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一

    尹喜七在碧绿的海洋里婉歌轻吟，洁白如同一朵茉莉的裙摆低低地盛开。刘海轻拂干净的双眸，她甜甜地漾起粉红的唇。发如青春飞扬。容光焕发的脸湛丽似星火明耀。

    然后她缓慢地停下来，眼泪不听使唤地倾涌而出。她拼命地练习着肆无忌惮地笑，却发现所有的情绪像完全把摸不到的风从耳边远去。

    “清艺哥哥你去哪啊你别丢下我。”

    “我去厕所，你也去吗？！”

    尹喜七慢慢松开韩清艺被她抓得死死的白色T恤衣角，双眸无辜而水灵灵像一潭秋水。韩清艺满意地看着她的双眼，轻轻揉揉她柔软的刘海。然后用一种得意欢脱的语气说，“喜喜乖，哥哥不会丢下你的。”

    尹喜七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响亮，“清艺哥哥，爸爸妈妈都不管我。我只剩下你了。”

    韩清艺看她的眼神看起来迷人而甜腻，然后倾下身体轻轻地在她无辜的小脸上如蜻蜓点水地吻过去。

    “哎哟我的弟，是要虐死单身狗的节奏啊！”明黄色外套的少年羞涩地捂住脸不可思议地说。韩清艺明亮地微笑着翻过去一个白眼，然后用一种静悄悄的语气随风潜入夜地说，“兄弟你要试试我亲？”

    少年忙摆手哈哈笑得直不起腰来，“那就算了吧我就不打搅了。”

    韩清艺的双眸安静地回到尹喜七身上。

    “哎哟要女人不要兄弟的主啊哎哟。”后间的走廊里响起尖细的戏角嗓。

    韩清艺拼命地跑起来像一只雄鹰。然后就是中气十足光线一样的呐喊用尽力气在房间里绕梁。尹喜七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离去像刀在心上撕破口子。她说不出是为什么，即使她可以明确地知道不是因为表面他追过去那么简单。但到了很久以后的将来她明白是因为他后来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挣脱出她的世界。

    韩清艺灰头土脸地回到邻舍间的长廊，脸上挂着显眼却干净的伤痕。龇牙咧嘴地笑得没心没肺却还是那么好看。

    尹喜七躲在房间里看见他轻盈地走过窗前。却没有叫住他。

    “你笑得旖旎 偏不移 那夜篝火凝静 我葬稿焚心 越艰辛”

    “她是我妹妹韩双双，不过我可不喜欢她。”尹喜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静默地惊艳着她的视线的韩双双。漆黑明亮的中长发从雪白的耳畔倾泻如瀑，小巧精致的脸颊上是明眸与薄唇相得益彰。粉色的格子衫和水蓝短裙像儿时不肯遗弃的糖纸的漂亮。身形偏矮小却纤丽而曼妙。注意到她的视线时还娇羞地抚过额前的刘海。小心翼翼却肆无忌惮的美丽。

    尹喜七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空气稀薄浑身乏力像沉溺深海。她转而看向身旁的韩清艺俊秀的侧脸时，刹那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听见自己收拢着难过却又如跌落枯井放肆求救般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可是她是那么好看。”

    “我可不喜欢这么闷的女生。一点也不好玩。还是和你一起有趣。”

    尹喜七却不开心地在心里嘟囔着，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漂亮呗。又或者说，你只是为了安慰我而已其实你是很喜欢她的。这二者无论是哪层意思其实你都是向着她的吧。她的眼睑低敛着忧郁着。

    良久她抬起头却看见韩清艺歪着头笑着看着她。尹喜七的脸瞬间一片潮红，抓起小书包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天早上的空气是初夏少有的干燥。尹喜七习惯地拧开水龙头刷刷地冲洗着盥洗池，然后很自然地瞥见窗外的一抹红色。只是随意的一瞥却刺痛她的双眼，她多看一秒钟烧灼感和窒息感就要没过她的头顶。她的心脏仿佛被恶意拧碎，汩汩的血液从她的双眸急急横流。

    “双儿。哥来帮你系。”明亮的声音却在她的耳畔泛滥流淌成嗡嗡的模糊形状。

    韩双双抚过耳旁的青丝，小脸安静着衬着红色小围巾愈发显得苍白。韩清艺低下身子半跪着蹲下来，侧脸的线条锋利地紧绷着认真和用心。他细腻的手法帮她系着藏青色帆布鞋的鞋带。

