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三乐事:结馓,切糖,打年糕。
结馓时,糯米面饼在案板上擀开,裁成小四方块,横着竖着剪几刀,这里那里捏几下,馓坯就像一朵晶莹的玉兰花开在了手里,着实好玩。我不怎么爱吃馓,但结馓是我很喜欢的活儿。冬日的太阳底下,暖暖的,大伙儿围着台匾团团而坐,唠嗑着,一人一把剪子,咔嚓咔嚓,刀刃剪着又韧又软的面饼时,有一种别致的快意。结馓,是欢快的,美的,热闹的。结好的馓坯晒干成型后,开油锅,等油温七成热,哗啦啦地投入,受热膨胀的馓花慢慢从锅底浮上来,像许多许多朵莲花挨挨挤挤地开在了锅里,别提多美了!
切糖是件技术活,一般是独门独户紧闭门窗做。煎糖油至关重要,糖油的老嫩直接关系到成品的松脆度。如果将要成型的原料突然间失去粘性和光泽度,哗啦啦地散掉了,就是传说中的〃被魔老太公撩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常有发生的,外公是切糖的一把好手,却也不能完全避免这种奇遇。记得有一次正在碾压成型开切的紧要关头,三舅舅急匆匆推门而入,一阵冷风掠过,本已结成块的米胖团〃哗〃地散在了案板上,软塌塌,燥兮兮,根本无法补救。外公一个爆栗子敲在三舅舅头上,笑斥道:你这魔老太公!从此三舅舅落下个魔老太公的绰号,每逢切糖时节就被家人笑谈。其实细究起来是可以有合理解释的,切糖时需要相对恒定的温度湿度环境,一旦突然改变就会影响糖油的物理性能,导致不能粘合。而现在市场上一年四季都能摆开摊子随意切,有什么诀窍或猫腻就不得而知了。无论如何 ,这想切就切想吃就吃的糖,与小时候藏在坛瓶里偶尔解馋的宝贵的糖,滋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打年糕的乐趣却在于揉米团。手上抹点黄蜡油,我学着外公使劲揉啊揉啊,米粉热乎乎的,Q弹Q弹的,揉着揉着就成了光滑细腻色泽黄润的米团子。馋虫爬上来了,随手揪下一团裹上新绞的红糖捏成年糕粿,咬一口,啊!那香甜软糯该怎么形容呢?我在这边美滋滋偷吃,外公的手下却魔术般变出了惟妙惟肖的猪头肥鹅,胖胖的脸蛋,高高的冠子,用红纸染了红,憨态可掬地坐在那儿,待干硬后就好客客气气摆上案桌谢年了。年糕模子上刻着精致的花纹,在搓成长条的米团子上一按,就印下了美丽的图案。按下时米团两端会突地被挤出两个半圆来,我总是忍不住摸着圆鼓鼓的它乐不可支咯咯傻笑,直到把正专心劳作着的外公外婆也逗笑……
小时候的〃年〃,是热气腾腾的,喜气洋洋的,是与困苦对比的丰足,是艰辛生活中惬意的小憩。那满漾的菜油,喷香的糯米,甜蜜的红糖白糖,芝麻花生粉干,都是难得的奢侈品,只为年的欢乐蓄积着。事物是玄妙地平衡着的,因为匮乏所以更弥足珍贵,物质贫乏的缺憾,由翻倍的喜悦和满足弥补了。
人需要往前走,也需要偶尔停下来歇一歇,想一想。涌上心来的,不止是甜蜜的忧伤,一定也会有新的希翼和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