。
“我们认识吗?”我走过去,大声道,因为这四周太嘈杂了。
“不认识!不过这里面的人都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对你有利无害。这儿太吵了,我们去那边说。”
他把领到里面沙发座上,茶几上摆着很多不认识的名酒,我也不客气,抓起一大瓶灌了起来。
“这里都是有钱人,我是被朋友带进来的,和他们合不来,见你似乎和我差不多,就找你聊聊。”
“呃……我刚从大陆来……”刚喝了几口,劲就上来了,脸有些微红,说:“现在身上加起来所有钱还抵不上这里一瓶酒呢,哈哈……”
“钱……这是个好东西,呃。”他喝醉了。
我伸出食指,摇了摇头,说:“我就偏不相信,钱可以让任何人做任何事,却不能控制我……哈哈,这世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控制我。我跟你说,钱这种东西就像是花的香粉一样,而那些追捧金钱的人就像嗡嗡嗡,嗡嗡嗡到处乱飞的蜜蜂,蜜蜂一生采蜜,而他们实际所需要的蜜只有那一点点,到头来多余的蜜都归了蜂王,他们劳碌奔波一声只为养活一直逸劳,什么都不用做的蜂王。”
“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我用力跺着酒瓶,恨不得畅快喊道,“我就是一直什么也不做的蜜蜂,我不会采蜜,要么只是在花朵上翩舞,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抓住我,我会飞到天空,和神一样俯视他们。如果神怒了,那就降下天雷毁灭我吧,我早等着。”
他一脸吃惊,望着我,许久也没有缓过神来。
而我再没有说话,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盯着舞台上,一双哀伤的眸子,她的声音悠扬在耳边,那泻于肩际的云发添了几丝迷逸。
“她叫‘采衣’。”
“唔。”
“不过你什么主意都不要打,她是这儿黑道老大黑虎的女人。”
“唔。”
我盯着她时而婉转的眼睛。
不知怎的,我对这家夜总会越来越感兴趣,以至于萌生出了长期在这儿的念头,于是我找到他们的经理,对他们说,我想做你们这儿的服务员。
经理是一个胡子很嘈的胖男人,他用一双小眼睛来回打量着我,客人想留在这里打工的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
“抱歉,先生,虽然你的形象,体型都比较符合要求,但我们这儿不缺什么服务员。”
“我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我坐在他对面,很认真望着他,“我的要求不会太高,不过是有个住所,三餐有个着落,另外一笔钱可以寄过大陆给我的朋友。就这些,我想我不需要戴什么名牌手表。”
我露出一丝笑容,淡淡望着他,许久后。“好吧,陆昌先生,您被我们雇用了,希望您可以在试用期可以好好表现。”
天气已经不知不觉转热了,不过夜晚凉风吹得人甚是清爽,我很喜欢在这个时候出去走走,在夜总会深夜迎来第二次客临高潮之前。
在同一夜空下,她披着毛衫停住了脚步,转向石路旁的一块石凳上坐了下来,她身后几名黑衣汉子相视过了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了:“夫人……你这是……”
“我想一个人坐坐,你们走吧。”
“可……大哥让我们保护夫人的安全……”
“我说一个人坐坐。”她冷冷望向他们一眼,不禁皱眉道,“我没那么娇弱随时都会遇到危险,回去见你们大哥的时候就说我让你们回去的,他不会怪你们的。”
“这……”几个人站在原地,还不愿走开。
“还不走,想让我告诉你们大哥,你们非礼我呀?”
“走走走,这就走。”几个汉子吓得惊慌失措,马上快速离开了。
四周都安静的时候,她深缓了一口气,靠在石凳上,从毛衫夹袋里掏出了一根烟,有些烦躁放在嘴里,可找火时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要火吗?”我淡淡一笑,道。
她望了我一眼,没有回答,于是我掏出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火,她奇异望了我一眼:“你怎么用的是火柴?”
“我习惯了。”我笑道,让她凑近,点燃了烟,她刚想吸一口,我便伸手拿起了她的烟。“一般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只有男人才会吸烟。”
我将烟放进嘴里,她瞪着我:“你是谁?”
“有那么重要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
“有那么重要吗?”
“我是黑虎的女人。”
“那又怎样?”我将烟丢在地上,凑近了她的脸,轻声说,“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女人。”
“哼。”她冷笑一声,将脸撇向一旁,“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
“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不敢?笑话。”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们便这样对望了一分钟,她的眼睛闪动着,我似乎,看到了她内心深处柔弱的那一面,她看我的眼神,也慢慢有了变化。然后,她忽然扭过头,惊觉了内心的变化,表情变得有些惊慌,马上站起来,踏着高跟鞋迅速想要离开这里。
“你在害怕什么?”