    尹喜七抬起洗脸巾抹过双眼。“原来没流血嘛。”她发出声地嘟囔着，“唉人家俩兄妹情深义重我难过什么。真是作孽。”

    她追随着回忆的灵金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然后微笑。但身体里却如山洪爆发地撕扯着呐喊，“我算什么啊我到底算什么啊”

    碧绿的海浪层叠跳跃着勃勃生机。她的舞步欢脱游戏笑着欢喜。

    沉醉浸入这片天地即使失去力气。

二

    尹喜七地理课从来不听课。

    敢昧着自己的良心违背负责任的地理老师的要求上课开小差的也就只有她。

    在课堂上的重点班五班最常见的当然是抄笔记时刷刷的安静。但每次大考成绩下来稳坐地理第一名的总归是她。所以时间久了老师也就随她去。

    她吊儿郎当地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却偏偏就不听课。老师转过背去写板书时她的同桌乔冬从口袋里偷偷摸出一张字条递给她。她枯燥的世界忽然被点亮，迫不及待地打开状似被揉搓在手里数遍的粗糙信纸条。

    “放学后一起去街角那家新开的咖啡店吗。我有认识的帅哥哈哈。”

    信纸条上的哈哈两个字拉扯成美妙的弧度，与乔冬长着雀斑的外貌大相径庭。尹喜七拧开桌上紧紧闭合的笔帽，咬住后飞快地写过好就趴着睡着了。

    乔冬到点时小心地推推尹喜七的胳膊，附在她左耳耳畔小声地说再不走就迟到啦。还在梦中驰骋的尹喜七忽而惊醒。刹那就忘记前两秒还在胸口逼真地疼痛翻滚的情绪。她噢噢地应着理理刘海，然后笑着调侃那帅哥有多帅。她注意到乔冬在校服里加了格子短裙。乔冬小女生地红着脸说你可真讨厌。

    “作业书还你。”熟悉的中气十足。

    尹喜七知道自己始终躲不过这些。所以为了应付的自如一些。她放弃了转头的动作若无其事地眼神坚定眺望光芒的远方。然后线条锋利地抚过刘海。就算他看不见她也要这般矫揉。但她走过过道的一秒立即心灰意冷。他早已经走了。

    意思就是说并没有半分留恋于她就算明确知道她就在那里。

    也就是说刚刚还在脑海里深刻映画的全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乔冬打开化妆镜别上一只水晶发卡，然后还满足地笑笑问好看吗。注意到尹喜七的视线完全不在她身上时有些烦恼地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尹喜七的视线收回到眼前的乔冬书桌上的镜子，忽然觉得粉红色的玫瑰图案很是撩人。她说，“镜子借我。”

    咖啡厅的橱窗玻璃反着不明不暗的光。人不多却因为情侣成对而色彩鲜明着。

    线条锋利的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抓按着页脚的文字。译林出版社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深蓝的封面和他清扬的刘海像秋树凝练。他却如与书浑然一体帅气地安静着。

    乔冬拉着尹喜七的手坐在他的对面，少年随即绅士地站起来看着她们温暖地微笑着。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黄阳。”

    乔冬歪着脑袋花痴地笑着，双手合十摆在胸口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尹喜七同样微笑着点头示意他坐下。但他依旧挺拔地站着线条绷得紧紧的。

    直到尹喜七唤醒乔冬依旧不可自拔的软绵绵的陶醉情意，然后委婉地合并双手说幸会幸会他才有礼貌地入席。

    不远处的钢琴师正襟危坐着弹奏陈粒的民谣《小半》。尹喜七看着低头看价目表的黄阳，柔光下的他漂亮的双眸大的有些过分。而脸颊下颚又瘦削的可怜。她瞬间能够理解为什么乔冬乔妆打扮如此这般。他的头以一种温暖的弧度微扬了些，尹喜七忽然心中一动。却庆辛他并没有抬眼看到正在仔细观察他的自己。

    “嗯？这家的抹茶不错诶。”像是浸泡在37度的温水里。

    乔冬叽叽喳喳不停接着话唯恐他沉默。

    黄阳却无视她径直看向安静着的尹喜七。“你觉得怎么样？”

