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总是憨憨笑着的老人了。
他离开时，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最后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再见。
从奶奶走出房间说：“你爷爷走了。”我才慢慢回过神来。
好像有些事情终究会有一个结局，有些梦也总会醒过来。
但我总觉得有些话没说完，便是遗憾。
当时年纪太小，还不懂什么是别离。
大概只是意识到，从此以后，新年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能从外面给我带旺旺大礼包回来了。
爷爷是军人出身，这也是他一生当中最骄傲的事。
我学会的第一首歌不是《小燕子》、《春天在哪里》，而是他教我的《打靶归来》。
那时最高兴的是，我只要把这首歌最后的“1，2，3，4！”喊得很大声，他就会笑的很开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
我小时候骄纵而且无理取闹的性子可能就是他惯出来的。
老家小广场附近有个理发店，也许也是因为老板是他的朋友。
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走啊，领你去‘剃头棚’玩去。”
我那时不知道剃头棚具体是哪三个字，还总以为是“剃秃棚”。
便时常观察爷爷每次从外面回来之后有没有变成光头。
我小时候时常不明白为什么水要烧开了才能喝，就特别向往厨房里的自来水。
爷爷有一次去厨房接了点自来水就喝，我十分心动也跟着一起喝。
事后被奶奶发现了就给我们两个一顿训，说幸好没什么事，不然可能要训到明年
这些印象只是六岁之前，我不太记得六岁之前他到底是什么性子。
听其他的亲人描述。
那时的他，有智慧有头脑有威严，颇像电视剧里那些一家之主的形象。
但在小时候的我的心目中，他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可爱老爷爷。
我六岁那年，他突发脑溢血。
由于我在市里上幼儿园，并没有在他身边。
幸好送去的时候及时，抢救过来了，但是也留下了后遗症，变得喜欢憨憨的笑。
妈妈说，“脑溢血的后遗症有的会一直哭，有的会一直笑，有的可能变得沉闷不说话。”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还是蛮幸运的。
虽然他变得有些憨憨的，但是依然有思想有智慧。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并没有什么后遗症之说，只是他爱笑了而已。
家里人给我报了写字班需要家长陪同。
之前一直是奶奶陪我上课的，但由于我写的不好她在旁边总发脾气。
我一气之下说，“换人！”
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被许多人当笑话讲，奶奶当时也被气笑了。
也许是我态度坚决，所以陪同我上课的家长就变成爷爷了。
写字班的老师总是组织同学上来说点谜语来让大家猜活跃气氛。
爷爷总是最快答上来，同学们常常投来佩服的目光。
我慢慢地，不再觉得写那些四四方方的字很奇怪。
反而发现它似乎代表了一种文化和故事。
真正的喜欢上了写字。
我姑姑家生的小妹妹我特别喜欢，因为不好意思总给姑姑打电话。
就撺掇奶奶让姑姑带妹妹来玩，我就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那个时候孩子们最爱的大概就是广告里面的旺旺食品。
特别是每逢春节就推出的“豪华款”旺旺大礼包。
我很想吃，于是爷爷每次大年三十照例去“剃头棚”玩的时候回来都会拎两大袋旺旺大礼包回来。
从未缺席。
因为知道他懂得多，喜欢看历史剧的我，每次跟他讨论历史人物我都觉得我懂得还是太少。
但让他知道我也在慢慢成长，也很不错。
可能他一生戎马辉煌，上天为了公平，总要换些什么。
他又病了。
彼时的我已经不算小了，也知道这次的病是治不好的。
为了多陪伴，在市里上初中的我每逢周末都会赶回来陪他说话。
但我不敢看到他不再笑的神情。
所以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以往跟我谈论历史故事英雄人物的他只是寥寥几句，不太感兴趣。
但只要我问他在当兵的时候都有什么有趣的事，他便瞬间来了精神。
好像因为有趣的事情太多，他怎么讲也讲不完。
我明白过来，他是在怀念自己。
后来我在语文课本上见到一句诗，“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或许他最爱那个意气风发铁马金戈的少年岁月，不困于病痛，不困于家庭，不挂念任何人。
这是他离开的第八年。
我遗憾的是我的字已经被很多人夸赞，但曾经鼓励我的他再也看不见。
长大后的我也不爱吃旺旺大礼包了。
生活好像变了一些，又好像一点也没变。
我最近突然想起爷爷。
突然想听听他当兵时有一个没说完的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因为我表现的有些平常，有亲人忍不住问我：
“你好像不太伤心，你爷爷平时最疼你。”
大概不是不伤心，而是因为有些故事并不是伤心的哭一哭就能衡量的。
他是一个如暖阳般的存在，身边认识的所有人都喜爱他，说他平易近人，憨厚温暖。
所以如果真的有下一辈子这个概念，
我希望他能继续做个意气风发，金戈铁马的军人。
然后唱着《打靶归来》去完成还没来得及完成的梦想。
和我初次对这个老人的印象一样。
来时，心怀暖阳。
作者:洛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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