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七。
这个人其实是她的继父。妈妈在她四岁的时候离了婚,把小希托付给外婆照顾,自己出去打工。小希小学六年级时,妈妈带回一个男人,说是她的新爸爸。不过,她不记得那时候是否有叫过他,只记得那个男人给了她一个红包,以及她从此改了姓。因为改姓的事,她被同学们问到烦,所以她对这个爸爸不仅陌生,而且从来都没好感。
直到初三,小希才被妈妈从外婆家接走,听说还是那个男人建议的,说以后考大学方便,那时候妈妈跟那个男人生的弟弟都已经上小学了。
男人不久以后就从部队退伍回来了,在一家公司当警卫,有时白班有时夜班,妈妈则在同一家公司的饭堂里帮办伙食,早出晚归,一家人始终没什么交集,各过各的,不久后,小希考上了高中,住校,即使是假期也很少回去,寒暑假也是先往外婆家跑,通常都是要到快开学了,才勉强回去住几天,顺便拿生活费和学费。
外婆是在小希大三那年过世的,不过,之后的寒暑假小希依旧很少回家,她给自己的理由是要打工、要读书、要谈恋爱。其实自己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对那个家根本没有一点感情。不过,不晓得是不是自己亲生儿子太没出息了,那个男人对待两个孩子有着明显的差别,比如跟儿子说话总是粗声粗气,对小希则是和颜悦色,过年给的红包小希的永远比弟弟厚,弟弟只要稍微嘟囔几句,那个男人就会吼着说:”你平时拿的、偷的还少吗?”
小希大学毕业后就申请到澳洲留学的那一年,他从公司退休,妈妈原本希望小希先出来上班,等赚到钱后再留学,没想到他反而鼓励她,说年轻就要多读书,不能说不念就不念,要坚持下去,说他还有退休金可以拿去用,不然到最后说不定就被那个王八羔子找各种理由拿去败完了!他还说,等女儿那天学成归国,至少脸上有光。小希记得那天她对他说了句谢谢爸爸。不过,话刚说出口,就觉得后悔,因为在这之前她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这么叫过他。
从澳洲回来后,小希在外企工作,弟弟在她出国的那几年好像出了什么事,坐牢了,妈妈也因乳腺癌过世了,孤孤单单的爸爸也没有给小希增加什么负担,他把房子卖了,让小希帮他保管钱,自己住到了养老院去。
小希也一直一个人,没找男朋友,所以之后的几年里,他们见面、聊天的次数和时间反而比以前多得多。有一天,小希去养老院看他,他不在,小希刚出了养老院大门就看到他做公交车回来,说是去参加了一个战友的葬礼,小希陪着他走回房间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最后,她要走了,才跟她说,可不可以帮他买一个简单的相机?他说他想帮几个战友拍照,理由是,今天老宋的那张遗像太不像样了!后来小希帮他卖了相机也忘了问他会不会用,有没有用,或者拍了些啥。
直到一年冬天,他去世了。小希去整理他的遗物,东西不多,其中有一个大纸盒,保存的很好,小希发现里头放着的是一大沓放大的照片和她给他买的那个相机,相机还很新,也许用次数不多,也许是他保护得很好,因为不仅原装的包装纸还在,而且里头还塞满干燥剂和一个保护相机的塑料套。
至于那些照片拍的应该都是他的战友,都老了,背景有山有水,有门口,有小巷,也有浪花卷起的海边,每个人都很配合,都朝着镜头笑,就连那个躺在病床插着氧气管的老伯也一样,甚至还用他那个长满老人斑的手臂用佝偻的手指勉强比了个”耶”的手型。
小希边看边想象着他为了拍这些照片可能经历过的孤单和寂寞……想象他独自坐在车上的身影,他在崎岖的山路上踯躅的样子,他和他的那些战友吃过的东西,喝过的酒,讲过的话,聊过的天以及……最后告别时的心情。
当纸箱最后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小希先是惊讶,接着就是无法自控的嚎啕大哭。照片应该是用自拍的方式拍的,她的妈妈、弟弟还有小希留在家里的照片,都拿去翻洗,放大,加框了,然后全部摆在一张桌子上,而他就坐在后面用手环抱着那三个相框朝着镜头笑的很开心。
照片下边就像以前那种老照片的样式一般,印着一行字,写着:刘家阖家团圆。小希说,那刻,她才了解那个男人那深沉而无言的沉默与寂寞。
他是那么的孤独,但他从来不说,小希真的好后悔,没能好好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