    不等尹喜七回话，乔冬愤愤地翻过一个白眼。

    尹喜七忽然觉得谁在背后看着她，微微转过头去却发现后面空荡荡的。又扫视过一圈后目光却定定地再也没有气力移开。

    韩清艺在旁后桌靠近点歌台的双人桌向韩双双笑着说个不停。韩双双不说话，可是她依旧是那么瘦削美丽。他好像很尽兴的样子。加冰块的可乐被弃在一旁。

    “嗯？”黄阳轻轻地重复着询问。

    乔冬苦着脸离开座位说有事要出去下。黄阳继续温柔地问着尹喜七有没有喜欢看的书。

    “嗯。我喜欢三毛的《温柔的夜》。”

    “哇好巧我昨天刚借这本书诶。我还带过来了你看吗。”

    尹喜七安静地笑着点点头。

    乔冬乐颠颠地小跑过来，脸颊上是细腻的粉底将雀斑淡化遮却。尹喜七故意不屑地撇着嘴说，你可把我比下去了哦。乔冬嘻嘻地笑着。

    “他喜欢的可是你。”

三

    天气预报说这两三天降雪频繁。出行注意保暖防寒。

    尹喜七早上出门的时候惯性地从衣柜里抽出一条红色的围巾。她还可以清晰地忆起自己在精品店里睹物思人地嫉妒着韩双双的心情。她轻轻地叹过一口气，想起有一句话是嫉妒使我面目全非。但眼前全身镜前的自己看起来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也就自嘲地笑笑然后离开。

    眼前漆黑如冬阳早降的暮。但尹喜七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微笑着向她走来的黄阳。她手里的伞忽然掉下来，来不及去捡就被黄阳认真地倾下身子轻轻地拾起来。黄阳笑着递给定定看着他的她，并伸出手像要触及她的脸颊。她忽然变得紧张。但瘦削的手忽然偏了偏，掸落了她肩上的雪花。

    “呐，介意一起上学吗。”如同来自天堂的盛情邀请。

    “都是为了我吗。”

    “都是为了你啊。”

    黄阳动作安静不慌不乱地用力撑起一柄格子伞。然后和尹喜七相视而笑。雪在风中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纷纷扬扬。

    “你笑起来真好看。真的。”黄阳在一圈圈呼吸吹开的雾气消散在风中良久后有些没头没脑地接上这一句。他忽然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然后将手伸进围巾里掏出一块红线的翡翠玉坠。柔和的长音符没有任何变声期男生的浑浊，“唉贴身好冷呢。”

    “嘿我很想你呢。”一边把玩着玉坠的黄阳积攒过很久的勇气才漫不经心地说。

    “你都不说说想我啊。”黄阳的脑袋撒娇似的偏着却笑得很暧昧。

    尹喜七瞬间忘却在血液里流淌的清寒，然后抓住他的手笑出声来。

    黄阳忽然间不怎么敢看她。眼神明显紧张地在四周的雪景游走。

    雾凇凝白成晶莹婉转的雪蝶。在雪地里安静着让人心安理得地说笑玩闹。仿佛呵气成霜的冰冻亦是为渲染这片雪白不辞的艰辛。

    他看着她倩影窈窕地走过大理石台阶，纤丽瘦削的手臂举过一把白色的伞。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视线。即使动作轻巧，她不高不低绑起的头发上也飞舞着白色的小雪球。黄阳突然发觉女生这般随意竟也可以如此美丽。

    ——喜七。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雪霜里你冻红的脸忽然觉得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愿意早早去图书馆借好你最爱的书并装作不经意地谈起。愿意私下里央求你最要好的朋友去演让你我相逢的戏，一遍遍地和她讨论怎样看起来更自然更能让你喜欢。愿意从与你家相隔数里的小区趁着飘雪的冬景来找你一起上学。愿意在你不屑的时候说你都不想我，等着你谈笑的口气觉得我感性。

    整个早上乔冬都在偷偷摸摸地笑，但尹喜七转过头去看时她又面无表情地念着古文。下课之后尹喜七假装不开心地坏着脸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却捂着肚子笑得没完没了。许久她摆摆手说不行我憋不住了。“你们这关系真是快得惊悚啊。”

    尹喜七面无表情地说，“我真是交友不慎啊你又卖我。”

    “你们都牵手啦还好意思怪我嘛？”

    尹喜七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和乔冬打闹时，班里却是一片海啸般的惊呼。她有些迟钝地肢体不协调起来，身体沸腾着在冰凉的寒冬无来由的滚烫。