她顿住了。
“你害怕的不正是你渴望的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夜总会?”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提高了音量,看上去终于显露了情绪。
“如果你需要一个人,一个朋友,每天晚上我都会在这里等你。”我说完便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我知道她有些失神。
每天晚上我都会在这里转悠一圈,踟蹰着,嘴里叼着一根烟,仅在黑暗中这星火,看上去没那么美。她始终没有来。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可不知怎的,我有些烦躁,内心天生便有一种对习惯的厌恶,我常呆望着天空,那朵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滞留在同一个地方了。
可每天,我还能看见她,她在舞台上,在麦克风前,一双已带迷茫的眼睛回转在这嘈闹的空气中,可她很冷,冷到没有一个人敢去接近她。
我常趁空闲时间将装满香槟的托盘放在一旁,我驻足在吧台旁,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一片天空来。这样的时间并不多,我又得为客人送酒。
在这样的场台,我最常见到一些富二代,他们一身纨绔子弟的模样,不知风霜地拍着手看着自己带来的或是这里邂逅的女人为他们跳舞献媚,一脸傻笑。
“小姐,今晚就陪我了吧。”这次不一样,是一个很英俊的小生,我认识他,他叫“阿生”,是上次那个陪着五十多岁贵妇的小白脸。
“怎么,你不愿意,等等,看看,我有的是钱。”小白脸一脸醉醺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大沓钞票,拍在桌上,“小姐,就买你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小姐,你太迷人了,今天晚上一定要陪我。”说着,他竟然扑向前,抓住了对方一个看上去还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女大学生,将她挤在沙发靠背上,用嘴去碰她的脸、脖子。
女大学生受惊得尖叫,其余人只是看热闹般拍着手,其中还包括另几个与她像是同伴的女学生,“小芹,你习惯就好了,这是好事啊!况且阿生哥人这么英俊,又有钱,说实话,要是我早从了他了,哈哈!”
这几个同伴还在一旁教唆,我也只有摇了摇头,因为见多了,总是有几个人一起的同伴一起来这里和什么什么男人一起玩,其实是事先商量好的。
那个小芹再这么挣扎也比不过一个男人的力气,她只有顺从,望着我,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我动容了,这是一双怎么可怜,哀求的神色。
“先生,您喝多了。”我装作热心地扶起那个小白脸,他当然恼怒我这是不适时打扰他的服务生,一开始只是推开我,不理会我,后来他终于不耐烦,一把抓起桌上那一沓钱冲我鼻子甩去:“拿钱滚滚滚,别打扰老子兴致了,你们这些服务生真是的,为了小费什么手段都想得出来,真是条烦人的狗,叼着骨头滚吧。”
知道我最恨什么吗?那些自以为有钱什么都能做,还有骂我是狗的人。
那一刻,我的头脑很清醒,也很理性。于是抓起托盘上的香槟冲他头上猛砸了下去。
“啪——”所有人都呆住了,他满头碎片,慢慢转过头,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而我,登时爆发了,发疯了一般,一腿将他踹到地上,完全不顾形象,狠力一拳一拳,一脚一脚。
“小白脸!小白脸!”我咬牙切齿,手下一点也不留情。
“让你搞女人!搞女人!”
“啊——”四周都是尖叫声,我的面目狰狞得可怕,双眼通红,他们根本不敢靠近我,只由那个可怜的阿生头破血流。
两三个保安马上干了过来,见事态不对,马上把我硬拖了出来,我也不挣扎,只由看着那个瘫痪在地上的阿生,连爬也爬不起来。
我就这么被轰了出来,我知道再回去也不可能了,不过也不是太担心,我点燃了一根烟,慢慢呼了一口气,空气很凉爽,异常新鲜。
这时,我看见转角后似乎有一个人影,于是走了过去,是那个女学生,此时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但见到我时,她强抑制住内心的惊慌,犹豫着冲我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谢……谢谢。”
“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了。”
“是……”
我见她还呆站在原地,于是对她说:“你们学校在哪儿?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我……我不想回去,我怕她们,她们和我是一个寝室的。”
“唔。”我想了一下,说,“那你暂时去我租的房子住一夜吧,放心,我不会回去的,钥匙给你。”我摸出了钥匙,递给她,她暂时还未恢复过来,看上去还有些呆滞,然后愣愣的走了。
“记住,在绿环路乐佳公寓二楼202号。”
等她走远以后,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不过心里还有更加烦躁的。我沿街道刚走没多远,背后就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小子!脾气真是火爆啊!不过很对我们的胃口。”
我扭过头,是几个打扮奇特的汉子,他们都穿着白衬衫,踏着拖鞋,十分戏谑望着我。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帮派?”
“哪个帮派呢?”我反用冷眼望着他们,一派看戏的样子。他们被我盯得很不舒服,不过还是回答了:“我们老大,黑白两道通吃的黑虎,不知你听说过没?”
“哦,是吗?我没听说过啊,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加入你们,能搞到钱吗?”
