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扎
很早的时候,我对西藏的孩子带着一种成见,或许是因为早年的一段经历。
那是在拉孜,去珠峰大本营的那一天,在镇上遇见了一个乞讨的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的,脸蛋红中透着黑。小男孩用不标准的普通对我说:哥哥,给点钱好么。”我蹲下来摸摸小男孩的头,从口袋里摸出了几颗糖给他:“钱,敏度(藏语没有的意思),给你糖吃,回家吧。”小男孩接过糖还是不肯走,拉着我的衣服不停的说:“叔叔,给点钱吧。”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大群的孩子,把我团团围住,不肯让我走。在那纠缠了很久,给了他们几十块钱,才得以脱身。
这件事对我影响很深刻。
在我的意识里,西藏的孩子是最接近天,最接近神灵的,他们善良朴实可爱懂事,怎么会跟内地的人一样爱财如命呢?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直到后来我跟一个朋友提起,他叹了口气告诉我,内地游客来西藏后,看见那些生活艰苦的小孩,爱心泛滥都想帮一把,但都是直接给钱,给的人多了,小孩子跟家里都觉得来钱这么容易,于是活也不干了,就等着游客的钱。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说游客帮助的方式确实不当,你想,带点文具书糖果之类的怎么也比给钱强啊,这些问题以前是没有的,自从西部大开发,大兴旅游业后,进藏的人越来越多,游客们把他们内地的思维方式跟生活习俗也带了进来,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民族交融么,你懂得,人民内部总会出现一些文化信仰不同的各种问题。
我那个朋友自顾自地喝酒,我却陷入了沉思。
“不用想了,内地人来的多了,问题自然就来了,不是孩子们想这样,而是被环境变成这样,懂了吧!”
我似懂非懂地喝了一大口酒。
后来几年,在318我遇见了一件事,搭张大哥的车去巴塘,路上一个小男孩站路中间伸手拦车要东西,车速很快,差点撞到他,张大哥当时急得破口大骂:滚开!把小男孩吓退到路边手足无措。我让张大哥停车后,走过去拍拍男孩的肩膀,我觉得毕竟只是个孩子,张大哥骂得可能有点重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一直舍不得吃的榨菜给他:“以后不要这样,很容易出事故撞到自己的,知道么。”小男孩擦了擦鼻涕点了点头。“谢谢叔叔。”
回到车里,张大哥给我递了根烟:“阿扎兄弟,我知道你心地好,但是这些小孩不骂一下真不行,要是他们人多,指不定把我这车都能给翻了!”
“不会的,张哥,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除了钱,他们需要的还有很多。”我探出车窗,看着远去的男孩身影。
随后几天,经过左贡的一个学校,我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JEEP,车牌号是浙J开头,车后面毫无悬念的贴着越野E族的车贴,想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正想着上去打个招呼,只见车窗摇下,一只女人白净的手捏着一张50块钱伸了出来。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挤向车子去接。那只洁白的手怕被小孩的手弄脏,连忙把钱丢下,摇上车窗。随后,车子扬长而去。
我顿时气愤异常,这他妈的算是什么意思,心安理得坐在车里,看孩子衣衫不整,手脏脸黑的,扔出一张破钱就自以为很有爱心,很慈善?对孩子的尊重在哪里?这不过是炫耀你的虚荣心而已!
这样的行为不但没有帮助他们,事实上在腐蚀那些孩子的幼小心灵,让他们觉得想要东西只要伸手就可以,而不用去劳动,久而久之,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要不到东西,就去抢,就去劫!
我想起了拉姆,那个笑起来像太阳的藏族小姑娘。
那天早起在太阳岛买菜回家后,我继续跑到大昭寺晒太阳,拉姆在我旁边磕长头。天气很冷,拉姆却只穿着一件并不保暖的毛衣,眼神坚定虔诚,不停重复着略显笨拙的动作。连续磕了几百个长头后,她有点吃不消,也坐到了墙边休息。
“叔叔你是哪里人?”拉姆饶有兴趣的看着旁边邋遢无比的我。“叔叔的家啊,在海边。”“大海么?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好想去看看。”“以后来叔叔家,叔叔带你去看海。”我给拉姆倒了一碗甜茶。“谢谢叔叔。”突然间,我想起了那些孩子,于是我把以前关于孩子要钱的事跟讲给了拉姆听。拉姆听完后,不停地摇头:“叔叔,西藏的孩子都是神的孩子,都是很乖很听话的,你不能把他们都想的这么坏!而且一些地方的孩子真的特别穷,连饭都吃不上,拉姆能生活在拉萨已经是非常幸福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开了,我在懊恼,是不是这些话让小拉姆生气了。没过一会,小拉姆带着几个小伙伴,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袋子塞给我:“叔叔你们请我喝甜茶,我跟弟弟妹妹们请你们吃藏包子。妈妈说,受人恩惠要大海相报。”说完指了指在不远处同样在磕长头的藏族妇女,正微笑而慈祥的看着我。
“来来来,我们一起吃!”
我的内心暖暖的,拉姆笑眯眯的看着我,就像一颗散发着温暖的太阳。
随后几天,我一个人去了山南。在白居寺时,可能由于中午喝了点酒,有点高反。我坐在寺院里的一个角落,不停的揉捻着太阳穴试图缓解头痛。
“叔叔,你没事吧。”一个带着太阳帽的男孩在身边探着头关切的问我。“没事,就是头痛,可能高反了。”“叔叔,过来喝点茶吧,喝了就没事了。”小男孩指着不远处,男孩的母亲热情的朝我招手。在小男孩搀扶下,我走了过去,母亲微笑着不停的用藏语对我说着什么并递给我一杯满满的甜茶,我感激的接过一饮而尽,说来神奇,喝下一碗热腾腾的甜茶,我的头就不痛了。
男孩咧着嘴巴问我:“妈妈问你要不要再来一点。”“不用了,谢谢谢谢!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次仁。”次仁摘下太阳帽,小心翼翼的递给我一碗奶渣。我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糖果分给孩子们。“对了,为什么你会说普通话,你妈妈不会呢?”我好奇的询问。小男孩不好意思的饶饶头:“学校教的,王老师说,我们都是神的孩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报效祖国!”
那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神的孩子。
也是从学校出来后,第一次听到报效祖国这4个字。
我给次仁讲述内地的生活,讲述内地的学校,次仁拖着下巴,眼睛眨都不眨的认真听着。当我说到明亮崭新的教室,各种各样的文具,次仁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临走的时候,我把写旅行日记的最后一支笔送给他留做纪念。
“次仁,神的孩子,再见!”
离开西藏的时候,我感觉特别的遗憾。除了拉姆,次仁还有许许多多的孩子,他们跟我们一样,热爱并热切的想了解这个世界。但是,我却什么都给予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