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玉兰下的小菜畦

我家墙上的备忘录栏里贴着一张手绘的日历,因为看过很多遍的缘故,有几栏已经烂熟于心了。

菠菜的种子三月可以播种。胡萝卜的适应能力最强,二月到七月都可以。相比之下,好像黄瓜最娇柔,只有五六短短两个月……

嗯,这是一张农作物播种时间表。

城市里寸土寸金,又高楼林立,车马喧嚣,我更向往乡村田园生活,有自由无碍的风和清新自然的绿,最重要的还是要有片小菜畦。

小时候家后院也有片小菜畦,一直是奶奶在忙活。我对小菜畦的印象比较浅,大概是当时年纪尚小,只记得是块方方正正的土地,刨得极其规整,绿叶菜排排站,彼此之间的距离都好似拿直尺测量过一般精准,中间也绝无杂草。小菜畦是东西走向,东边是石台阶,开了院门就可以下到田边,西边长了棵歪歪扭扭的广玉兰。

我常攀在围墙上去拉扯那棵广玉兰,广玉兰的叶子是标准的椭圆形,生的十分坚挺硬实,不像香樟梧桐树叶般乖巧地伏在手掌心,我沿叶茎折下一片叶,就用它充当夏日的芭蕉扇。广玉兰开花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深绿色中一抹纯白,又花大如荷,好似一只只白玉碗缀在枝头;花香馥郁,惹得我常常好奇地一瓣一瓣拨开花瓣,寻根究底般的想要寻得香气的来源。

站在广玉兰旁低头一望就是奶奶的小菜畦,那便是我儿童时期喜欢的视角,从那个视角看到的风景也如镌刻一般留在记忆深处。

所以即便是在那个小菜畦已经不复存在的很多年后,我站在自家的田埂上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忆起那些被精心呵护的农作物和奶奶弯腰曲背劳作的身影。

由于南北地理气候差异,我家能种植的作物和奶奶田里的相差不少。我们试过西红柿,土豆,菠菜,胡萝卜,南瓜这些。往往是亲身躬行之后,才方知此事不易。

按照日历播了种,一路要为这棵小芽保驾护航好几个月,直到它能独自面对自然的挑战。

待到夏季雨水充沛时,田里便蜗牛成群。这儿的蜗牛是种红褐色无壳蜗牛,体型肥硕;爬起来看似慢条斯理,漫无目的,但总是能精准地找到刚刚从土里昂头的嫩芽,一口下去,便咬掉了开花结果的希望,这简直是场噩梦。

我不喜欢这些黏糊糊的小生物,下田时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无意击中一只,要承担“爆浆”的后果。

为了驱赶它们,我们也想尽办法。先是温和地把它们清走,傍晚时分提个小铲子去田边巡视,每每看到一只就指挥先生装到铲子上,然后使劲挥臂把蜗牛甩下山坡。我常常低估了它们的智慧,以为坡路爬行费时费力,可结果第二天又在田间肆无忌惮,有的大摇大摆地在田埂上散步,有的更是沿着西红柿的茎叶一路而上,大有直捣黄龙的气势。无奈之下,只能继续拿起小铲子。

有时也试着建围墙,比如用铜板围一圈,把南瓜花守护在中央,铜板不能太高,以免完全遮住太阳,又不能太低,否则对蜗牛构不成障碍。我们常常笑称这是田园式的秦长城。

除了这些温和的方式,农产品商店还有其它妙招。比如蜗牛胶带,蜗牛酒瓶等等,据说蜗牛喜欢谷物发酵的味道,放半杯啤酒在田边,它们便争先恐后地去品尝美酒,直到溺水而亡。

在蜗牛之外,农作物的开花结果更是极度依赖天气。多雨的夏天配上偶尔的高温,杂草们立刻会直起腰板在田间高歌,生长势头远超那些弱不经风的小菜苗。这本就是大自然立下的游戏规则,杂草们以顽强的毅力和狡黠的伪装来反击人类施予的选择压力。于是拔了又拔,清了又清,常常还是不尽如人意。

天气干燥时,正午灼热的太阳常常把菜苗晒的倦怠乏力,芝麻菜的叶子最不经晒,炙热之下很快就开花,叶子变老只能留种;天气潮湿时,西红柿的苗又多烂在地里,最好能有个防雨棚。而好些经验是年复一年才得以积累,等到实践的时候又已经是下一季了,于是,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嗯,明年我们要怎样怎样才好”。

每当这时,我都会想到奶奶的小菜畦,那个整洁的、无杂草的、有收成的小菜畦,原来那份规整不是天生的,是要有默默守护与无言劳作的。在我攀在围墙上拨开广玉兰的花瓣的时候,在我好奇地观察奶奶拨弄土壤的时候,在我以为除草是件游戏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到了劳作轻而易举的过程,而在那些我没看到的角落里,大概是日升月落下的汗水滴进泥土里,才开出了花结出了果。

我和先生并不是庄稼人,都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有一席工位,常常需要盯着电脑敲敲打打的“现代人”,种种菜只是业余爱好。我们读过大学,知道可以去图书馆或者书店寻找专业的关于农耕的书籍,我不知道奶奶懂不懂这些,她好像识字不多,读书也很少。但她又似乎更摸得清大自然的心思,并在与之角力之时略胜一筹。

我们家的小菜畦也能有些小收成,天公赏脸的时候,能有些沙瓤可口的西红柿,个头不大的土豆,或者够吃一顿的菠菜。我们不以之为生,能有收获倒也颇为欢喜。认真地看着一棵植物从种子开始发芽、长叶、开花、结果,在其短暂的一生中去感知自然的规律,尤其在心中有惦念,眼里有期许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件趣味十足的事情。

收获的季节里,那些从青绿到橙红逐渐渐变的西红柿,刚挖出来、还沾有泥土的土豆,以及带着晶莹剔透水珠的菠菜叶,被我捧在手心里的小南瓜,恍然间就从一粒微不足道的种子变成了沉甸甸的喜悦。

当我骄傲地给妈讲起我家自家的菜,妈说奶奶家的佛手瓜大丰收,结了几十个,一大家子人想着办法吃,炒菜,包包子,包饺子,烙饼,没想到味道还都挺不错。

搁下电话,心里暗戳戳地想,哎,果然还是输给了那个老太太,可嘴角又不住地上扬,因为是我家的那个可亲可爱的老太太呀。

我家的西红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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