“那是当然,只要一心跟老大混,钱洒下来大把抓就是了。”
“有意思。”我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关住我,即使加入黑社会,我也能全身而退。
夜深了,我习惯点了一支烟,在那条石路上游荡。还走着,我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终于来了,从另一个方向,仍披着那条毛衫,踏着高贵的高跟鞋,连人,也是高傲的。
“要烟吗?”我从嘴角将烟摘下,“我已经为你点燃它了。”
她望了一眼那烟,嘴角微微上扬笑道,“你不是说过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一般只是男人抽烟吗?”
“如果你愿意,也未尝不可。”我笑道。她驻足了一下,走进刚想从我手上接过烟,我步子一错,从侧面抱住了她,她的重心一下子失衡,我接住了她,在我怀里。
“你……大胆!”她皱了皱眉,嗔怒没想到蹦出的是这两个字。
“嘘。”我拿着那根烟,放在以夜空为背景的半空中,轻轻吹亮那些火点,洒下。“看这支烟,只有燃烧了才会美丽,我不怕接触这些星火,即使它让我有些轻微的疼痛。”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冷漠了。
“采衣,如果你愿意像烟一样燃烧自己,那么任何一个男人会对你像烟一样迷恋,为你痴狂。”
“你是说像这样吗?”她拭去了自己的毛衫,伸出手让我紧搂住了她的腰,虽然还隔着一层纱衣,她的体温在我手心瘙痒,紧贴着她那细嫩的皮肤。
“我们还是先聊聊吧。”我笑了笑,说。
“聊什么呢?”
“采衣,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一双我见过最美的眼睛。”
“真的吗?”她睁着眼,认真望着我。
“不要闭上眼,就这么睁着,让我看看,和你的眼紧贴在一起,让我到你的世界里去。”我缓缓低下头,和她唇对唇,终于贴在了一起,她眨了眨眼,灵动地盯着我,我也盯着她,我们的亲吻越来越剧烈……
我果真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回到自己租的房子,不管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们似乎亲吻了一夜,现在连眼睛也酸了。
打开门,忽然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坐在桌旁的小芹抬起头,马上露出了笑脸。“你还没走吗?”我走进门,径直坐下,指了指饭菜,“你做的?”
她看上去已经好多了,精神不错,笑得十分好看,冲我点点头。
“那可真不容易。”我端起碗,她早已为我准备好,于是埋头吃了起来。
“嗯……我叫‘小芹’,你呢?”我一直是扒饭不语,她忍不住和我搭话说。
“叫我‘阿昌’。”我含糊不清地说。
“那个……实在有些抱歉,因为我昨天的事害你丢了工作。”
“没关系,你不用自责,你学校离这儿远吗?呆会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我心里狐疑,也不好再说什么,刚想又重新埋头进饭碗,她开口了:“其实……我还想住几天。”
“唔,学校那边没有关系吗?”
“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哦,好吧,我等下替你收拾腾出来的房间,只要你信任我,再住几天也没有关系。”我很快将饭吃完了,忽然看见桌旁摆着一张白色的信件,“咦,这是我的信吗?”
“哦。”她愣了一下,马上说,“昨天来的时候,邮差夹在门缝里的,我就拿进来了,你放心,我没有拆开来看。”
我笑了笑,撕开信封,是我那位朋友寄过来的,想了一下,几天前是寄了一封信回去的,写的也是我目前的状况,在一家夜总会打工,我还是如实告诉了他。至于工作丢了的事,还是昨天,他尚还不知道,这封是他上次的回信。
我通览了全文,知道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原来那个瞎子终于有机会睁开眼了,因为前段时间医院通知他,有人捐了眼角膜,和他是匹配的,所以上天终于开眼了一次,他有机会看一看美丽的春天了,但还是有一些费用方面的问题。我叹了口气,钱,他们是肯定筹不够的,我也一下子拿不出来,看来这事还得搁一搁。钱,果然是个令人烦心的玩意儿。
之后我收拾了一下屋子,便出门逛了逛,实际上还是想碰碰运气,可不止怎的,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条石道上。
我呆住了,不知什么时候,采衣醉醺醺躺在石凳上,而且还不停地干呕。我马上跑过去,扶起她,让她倚在我怀里,关切地说:“你怎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女人不该喝酒的。”
她搂着我的脖子,眼里带着一股说不尽的依恋,“小昌!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好?他只会让我喝酒,给那些兄弟陪酒,可你对我说,对我说女人不该喝酒……”
我没有说话。
“小昌,带我去你的房子,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将她抱了起来,一直到绿环路,到乐佳公寓,到二楼,到202号。打开了门,小芹本来十分高兴扭过头,她正在收拾桌子,她愣了愣,“她是……”
“你不认识,别管了,回房间吧。”我不再冲她多说一句,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有别的女人吗?”采衣坐在床上,用一种不同寻常的眼神打量我。
我默语,走到窗前,望着天空,没有说话。
“你喜欢我吗?”
