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最终还是在沐秋妈楞神的时候端走了盛满水的脸盆和刷牙杯。

卧室里，霓裳把沐秋扶起靠床头坐好，递上牙刷水杯之后，就端着个空盆让沐秋吐漱口水，牙一刷完，霓裳赶紧在热水盆里拧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毛巾要为沐秋擦拭嘴角的牙膏沫，沐秋一只手抓住霓裳的手腕，另一只手接过毛巾说:"我自己来。"

霓裳知道沐秋心里是极度自尊的，本来以这种状况展现在霓裳眼前，已经够囧了，还要让霓裳把自己当成无用之人照顾更是他不能接受的。两个人相处那么久，霓裳何尝不知道沐秋的那点心思。

想到这，霓裳顺水推舟地说:"好，你自己把嘴角擦干净。

沐秋刚一擦完嘴，霓裳就顺势在沐秋的唇上小鸡啄米似地啄了一口并拿下毛巾说:"但是脸我还是要为你擦的哦，你不能剥夺一个女人甘愿为自己男人服务的权力。"

沐秋洗漱完毕后，霓裳又为沐秋穿好衣服和鞋，然后扶着沐秋来到客厅的餐桌前坐下，此时沐秋妈已经布置好饭菜，一屉馒头三碗稀饭正冒着热气，几碟小菜和煮熟的鸡蛋整齐地排在桌中央。

三人各坐一方开始吃早饭，霓裳拿起一个鸡蛋在桌角敲击了一下，边剥蛋壳边对沐秋妈说:"阿姨，我这次来请了一个月的假，我在的期间照顾沐秋的事就包给我好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照顾自己的儿子理所应当的，怎么好麻烦你呢。"沐秋妈嘴里包着菜说。

"阿姨还是拿我当外人。"霓裳边说边要把剥好的鸡蛋递给沐秋。

沐秋接过鸡蛋直接往霓裳的嘴里塞:"你吃你的，我自己可以剥。"

霓裳下意识地在猝不及防塞入嘴里的水煮鸡蛋上咬了一下，蛋黄独有的味道很快弥漫于口腔之中，不知为什么这个平时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那一刻突然让霓裳的胃有了翻江倒海的感觉。

霓裳不得不冲到室外，但因昨天一整天晕车吐空了胃中的食物，所以只呕出了一些胃液，跟着出来的沐秋妈边为霓裳拍背边若有所思地问:"这种状况多久了?"

"以前吃鸡蛋从不这样，大概是昨天晕车吐狠了，今天胃还没调整过来。"霓裳边擦嘴边说。

平息下来以后，霓裳回到餐桌，沐秋痛惜地说:"你一向就晕车，跑这么远受老罪了，赶快喝点稀饭暖暖胃。"

霓裳端起碗笑着对沐秋说"我哪有那么娇气。"

稀饭顺着霓裳的食道缓缓流入胃中，许是空腹太久不能适应，温暖的液体刚刚触及胃黏膜，霓裳就又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沐秋妈意味深长地看着沐秋和霓裳说"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怀孕了。"

怀孕了?沐秋和霓裳两个人瞪着眼睛互相看着彼此。

掐指算算，两人是在单位体检前在一起的，当时想着反正体检报告一下来就要去领结婚证，就没有再控制自己的欲望任激情燃烧了一把，没想到竟然有了?

为了确定是否怀孕，吃过早饭沐秋妈带着霓裳来到山下小镇简陋的医院做了个尿检。

等待的过程，霓裳心里是忐忑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但想着跟沐秋有个孩子心里没来由的又有点欣喜。如果真怀孕了，这个孩子会在自己的肚里一点点长大，那是怎样的感觉呢？男孩还是女孩?模样又会像谁?霓裳在遐想中仿佛感到肚皮如气球般慢慢膨胀，眼看就要炸裂，在即将爆裂的一刹那，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霓裳，你的报告出来了。"

回过神的霓裳一个健步冲到窗口取化验单，但看着上面的结果却一脸茫然，这时沐秋妈也过来了，她接过化验单浏览了一下说:"是阳性，你是怀孕了。"

回到气象站已是中午，刚踏上平台，金毛就从屋内冲出扑向回家的主人，沐秋妈蹲下身来对它进行了一阵安抚:"在家乖不乖啊？宝贝。"声音极其轻柔，像是对自己的孩子在说话。

此时沐秋也从房间出来，无力地扶着门框问注意力全集中在金毛身上的霓裳:"检查的结果怎么样啊？"

"我怀了你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霓裳收回目光平静地说。

听了霓裳的回答沐秋把眼光投向了母亲，母亲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从她起身站起干净利落的表情上也确认了这是真的。

有了答案的瞬间，沐秋好像听到一声相机按压快门的声音，定格的画面中还有飘在霓裳头顶上方赭色的梧桐叶，空气也跟着凝固，只有刚被安抚过的金毛不停地摇着尾巴在三人之间来回穿梭......