    “天气太冷啦多喝点热水别着凉噢。”黄阳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在她的课桌上立起一只崭新的蓝色热水瓶。

    天蓝色。干净漂亮的颜色。但最重要的是教室里窃窃私语的惊叹和捂嘴偷笑的娇怯。它们将尹喜七的心脏点燃成恒温的火烧，她全身的血液持续不断地熊熊着。

    但更重要的是黄阳抬起手轻轻地理过她红色的围巾，然后认真地看着她线条柔和着。瘦削的身体包裹不住一颗生动跳跃的心。而随着心脏跳动着的不止讲台黑板墙上游走的钟表，还有教室里正值青春蠢蠢欲动的少年少女们。

    “他就是四班培优班的尖子生黄阳啊。”尖叫着的小女生嗓。

    “诶他和尹喜七什么关系啊。她可配不上他。”显然的一针见血。

    “她配不上难道你配得上？！”

    “你什么意思？！”

    一阵吵闹推搡后乔冬大喊一声不许吵，作为今天的纪律委员站上讲台使劲往桌上一甩黑板擦后终于回归平静。女生桀骜的脸在鲜亮的灯光下像一朵带刺的玫瑰。男生眼神怨恨地踢过凳子然后晃着宽宽的肩膀破门而去。

    “我可不想你来看我。”

四

    尹喜七度秒如年地抓狂地挠着头发进退维谷莫衷一是。每节课的时间都被拉得漫长而绝望。她觉得脑子里像被塞满海绵，沉重得几乎窒息却又空泛着捉摸不透。同学的面孔突然变得熟悉却又陌生，她只一走神刹那眼睛里黄阳的脸就又重现。精致如同漫画的脸。简直令人后怕。

    “哎哟上帝我求求你啊别让我看见黄阳。”尹喜七虔诚地合并手掌。

    “谈个恋爱怕成这样也是没谁了。笑死我了。”乔冬没心没肺地捂着肚子嘲讽她。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你多有经验似的。”尹喜七恨恨地反驳。

    乔冬却低着头许久不说话。尹喜七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关切地问怎么了，埋下头却看见乔冬如霞光潮红的脸。

    轮到尹喜七没心没肺地捂着肚子笑。

    下午的政治周测尹喜七简直写字写到脑子缺氧。但这些都是枉然，两节课之后的成绩公布出来乔冬不但猛甩尹喜七整整十八名还稳居第一。尹喜七气若游丝地说真想和谁打一架。乔冬却翻过一个白眼说别打她就好。

    “不可能。我现在只想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尹喜七拿手在空中比划着。

    “那倒不必。你还是教教我怎么天天上课睡觉地理全校第一吧。”乔冬整理着书桌。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达到我这种境界。”

    “夸你两句你还来劲了。”乔冬偷笑。

    ——乔冬。我看着你长满雀斑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们像钻石闪闪发亮。和你聊天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即使是高中机械一样忙碌的日子里依旧惴惴不安地幸福着。

    谢天谢地黄阳总算没再出现。尹喜七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游手好闲。毕竟他是那么耀眼优秀的存在，被这所高中的绝大多数女生仰慕着喜欢着。而被他喜欢着，无疑必须承受着自己从来没想过的沉重。屏息凝神亦挽救不了紧张。

    谈恋爱使人痛苦。

    “你说全校最漂亮的女生是谁？”后排的男生如常制造着人心惶惶的舆论趋势。

    “我看你是想谈恋爱啦？”接话的男生啦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尹喜七听到谈恋爱三个字就警觉地回过头来。男生间爆发出一阵哄笑，然后对她说我们没说你。

    “其实尹喜七长得不错啊。在学校算很漂亮啦。”不放过任何相互揶揄的机会。

    “知道。高一新生军训时候听说韩双双很漂亮还晒不黑。诶你见过没？”男生眉飞色舞打算接话，声音却生不逢时地被阴阳怪调的上课铃声咔的戛然而止。在空气里蒸腾的不止不情愿的哀叹，还有年轻的生命血液里渴求漂亮异性却郁郁不得志的忧伤。

    其实就是发情。尹喜七偷偷地在心里咒骂着。

    干嘛拿我和韩双双比啊。明知道我比不过她。

    最后一节的自习课按惯例没有老师监堂。教室里的少年们自由散漫地写作业看书。后排的男生间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啊嚏，如响雷撕破天际打破难得的平静。女生间一阵轻轻的哄笑但没有几人回应。而乔冬忽然往后排扫视一圈，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写政治。尹喜七感觉到乔冬离开她的视线，于是同样转过头去看。