“我这辈子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来找我。”我转过身,看见她幽怨望着我,嘴唇在颤抖,语调带着一丝无力,“我一直有种感觉,那种感觉像是上天安排的,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终于等到你来找我。”
“因为冲动,看见你时我心动了,但那并不是喜欢。”
“心动?”她忽然自嘲般笑了起来,“为什么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感觉不到你的心跳,你到底喜欢什么女人?”
“你走吧。”我有些烦躁,摸了摸口袋,已经没有烟了。
她气愤站了起来,走到房间门前,忽然愣住了,“陆昌,你是因为害怕吗?”
“害怕什么?”我已经坐到了床上,躺了下来,倦懒地望了她一眼。
“像烟一样燃烧自己,难道不行吗?”她回过头,走近我,“你已经走进了我的世界,小昌,离开你我真的做不到。”
她露出令人怜爱的神色,我望着她的眼睛,伸出手抚摸她的长发,“我是真的很讨厌女人幽怨的样子,下次再不要这样子,好吗。”
她乖巧点点头,凑近我的怀里,我抱着她,一边与她亲吻,一边拭去她的衣服……
后来,我才从睡意中有了一丝清醒,她安详躺在我身边,脸上是满足的表情,我刚想去抚摸她额头上的秀发,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同时她被惊醒了,睁开了眼,我也扭过头去,望见站在门口的人,有些呆住了,脱口道:“是你?”
“她是谁?”采衣问我,我没有回答,穿好衣裤,马上走了过去,“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愣了愣,她背后还站着小芹。
“你出来,我和你说说,小芹,你进房间去,我和她暂时有些话要说。”我让小芹进了我的房间,然后领着她到了窗台,不时向后张望了一下。
“小昌,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吗?”我实在想不到,那个小蝶竟然找到这儿来了。
“对,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干脆地说。
她靠在窗台上,低着头,许久才道:“小昌,我想你,让我和你在一起好吗?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们不会合适的。”
她没有再说话,一直低着头,可没有要走的意思。“如果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不会介意的……”“不要再说了!”我变了脸色,失态地冲她喊道,她的脸失去了血色,被我惊住,又沉默了。
过了许久,我缓了脸色,仰起头,用平淡的语气说道:“看见那朵云了吗?它还在那儿,可一直在飘荡,曾经有很多东西试图将它抓住,可最后,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最终的宿命只有一个,已经注定了……”
“我明白了,对不起。”她的眼眶红红的,一步步,落魄得失了魂般,离开了。
这时,小芹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走向她,她说:“她已经和我谈过了。”
“什么?采衣?”
“她已经看见了,那个女人。我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离开你,她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然后她哭了,和我说了一些话。”
“说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她望了我一眼。
我知道再问她也不会说的,想了一下,最后坐到窗前,说:“小芹,带着她,一起走吧,我的心很烦,我想一个人呆着。”
“好吧。”她顿了一下,又说,“还是得谢谢你那一天的事,我看我还是回学校吧。”她进了房间,扶起裹了毛衫的采衣走了出来,我不想再看她们的背影,一直低着头,不曾抬起一次眼。
我忽然很想抽烟,摸了半天也没有翻出一支,于是起身便出去买。这附近没什么便利店,只好走了较远一段路才看到一家,年轻的女店员坐在柜台前记账,我走进去顺手拿起一包烟放在柜台上。
“二十。”她没有抬眼皮,直接说。
我笑了笑,将一张纸币放在柜台上,说:“你长得很漂亮,我下次会再来的。”未等她反应,我拿了烟便离开店家,倚在一根路灯旁准备点烟。
刚放到嘴里,看见对面就慌张跑来几个人,我不禁缩了缩瞳孔,这几个人我都认识,就是那几个让我加入黑社会的汉子。
“兄弟,拿着。”他们见我,好像看见了救命草,把一块黑布包着的什么东西塞到我手里。“晚上到帮里会合。”然后他们拐进了巷道逃得没影,我把包夹在后背衣衫下,那边就追来了几个警察,直接横冲过马路。
“喂,看到几个混混跑哪去了吗?”他们冲我喊道。
“他们犯了什么事吗?”我笑了笑。
那几个警察一边半蹲着喘气,一边惊讶望着我,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这时走近了一个身材细瘦的警官,虽然他看上去年轻,脸上也显不出足够的成熟沉稳,可那一双闪现着精光的眼睛,透露出一种信息,这个警官绝不像表面那样,在他手里处理好的案子绝对不止十几件。
“他们交易枪支,并且黑吃黑,把人杀了,钱和枪都挟带逃走,我们已经埋伏很长时间,确认这背后肯定有一个组织。”
“哦,是吗?不过这种事应该不会和我这种普通市民有什么关系。”我淡然一笑,说,“而且你说的什么人我也根本没看见。”
“先生,难道你不想想他们要枪干什么吗?还有另几起,他们不知什么途径还弄到了一些点燃炸药,很明显,他们在筹划什么。先生,你愿意一天回家忽然被人从背后用枪抵住而遭遇绑架吗?”