午饭在三人各自的若有所思中完成了，霓裳例外的没有呕吐，反而胃口大开吃了很多。

吃完饭沐秋妈让霓裳和儿子进屋休息，自己一个人机械地把碗筷收拾到厨房的水池里，拧开水龙头，看着水柱冲向碗碟溅起的水花出神……

凭心而论，早上在小镇医院第一眼看到霓裳化验单的时候，沐秋妈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儿子有后了，沐家有后了，哪怕是个女孩。

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无疑是让人喜悦的，特别是沐秋这样的家庭。

然而......

沐秋妈脑海里出现"然而"这个转折词的时候，心里是无尽的失落。就像是一个刚刚看到曙光的人突然又跌进黑暗的深渊，哪怕那光亮是微弱的。

沐秋妈开始迁怒于这个"然而",迁怒所有与"然而"有关的一个系列转折词，好像没有它们的存在，霓裳就能名正言顺地为沐家生下这个孩子似的。

水池里的抹布堵住了下水口，水龙头里的水却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很快充满水池并溢出，溢出的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淅淅沥沥地落在沐秋妈的脚背上。

回过神的沐秋妈在关水龙头的瞬间，脑中里又蹦出了"可是"这个转折词。

可是真要让霓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不是毁了人家姑娘吗？姑且不说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单就是这未婚先孕就会被舆论的吐液淹死，这不光是对人家姑娘不负责任，对自己未来的孙子或孙女也同样是不负责任的。

试想想:一个私生子在传统观念里该怎么苟活，即使他能经历世俗目光（包括同学邻居以及成年后同事的）洗礼，那他能够过得了自己心里的沟壑吗？从广义上说是人人生而平等，但那毕竟只是理想，世界大同还需要不知道多少代人的努力。

我有什么资格让他小小年纪去经历风霜雨雪，沐秋妈想，就因为要给沐家留个后吗？这也太自私了。

如果非要不计后果让霓裳生下这个孩子，等到他将来长大了懂事了，面对自己尴尬的身世问我们这些成年人:为什么别人都说我是私生子?小朋友们都有爸爸我为什么没有?会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在那等着，我们该怎么回答?

即使这个孩子磕磕绊绊地成年了，心里也会有很多阴影，如果生活的不如意，他会理直气壮地质问诸如:既然生活这么艰难，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你们问过我的意见吗？即使历尽千辛万苦成为了一个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那就能无视他所有的痛苦仰天长笑了吗？

人的一生，童年时期的许多烙印都是能融入到血液里的，它会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成年后往往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和地方，猝不及防地露出狰狞的模样......

卧室里，沐秋与霓裳和衣并排靠在床上，两个人都沉默着，一看就是是那种经过激烈辩论后谁也没说服谁的状况。

沐秋不想让霓裳生下这个孩子，当然是为霓裳的后半生考虑，如果自己身体健康，能和霓裳白头偕老，他何尝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和见证啊！当听到自己有孩子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看到了一家三口在柔和的灯光下共进晚餐以及某个深秋在落满梧桐树叶的公园前行的背影，画面那么唯美，左边是自己，右边是霓裳，中间是他们手拉手的孩子，虽然那孩子从背影看不出是男是女。

可是这画面很快消失了，消失在理智里，也消失在对霓裳刻骨铭心的爱里，如果不能给予他们母子将来该有的幸福，自己凭什么要自私的留下这个孩子......

霓裳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并不是一时冲动，如果说在去卫生所尿检前她还有一丝犹豫，那么在从卫生所回家的并不漫长的路上才是她做出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时段。

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当然也考虑到留下孩子会给自己将来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做掉孩子可能是最明智的选择。

即将失去沐秋本来就已经让霓裳心疼不已，难道还要失去自己和最爱的衍生物吗?如果真要统统失去，那么她与沐秋刻骨铭心地老天荒的爱拿什么来见证？

生活是会转换成另外一个某样，就像被重新洗过的牌，但思绪并不会了无踪迹，而是如兑入奶粉中的蜂蜜，任何时候只要你拿起来品尝，都会时刻提醒你其中淡淡的甜味。

与其说霓裳是不想放弃这个孩子，不如说是更想留住一份念想，一份她与沐秋生生不息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