    干净帅气的少年即使埋下头去认真地画着什么她也可以毫不迟疑地辨认出来。

    校花韩双双的亲哥哥。骨灰级不着调学生韩清艺。越班坐在重点班美术生的身侧一脸认真讨教着什么却不断懊恼地挠着头。是他。没错就是他。

    尹喜七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数学练习册，若无其事地刷刷开始写。窗外的天气变得雷雨交加，不到放学人就偷偷摸摸溜走大半。乔冬附在她耳边说我等你一起回家。

    只剩寥寥数人的教室里突然一阵爽朗的哈哈哈哈。尹喜七恍惚间觉得少年笑的很干净，从题海挣脱出来心底一片轻松。她转过头去却怦然心动地看到韩清艺安静而认真埋着的俊秀的脸。很少会这么认真的他看起来特别帅，旁边男生自信满满的揶揄调笑都显得苍白无力。韩清艺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他，比他矮半个头却飒爽英姿势不可当。男生当即不再笑他还低声说兄弟你真可爱。他扬起头瞪过去男生却笑的蹲下身子起不来。

    “给我弟妹的吗画得这么用心。”

五

    梦里黄阳站在火车铁轨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笑。她大声地呐喊身体却被高高的荆棘丛缠住动弹不得。雪白的脚踝上的血水漫过宝蓝的帆布鞋。她在全身的芒刺纠缠间大声叫着不要。但火车还是呼啸而过不留情地将她斑斓脆弱的梦碾得粉碎。

    她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哭出声来。极力抓着他的身体撕心裂肺的痛。眼泪流下来才发觉是梦，全身早已冷汗如注。

    尹喜七醒来时手脚冰凉浑身发寒而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她忆起令她惊魂未定的梦时胸口隐隐作痛，深深预感今天不像有什么好事要发生。缩在被窝哆嗦许久之后天空泛起鱼肚白。起床后她站在镜子前绑头发，却发觉无论如何发型都是如锯齿盘山地不齐整着，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她有些烦躁。整理过后随随便便披上件旧袄就出了门。

    班里已经有所有同学尽数到齐的意味。她前脚刚迈进前门，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直视她。她瞬间以为自己今天的头发太乱蓬头垢面太难看，又或者是棉袄太旧太土气让人笑话。但她看到自己课桌上安静地躺着的暧昧信封，她明白了一切。

    还没来得及拆开。她就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于她。而此时韩双双不知何时来到她的桌前，我哥送你的。她以为韩双双说完已经走开，打算拆开时她却冷不丁地补上一句。“他喜欢的一直都是你。”空气里敏锐竖起的耳朵捕捉到即使微弱却卒章显志的言语。尹喜七知道几秒钟之后空气就会沸腾起来。

    气温升高。细碎言论。光热充足。人声鼎沸。

    这一整天尹喜七都没怎么和乔冬说话。几次尹喜七想开口说些什么乔冬都趴在桌上不闻不问，甚至还掉下眼泪。她想她可能是痛经。所以作为女生没有微词。直到体育课的时候尹喜七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一句我们一起去上体育课吗，而乔冬只是咬咬嘴唇摇摇头。她以为她不舒服于是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但此时乔冬一反常态地说别管我。

    尹喜七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向来和尹喜七不睦的女生很自然地走到乔冬面前，拉着她的手说，别和她玩，我们走。乔冬站起来和她一起离开。

    窗外的天空已经变得白茫茫一片。她的心冰冻三尺。

    ——乔冬。我忽然觉得我和你的距离变得渺远。课桌上深深印刻的字眼跳脱着自作多情和单薄黯淡。

    天空有些暗像是一张悲伤的脸。苍穹之下是一群少年没感情地机械挥动四肢进行体育课预热准备。尹喜七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练习上，她随意地跟随队伍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动着身体。然后就请假说身体不舒服，估摸着此时的自己已无法负荷长跑所需的艰苦耐力。其实她看到乔冬也请假了，却没有任何理由像往常一样欢喜地挽住她的手。因为她和讨厌她的女生在一起。尹喜七头上绾着上个星期和乔冬一起买的墨绿格子发带，而乔冬早上还在头上的发带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正是因为没有相隔多久。才愈发感觉惋惜。