“你说的可真对,那么你们愿意分配我一把枪来保护自己吗?”我说完,他们全愣住了,我正要离开,那警官忽然伸出手拦住了我,马上冲手下使了个眼色。
“先生,对不起,我们要检查一下你。”
一个手下很干练,马上会意,走上前熟练伸出手拍我的口袋。“噢——”他像触电般撤会手,事实上,和触电也相差无几,我用烟烫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拒绝。”我走过马路,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拦住我,只由盯着我的背影,渐渐离去。
“盯着他点,这家伙有问题。”警官的眼神像发现了猎物,说。
回到公寓后,一个人也没有,我坐下写了一封信,告诉那位朋友,钱的事不同操心,我这里凑凑可能就够了,那么明年你就可以看见春天了。我写道这里,抬了抬头,现在天气已经转冷了,不久就会降雪,预示冬天的到来。预示结尾我引用了《西风颂》里的一句话: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寄出了信后,我不禁叹了口气,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不知他睁开眼,看见的春天并没有他期待的那么美丽,会不会失望?这个想法仅在我脑海里停留了一刻,我不想再想那么多。我看了看高楼上的圆钟,走向他们事先约好的集合点——一座废旧无人问津的大楼。
一路上我看见很多断壁残墙上涂着朱红漆画了圆,里面写了个大大“拆”字,但拆迁队大多把一个地方的人赶走,将墙破坏殆尽,再写一个大大的“拆”字后,便不再问津这里,他们似乎也遗忘了这个地方。
他们选择在这里,原因很多,不需要问为什么。我在来这里之前打开黑布看过,果然是一把手枪,还有一扎钱,还有一把瑞士军刀,我看完后,不动声色又重新包裹起来。
“东西呢?”我没想到黑虎亲自来迎接我,他穿着一身黑夹克,手藏在衣衫后,如果他手里拿着东西,没有人可以看见。
我将包裹递了过来,他示意了一下边上的小弟,是那几个汉子中的一个,他接过后,打开来看了一下,冲黑虎说:“东西都不少,就是我的那把军刀……”
“那把刀不错,我就收下了。”我打断道,“我想你们真正感兴趣的是别的一些东西。”
“枪没问题,钱也不少。”汉子说。
黑虎点点头,缓缓走近我,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忽然,他一拳抡上我的鼻梁,我当时一蒙,还未反应,他又一脚踹在我小腹上,将我摔在地上。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我的手似乎折了,他那几下拳拳都打在我的要害上,直到现在还疼痛不已,鼻间涌出了鲜血我也不知道,只是呻吟着瘫在地上。
“搞我女人!搞我女人!”他狠狠地踹我,我无力反抗,每一下都像在拉扯我的神经。然后,他踢够了,切了切牙,连嘴角也抽搐了一下,十分冷静地说:“把那个贱女人带过来。”
他那几个手下听了,马上拐到楼道里去,不一会儿,我看见采衣披着散发,赤着脚被他们推了上来,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虐待。
“你小子能啊!也是帮里的?就这么对你大哥的!啊?”他蹲到我面前,揪起我的头,冲我吼道,“哼,我平生最讨厌这种不讲义气的人了,你小子自以为长得好一点,什么女人都敢碰!啧啧,难怪整天的,魂不守舍,晚上那么迟才回来,都是和你小子约会去了,就是那个公园,那条小石道是吧。”
我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只有冷冷望着他。
“上床了吗?”他恶狠狠盯着我,我无力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上床了吗?上床了吗!”他像一条发疯的野狗,见我不会打,径直冲到另一边,扯住采衣的长发,抬起她的脸:“告诉我,告诉我。”
同样,他没有得到回答。随后,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起来,捏住她的下颚,面目狰狞,说:“你就这么放荡是吧,你想要男人……”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用力挣扎,可被他强行按住,一块块雪白的肌肉顿时裸露在外面。
“那你就好好服侍我这几个兄弟,也总比和那条野狗睡强!”边上的汉子不时发出口稍声。
“知道我最恨什么吗?”
黑虎回过头,被我扑倒在地,我拖着破旧的身子,双目猩红,一拳打中他的鼻梁,随后,他的鼻子迸出血来。
边上的人马上反应过来,将我的脖子锁住,拽到后面,我的后背重重砸在地面上,我只闷哼了一声,他们七手八脚将我按住。那边黑虎站了起来,擦了擦鼻下的血“哼哼”笑了起来。
“大哥,我帮你废了这小子!”不知谁喊了一句。
黑虎马上眉开眼笑,拍拍手,说:“好主意,我想他是世界唯一的太监了吧,然后关去‘畸形秀’展览,一定可以大赚一笔。”
“扒了他的裤子!”
我被他们按住,动弹不得。
“大哥……”
“怎么了?”
