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正在青春期,似乎很敏感。妈妈寻常聊天时说起从前对他的宠爱,他觉得像是在邀功、烦躁地打断,几次转换话题都没能改善他的语气。(仔细想来,好像我也是这样:如果有东西引出我难堪的状态,这个状态就会持续好一会,如果别人语气也冲略微有些火上浇油的话事情就会恶化。)妈妈是心里是很难受的,她向来敏感。在一个小小的导火索下,终于爆发了,对着弟弟有点歇斯底里。弟弟并不正面回应,尽是不耐烦的神色,关上门。
并不是什么大事情,我也懒得掺和他们俩的关系,索性做自己的事。但这次像是严重些,已经到了少见的哭天喊地的地步,我也只能出来劝妈妈。妈妈翻来覆去得摆弄自己的委屈和失望,控诉的并不只是弟弟,而是整个家,包括我和爸爸。不仅把近期的一字一句地数落了个透,所列罪证甚至还有几十年前的。
她的逻辑路径简单粗暴,比如我和弟弟吵架意味着我们不考虑父母感受,也就等于我们嫌弃父母;我和弟弟吵架意味着我和弟弟的品质有问题,说明她的教育是失败的,也就说明她整个人都是失败的,所以她也不值得我们爱—我们事实上也就不爱她。
这种逻辑从起点到终点处处是漏洞,但我意识到了妈妈的核心的痛点:她认为自己不被爱而是被嫌弃。当我们说爱她的时候,她是嗤之以鼻的。这和外婆有关,外婆家有多个子女,妈妈认为她是最不被外婆喜欢的那个,她在成长过程中为家里付出了很多,远远超过其他子女,但始终被忽视。这种观念不一定完全正确,但肯定有迹可循,我想这可能会导致妈妈的安全感较弱、自尊水平较低。爸爸、弟弟和我都不是善于表达爱的人,也习惯了妈妈做许多事情,会不自觉地将那些看作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的这种表现和做法显然不能满足一个安全感较弱的人的情感需求。所幸,在我们意识到之后是可以慢慢改善的。
妈妈的话很矛盾,一会说只有她的爸爸和亲姐姐才是真正爱她的人,我们仨都靠不住,一会又说我们仨是她最亲的人;一会说自己过得不好,家里没人心疼她,一会又说自己很知足,家庭幸福,儿女聪明。
为什么会扯起陈年旧事一箩筐而不能就事论事呢?而且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能理清她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我想到的一个可能的解释是:那些琐碎的令她难过的陈年旧事从来没有被真正解决过,每次都是被敷衍着过去(包括对方的敷衍也包括自己的敷衍,可能跟成长环境和情绪能力有关,没有去拔出这根刺的意识;也可能有个人安全感和自尊水平的限制,对小问题的关注太高)、继续过日子,所以和旧问题有连接的新问题发生,就会触发旧问题的负面情绪。
她的抱怨虽然自相矛盾,但是各有所指。“自己过得不好、不被心疼”像是指责,既为让我们意识到她有所不满而有所改善,也为让我们产生愧疚感。“自己很知足、家人是最亲的人”像是一种自我安慰和对之前指责中所含伤害的弥补,既告诉自己自己也没那么惨,也是对被针对的我们的一点安慰。
劝人的感觉是很无力的,比如劝她不要记仇的时候,她会直接否定说:当然要记住,还要记到老。既愧疚自己无法起到帮助的作用,也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有点理解为什么心理咨询师需要定期给自己做心理咨询了。
在平复过激情绪的阶段效果很快,倾听、肯定和安抚足以,并不需要格外做些什么。后面的情绪完全恢复的阶段进程实在是太过缓慢,她对事情的理解有误差但听不进去解释和纠正,好像她听不进去别人说的任何话,只是在反复抱怨,扯出过往的许多事情叠加抱怨。会不自觉得想要纠正她的观点,干涉她的课题。就像在马儿没有明确表达出想要喝水的时候,认为马儿需要喝水,并把他带到水边,不停地告诉她她需要喝水。然后自己会觉得愧疚和自我怀疑,是不是我对妈妈真的没有那么多的爱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忍受这样一个没有正向反馈的谈话。
我没有坚持很久就放弃了,一方面是时间晚了,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这是妈妈自己的课题只能她自己解决。之后我稍微梳理了下劝解妈妈的两种方式。
第一种方式是“在肯定妈妈价值观的基础上做出顺从的回应,以达到暂时的身心舒畅为目的”,这种方式的优点在于妈妈今天的情绪问题会被较好得解决了,也可能久而久之我们相处起来更舒服、关系也更加亲密,她的安全感会得到些许的提升,也就没那么敏感了;缺点在于治标不治本,只是解决了今晚的一个单个的问题,下次碰到类似的问题妈妈还是要情绪崩溃。
第二种方式是“根据我的认知去反驳妈妈对事情消极不正确的理解方式,目的在于改善她的认知方式”。这种方式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妈妈听得进去,就可以逐渐改善;另一种是听不进去,既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妈妈心里的疙瘩不仅没有解开还越累越多,也可能会造成她对我的不信任和反感情绪。
第二种方式的前提要求我的认知方式显著好于妈妈的,这一点我是有自信的,困难在于怎么循序渐进地因地制宜地去传达更好的认知方式,而且我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这样看来,下次要将第一种方式作为主要的劝解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