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灯火阑珊,我在回往故里的路上途径一片霓虹鼎盛的风光。
在上铺昏昏沉沉躺了一个下午,白日里提不起兴趣看看窗外的风景,却在傍晚难得地下来坐在窗口观望,天光一寸寸黯淡,远处灯光次第亮起,这一瞬间的明亮竟使我有些神往,想来应是许久不曾在夜里出门走走的缘故吧。
长途跋涉毕竟是乏味的。我虽并不是个钟爱夜色的人,也耐不住在这夜里枯坐的干涩,于是莫名地挂念头顶一片清明的月色。于别人而言月色与雪色之间总有独有的第三种绝色,而于我,月华如练便是唯一的绝色。所幸这样的夜晚,虽无月色清影,却有远处星点灯光仿若众星拱月。这样的时候,竟让我想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个夜晚,我望着故里的月亮让外出的游子看看月色如何。似乎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能暂时忽略距离,恍若还在彼此跟前一样。如今岁月经年,想来竟也煞是温暖。
不过可惜的是,今夜无缘得见是否明月当空,只能在列车呼啸而过的间隙窥见远处或明或暗的灯光。此刻没有时间的概念,只凭着列车行驶的痕迹思量着离来处愈来愈远,却谈不上离归处越来越近,毕竟越在途中,越不清楚距离的意义,在前不着后不顾的中间地带,人们才越渐惶恐陌生土地带来的未知不确定感。
列车鸣笛声再一声拉长,似是在催促着人们。此刻我还坐在窗边,看着变换着的站台,做一个途经的旅人。油然而生的不确定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对这些路过的站台做个告别,可是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告别。难道就这么在一个陌生的停留地向虚无的空气挥挥手算作告别?还是要对着某个什么人掉几滴眼泪说些什么告别?坐在这样的夜里,我想念起了那时宿舍楼下的月光,也想起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告别。
忘了是谁说的还是在哪本书上见过的,真正的告别是悄无声息的,一点点远离。也许他们诚不欺我,是时间做了帮凶,慢慢地偷走了我珍而重之的东西,让我在不自觉的熟悉里让那些过去渐渐陌生起来。原来一场盛大的告别是不需要仪式的,就这么静静地离开,今天挪一尺,明儿挪一寸,竟是连挽留都不知从何找起。就这样,我对于他的离开竟也接受了起来。
这么久了,我还是没有跟别人聊起那些十五的月亮,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开口。我远离了故土,避开了能发生一切可能的地方,路经一个个陌生的站台,把他乡月明当做故乡天亮。我知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从我身边偷走他当然也能治愈我怯懦的伤口,可我似乎忘了,纵是伤口结痂,丑陋的疤痕也未必会原谅过去。于是我又想像鸵鸟一样躲藏,我看不见的便不存在,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真理。
可是梦境总会清醒,少年总会慢慢成熟,再瑟缩的鸵鸟也终究会抬起风沙里的头,我也终将要面对未来,所谓放下,不过是另一种珍藏。还记得年少时看书,见到夏目漱石将“今晚月色很美”译为“我喜欢你”,当时觉得甚至有些可笑,如今想起只觉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往往文字的敏感还不足以表达内心小鹿乱撞的悸动,而面对一轮清月,顾左右而言他,月色之下似有若无的隐喻反而更容易让人心动。就如同初恋的味道,似有若无,顾左右而言他。
在这样的情景下,我似乎成了个与这些乘客格格不入的不称职旅人,突然感到了些许孤独。抬眼窗外,此刻夜深,灯火阑珊,远远望见一灯如豆,不知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是否也有人在挂念着什么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