我闭上了眼,感到了莫大的耻辱,我知道,他们不会想到,我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你小子怎么……”黑虎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真不相信,这个女人竟然会和一个太监搞到一起,你们是怎么搞上的?哈哈,兄弟,真是对不住,哥没想到你没有能力,这个女人你想要就拿去吧,你们尽管搞。”他边笑着,一边挥手,那些手下马上会意,和他一同离开。
这里,只剩下了我,还有她。
“小昌!小昌!”她跑到我身边,不知所措望着我。
我淡淡望了她一眼,穿好裤子,将衣服脱下盖在了她裸露的身子上:“你走吧。”
“小昌……”
“滚!滚得越远越好!”我突然大吼起来。
她捂住了嘴,吃惊地望着我,然后扭身跑开了。她的眼里,是忍不住的泪,洒在半空中,晶莹的,透过这,她仿佛看见了过去,从遇上我开始……她还想起了那天和小芹的对话……”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小芹十分不解地望着她,“要么,不要放弃,抓住他的心,把他抢过来,让他一生也离不开你。”
“他这一生,不会离不开谁。”她平淡地说,望着小芹惊讶的眼神,她继续说,“从第一眼见到他,望着他的眼,盯住他的眼睛那一分钟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人,至少不会属于我,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那个时候,他很温柔的,对我说,女人是不该喝酒的。我就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甜蜜的话,我的心,跳得好快,我就知道,我的心早已属于他。”
她的眼神迷离了。
“曾经有那么一瞬,他一直抱着我,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到他家门口,我在他怀里,是那么温暖,我甚至傻傻地觉得世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那一刻,他似是属于我的。现在想想,才知道原来即使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他也不会属于我……”
……
我静静躺在地上,缓缓闭上眼。
这个世界欠我了太多,但我也从未想过让它偿还。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带着另一个女人。母亲把我养到了懂事的年龄,可不久我便发现了,每天晚上传出来的呻吟声,是她和她的情妇上床。我直接闯了进来,把那个男人揍了一顿。母亲惊吓得躲在一旁,捂着自己的嘴巴,瞪着惊恐的眼睛。
那个男人逃了,他是当地的流氓,纠合了一群兄弟把我家踹了,当时邻居都不敢出来,没有人敢管我们。他们一进门就砸东西,母亲跪在地上不停地哭,然后这几个大男人抓住我,把我绑在房间里,母亲向他们讨饶,我当时就冷冷看着这一切,一声不吭。
看着楚楚可怜的母亲,他们兽性大发,当着我的面,撕扯她的衣服,我什么也做不了,最终,母亲睁着眼睛断气,被轮奸至死。他们走后,我站了起来,拿刀把自己阉割了。
夜晚,我揣着一把刀子,把他们在睡梦中一个个捅死,然后,我离开了这里。不久就遇到了他,我惊讶于他内心,对世界的希望,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在他心里一切都是美好的。他让我将仇恨匿藏在了内心深处。从此,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我走在他面前,为他领路,他跟在我后面,用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让我坚强。但我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从未告诉过他我的事,也永远不会告诉他,因为他很善良,很单纯,决不能被沉沦污染了一丝。
这是我唯一一次去想过去的事,我躺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回来了,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好转,还是在可怜我不能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起来啦,都是派里的兄弟,大哥原谅你了,明天还要一票大的要干呢。”
“干什么?”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别管了,总之有一笔大钱要赚的。”
“不怕到时警察来添乱。”
“警察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在这混了多些年,警察的套路早摸清了,他们根本抓不住我们。”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实际老成的警察,看上去他也没有那么好对付。不过人家毕竟在本地盘上混的黑社会,早听说黑白通吃,既然有钱赚,对我也有利。
香港的白天很短,夜晚很长。转眼间,太阳已经沉到另一边边球去了,晚霞刚升起来,夜总会的服务员便忙着准备开业。先将厅里检查一遍卫生,打开通风口透一透空气,另外还要喷上一股有特殊香味的香水,刺激人的神经。他们各有各的分工,还有要打开安全后门通道的,只要一个人便够了,这次来开门的是小王,服务生里最有钱的一个,也就是我第一次递名片,带着名牌手表的那一个。
门开的时候,小王总觉得有点异样,可又说不出来,他走出来张望了一下,拍了拍脑袋,刚转了回去,腰间忽然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住了。
“不要动。”我在黑暗中只露出了一张嘴巴,说,“这把军刀可是很锋利,难免不会在你腰上划一道口子。”
他举起手,一脸很害怕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钱包呢?”他摸了半天,才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真皮钱包,我一把夺了过来,单手翻看了一眼,“才这点儿?还有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我脖子上有条金链……”我抬了抬眉,果然有,就一把抓住他腰上的软肉,把刀贴在他脖子上,一把挑断了下来,“哦,把你手上那块手表也摘了下来给我。”
“好,现在向里走五步,不许回头,否则我刺痛你的脖子。”
他乖乖得照做,看他的样子,十分怕死,我马上把钱算了一下,加条金链,加快手表,虽然不少,也不多,我犹豫了一下,暂时不要寄回去。我在街道徘徊了一阵,本想着回去,可不知觉,竟又走到了那条石路。寂静的,不会多余一个人再经过,我爬到那条石凳上,抱着后座,忽然流露出一股迷恋的神情。我叹了一口气,走了下来,缓缓离开了这儿。
“砰——”
“砰——砰——”“不许动!抢劫!”一个体型彪壮的蒙面大汉冲银行里的瘦弱职员吼道,边上的同伙冲保险箱开了几枪。
他们不知道,门外已经潜伏了好几辆警车一直在等着他们,不过,他们也没有打算从前门逃走。
“后门在哪?”已经满载一包钞票,职员颤抖着指了指后面。“砰——砰——”这时前门传来了枪响。“不许动,我们是警察。”“来得好!”大汉一笑,拿出一包炸药,点燃了引线,冲前门一丢。
“卧倒!卧倒!”