    而体育课也没有正常训练多久。大雨就开始瓢泼。操场上酷爱体育的男生苦苦留恋不肯散场，而女生则早就陆续奔跑过来躲进了礼堂。尹喜七怅然眺望间仿佛看见黄阳的身影，瞬间心里一片混乱。因为自己明目张胆地对他说我可不想你来看我，甚至连他当时错愕失望的心碎的声音都可以听见。而她又想起今早的告白，刹那间又如身临其境。还有她的乔冬。

    席卷整个世界的绝不止大雨。

    尹喜七待在礼堂里看着雨水倾泻成泡很久却一言不发。同学都三三两两并肩共撑一把伞离开，她其实想去找平时熟悉的同学一起的。但她拥过去时其他女生都假装没看见地走开。她一个人默默地走进雨里，头顶是密集的雨点响亮地打在她头皮上。韩清艺。这些都是你害的。

    轰轰的大雨缠绕着风在空中狂舞。寒意如潮侵袭骨血。

    尹喜七模糊间看见瘦削帅气的少年举着一把伞步履轻快地掠过视线。她看清楚后漾起浅浅的笑容，但少年却面无表情地立在雨里不说话。她轻盈地踮起脚抱过去。我后悔了，我们在一起吧。

六

    “我说小七喜。你这封信又是给黄阳的啊。”高挑纤瘦的室友吃着加巧克力球冰淇淋扭动着腰肢风情万种地揶揄着。

    “错不了。”尹喜七放松地撑着转椅转过头来笑着说。

    “哎哟喂明明在一个大学天天写信。甜死人了。”室友一边抬起手整理空床上紫色的衣架，一边不忘调侃。

    “是你的冰淇淋甜死人了吧。分我一点。”尹喜七拧灭台灯后贪婪地亮起爪子扑过去。

    “不不不不不。”室友如临大敌地被她追赶着四处躲闪。

    初夏的夜温柔体贴如少女柔软微卷的发。尹喜七看着在黑暗中沉淀的影影绰绰的书桌上熟悉的大学英语教材忽而心里一片轻盈。耳朵里塞着陈粒的《小半》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看到手机微微亮起的屏幕上黄阳准时发送的宝贝晚安，会心一笑然后钻进被窝。

    但今天的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酣畅入眠。她把头从被子里挪出来枕在和室友一起买的青蛙王子枕套上。侧过头去闻到自己新买洗发水的香气。但又换了换姿势仰面朝天。她轻轻地叹过一口气，将手往被窝里缩了缩。定定地看着斜对面同在上铺的室友想起乔冬。

    ——她还是会在照镜子的时候感慨自己作为少女却长了一脸雀斑吗。她还是会为了自己喜欢的政治起早贪黑地背着背不完的划上重点的句子吗。她还是那么喜欢照顾人的感受甚至为了帮助别人牺牲自己的利益吗。乔冬。我又想起你对我微笑的样子。就好像我们之间没有像后来一样隔阂决裂。

    尹喜七看着窗外意兴阑珊的世界。忽然想出去走走。她摸索着把脚顺进拖鞋然后懒懒地踢了踢，轻轻地推开寝室门听见吱呀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暗淡却有明月照心。她步履轻盈地走到宿舍楼梯的拐角处，眼前却有女生提着灯盏微笑着上来。她的心湖如被蝴蝶翩跹点过。她长得是那么像乔冬。

    她的脑海里翩然而过一些语气温和的句子。

    ——喜七。我一直一直在想你。你不知道我抛下你一个人不管去和最讨厌你的女生一起玩的之前下了多么猛烈的决心。我忘不掉那些和你一起的温暖快乐的日子。忘不了你的欢呼雀跃你的安静沉默甚至矢口否认。我趴在桌上纠葛的不止泪水的无辜，还有对于你的依依不舍。是的为了韩清艺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你。但后来其实我明白我当时作为抉择标准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一些故步自封的情绪。以前你总是笑话我喜欢六门科目中最无用的政治，但我想说其实爱情就是像政治一样的盛大宏观和自信地指鹿为马。

    她忽然挽住女生的手。而女生没有躲开。

    “乔冬。”

    ——祝你和韩清艺幸福。

七

    初夏的阳光温暖地从窗户倾洒进来。尹喜七坐在梳妆台前浅笑嫣然。

    她在手机一阵嘟嘟响后看到两个字的用户名。

    然后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美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