“轰——”整座建筑被震动,四周弥漫着硫磺味。而趁机,已逃出了后门。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将那一包钞票丢进一辆垃圾车里,然后有两套环卫工人的伪装服,让我及另一位挑出的同伙穿上,其余人负责吸引警察注意。
我们推着垃圾车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去,尽量保持镇静,可这时街上乱了很多,几个警察像犬一般敏锐盯着路上每一个人。
“怎么我觉得那几个条子一直盯着我们。”另一个十分紧张。
“保持冷静,专心做你的本职工作,约定在哪会合?还是,那些废旧的大楼……好,不要急,步子慢些,我们绕几条路再去。”说实话,我也没有那么镇静,鼻尖已渗出了一滴滴汗。
拐进几条小道,附近的人渐渐少了,这时,那几个负责吸引警察注意的同伙从对面跑了过来,不过现在他们换回了原来的白衬衫。“那些条子被我们甩了,哈哈,像耍猴一样,走,我们回去。”
一路上,他们不停嘲笑警察是草包,到的时候,包括黑虎在内所有兄弟已经准备迎接我们。我们走了进去,把垃圾车丢到一边,将钱往地上一摊,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这么多钱,大多数人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到,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
“哈哈哈!”黑虎显得特别兴奋,搓了搓,蹲下身,目放异光,正要伸手抚摸那些钱,我忽然冲向前,手捣进他的怀里。他闷哼了一声,眼瞳缩了缩,身体逐渐到了下去。在他的小腹偏旁一点,有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我将刀拔了出来,四周的人见状不对,正要围上来,我挥舞着刀,他们不敢上前,虽然有枪,可我已经确认,在把保险箱及后门打成筛子的时候,早放完了。“不要过来。”我一边伸手将钱重新包起来,拉到自己脚边,一边把手探到死去黑虎尸体的衣襟里,令我惊讶的是,我什么也没有摸到,不对,身为大哥,身上怎么也要配一把枪的,连手下都分配到了。
在我刚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我的后脑勺已经有一个冰冷的硬物顶着了。我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眉心正对着枪口,我看见一直站在边上默默无闻的,我连注意也没有注意到的,正持着枪,对准我,眼里终于露出了阴鸷。
“你才是黑虎……”
“正是,现在发现已经算晚了。”他淫邪笑着,摆了摆头,“把钱丢过来。”
我耸了耸肩膀,显得十分轻松地说:“你并不能威胁我什么,因为你看看你自己的处境也不妙吧。”
黑虎笑了笑,不以为然:“你在吓唬我吗?我知道你最喜欢虚张声势。”
“嘘——你听。我似乎听见了警铃声,还有警察,持枪闯入的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息凝听,隐约传来“啪”的一声,心全都提了起来,黑虎有些紧张,冲边上一个手下指了一下:“你,出去看看。”
那人颤着腿,迈出了我们所处的一个小房间,在门口向外探出了半边头。“不许动!”所有人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一声厉喝,那人赶紧缩了回去,冲黑虎惊慌地说,“老大!警察,有好几个,手里都拿着枪,他们看见我了!”
“怎么会……”黑虎瞪大了眼,额头渗出一排汗,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黑虎,你错就错在太小看警察了,你以为你可以把警察耍得团团转,结果就是在玩火自焚!对那位新调来的警官,你根本毫不在意,事实上你只要调查一下那位警官的信息,一切破过的案子,就绝不会掉以轻心。”
我哀声着摇了摇头,从很早以前,我就认识那位警官,他跟踪了我五年,因为那件地方流氓连环被杀的案件,也是他唯一一件破不来的案件,即使我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能抓我,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竟然在一夜之内凶狠残杀了几名成年男子,其手段极其残忍。
那一天在街上,他就认出了我,并派人暗中监视我,不过每次都被我甩开了。直到临近的前一天晚上,他亲自出马,在夜总会盯住了刚刚出来的我,一直跟到那条石道上,见我躺在石凳上,表情十分奇怪。
这时边上一个警察冲他解释说:“他以前常和当地黑帮头子黑虎的女人在这里约会,不过现在分了。”
我从石凳下来,隐没进黑暗的林荫道中。
他们马上冲出来,在石凳处停顿了一下,不敢确认我从哪消失的,这时,警官注意到了石凳的扶座下一张白色的纸条,他走过去,不动声色取下来打开看了看。
只见上面写着:尊敬的警官先生,我怀疑你们中出现了内鬼,否则你们的套路,路线怎么会被我们摸得一清二楚。如果刚才有谁跟您提起我和一个女人在这里的一些私密,那他一定就是内鬼。因为关于我和那位女士的事只有帮里的兄弟才刚刚知道。
警官看完考虑了一下,还是把之前的那个警察抓住了,还没有开始逼供,那个警察就坦白了,还包括第二天抢劫银行的策划,不过具体事项他也不太清楚。于是第二天,银行门口埋伏了很多警察。
不过因为炸弹的干扰,带徒们从后门逃脱,伪装成环卫工人,其余人负者吸引警察的注意。警官站在街上,敏锐捕捉四周的动静,忽然他的目光停在离路边推着垃圾车缓缓走来的两位环卫工人。他拍了怕身边的警员说:“看,那两个环卫工人有问题。”
警员十分疑惑望着他,他解释说:“看右边那个,他的手腕上,明明是个普通的环卫工人,竟然戴着那么贵重的名牌手表。”
警员马上心有领会,正准备动手,警官按住他,说:“暂时不要动,我们放长线,注意跟着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
“大哥!怎么办?怎么办?”四周的人焦急望着黑虎,警察就在门口,眼看便要完蛋。黑虎咬了咬牙,紧握手中的枪,缓缓提了起来,他突然问道:“我们还有炸弹吗?”
那几个汉子从黑包里掏出了一捆,说:“大哥,还有一捆。”
黑狐的脸抽搐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那我们和他们谈判,你……就是你这个把我们害惨的小子,就和他们谈,如果他们不识相,就炸死他们。”他一挥手,那几个手下便将炸药捆在我身上,然后给我套上那个假黑虎穿着的衣袍。由始至终,黑虎神经紧张,用枪指着我,一刻也不放松,我没有反抗,笑着由他们摆布。
“你笑什么?”黑虎受到了刺激,吼道。
“笑你最终还得靠我,炸药虽然绑在我身上,但实际是绑在你身上。”
“别废话了,从这里出去,一开始不要暴露你身上的炸药,等到靠近他们的时候,才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有一样谈判的筹码了。我会一直在后面用枪瞄准你……”黑虎露出一个阴邪的笑容,“好,现在出去!”
我乖乖照做,刚出去,我便看见十几个警察同时举枪瞄准了我,我顿了一下,脱去了身上的黑袍,便光天化日下显露出那一包绑在我身上骇人的炸药,我向他们走去。
“不许过来!站住!”那群警察有些慌张,冲我大喊。
“过去,不要停,否则我开枪了。”背后的黑虎低声说,他们同样紧张望着我。
我一脸平淡,不管他们谁的话对我都没有影响,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一步步走向前,我听见了自己干脆的脚步声。“我再说一遍!站住!否则我们开枪了!”警官急着叫道。
我停住了脚步,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紧张盯着我。我缓缓倚在了边上的一根柱旁,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放到嘴里。然后点燃了一根火柴,将烟点着。火光,从我手上坠下,燃烧了那根引线。
我淡淡一笑,从口中呼出一口气,时间,刹那一刻停止了,紧接着,仿佛时间的巨轮摩擦错过了一般,发出“滋滋”声,炸药,爆炸了。
那一刻,我似乎从火光中看到了自己。曾有一个女人问过我,我爱不爱她,我说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我和你在一起,仅仅是因为心动。她不相信,她说从未感受到过我的心跳。因为我曾对一个女人承诺过,即使是失去她一分钟,我也会停止心跳,我对别的女人总是说你有一双最美的眼睛,而对她,我说,你的眼神是我见过最美的……
“我有一个朋友。”多年后,那位瞎子朋友总会对人说,“他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总对世界充满希望,而他总对世界抱着悲观,他总说我们不能相互理解。但他错了,这世上,也许我是唯一了解他的人,多少个日夜,我在他身后,他在我面前,因为,在前面,不需要转身,仅仅是一个抬头,而在身后,他永远也不了解我已经了解他。他一直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他,可这个世界从没想要抓住过任何一个人,一直到最后,他才发现,是他自己抓住了他自己。”
我一直讨厌钱,但没想到最后会因为钱而死。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看看春天,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明年的春天一定很美。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但我永远只能停留在这个冬天。
云最终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它只有一个注定的命运,现在,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