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目三 斗智斗勇
远山书院位于深山山脚,环境清幽。有百年历史,出过大官大儒,远近闻名。历代学子无论刚进去时是如何不知礼数纨绔不思进取,读个三五年出来时也能有模有样,那股子儒雅气质更是非常人能比。而历届夫子更是以刻板严厉闻名。
比如这一届的徐长晏夫子。
徐长晏身材高高瘦瘦,爱穿非常考究的藏蓝色长衫,蓄着山羊胡,精神矍铄,健步如飞。怎么得知一位年近花甲之年的老人是否健步如飞出手如电?在纪云庭和沈颂狼狈为奸,打算下山买酒回来藏着掖着喝,不幸被刚刚巡逻路过围墙的夫子看见,并被他一把扯下围墙,摔在泥地上双双哎哟哎哟惨叫的时候,纪云庭沉痛地得出了这一结论。
“把院规给我抄五百遍。留堂面壁思过半月。别想耍手段,我会派人盯着你。”轻飘飘说完,徐长晏又是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只留下一脸震惊的纪云庭和沈颂。
“就不能当作没看见吗?都那么老了大晚上的还跑来跑去,真是岂有此理!”纪云庭气愤地开口,拍拍衣襟上的泥巴,整整散乱的发冠,站直了又是一条好汉。
沈颂还抱着膝盖,装模作样地喊疼,在地上滚来滚去。纪云庭用力扯了扯他的发带,没好气道:“哎呀起来了!再不走等着其他人看我们的笑话吗。”闻言,沈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道:“这老头子也太精明了吧,我们两个人都斗不过他。”纪云庭不屑道:“我要成为他教学生涯里最耻辱的一笔!看我怎么对付他!”可这人正经说话不过三秒,下一秒又嘻嘻哈哈笑开了。纪云庭脸皮厚,这点小事完全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走到回廊,穿过书院拐角时,看见叶新承斜倚着柱子,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出糗。蓝色发带在风中飞扬,愈发衬得他清逸出尘,俊美无双。纪云庭一如往常,笑着朝他走过去,笑着叫叶新承。叶新承心中蓦地一动,似乎觉得眼前这人,并不算讨厌。
翌日。
纪云庭和沈颂被留堂罚抄院规。而夫子徐长晏果然派了……沉闷无趣的叶新承来监督。
纪云庭和沈颂分别在不同的隔间。
纪云庭作为此股歪风邪气的组织者,自然是重点监督对象。而沈颂,竟意外地不用被监管。
书院藏书阁内。
一张青席,一张木案,两盏烛台,两个人。一端的叶新承正襟危坐,一派儒雅风流之姿。另一端的纪云庭支起双腿,身子歪向一边,闲闲散散。
“书院学子禁止外出,禁止大声喧哗,禁止捕猎后山野物……”纪云庭已经把三百条院规抄了十遍,密密麻麻,占满了一整张白纸。抄得头昏脑涨,便随手把笔一扔,深呼吸,准备透透气。
在老家的时候,就有很多人羡慕纪云庭能够在远山书院求学受教。偶尔放假回一趟老家,亲戚朋友总是把自家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七嘴八舌,无非是替自己儿子打探消息,顺便巴结一下这个未来会踏入仕途平步青云做大官或者以后会成为大学士的少年。毕竟,从远山书院出来的人呐,都不会平庸。纪云庭蹙眉,把烂摊子扔给那个总是笑得一脸慈祥的爹收拾,自己在房里郁闷地想,为什么大家都代替他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呢。
于是,纪云庭每次都在郁闷和了无生趣中度过他的节假。
远山书院是个变态得要死的地方。你们千万不要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呀。纪云庭对三姑六婆这样说。
此前纪云庭一直没好好瞧过叶新承的正脸,现在大家面对面坐着,纪云庭便开始偷偷打量起叶新承来。
叶新承身材纤长,远山书院那套很挫的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变得仙气飘飘,那条蓝色的发带也绑得一丝不苟。纪云庭胡思乱想道:“嗯,长得确实很好看呀。相貌仪态都挑不出毛病。”
叶新承在磨墨,食指轻轻放在墨碇的顶端,拇指和中指夹在墨条两侧,滴入清水,开始慢慢研磨起来。微微弯腰,动作规整,神色专注,仿佛磨墨是一件非常虔诚神圣的事。端的是一派儒雅风流。纪云庭歪过头看着他,目光先是落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再到他骨节匀称的双手,这双手能写能画,还能娴熟无比地拨动琴弦,连做磨墨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事都很赏心悦目。纪云庭看得眼睛亮晶晶的,不由自主,嘴角悄悄咧开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心底有些莫名的窃喜。
叶新承在后面提醒他,继续抄,不要停。
纪云庭嘴角就垮下来了。他扁扁嘴,可怜兮兮道:“新承兄啊。”叶新承听他语气不似平时那般轻浮,转过头来,纪云庭睁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叶新承,目光灼灼。等他走到跟前,纪云庭笑着朝他伸出手: 喂,你坐我旁边吧。似乎你在,我才能继续安心抄下去。
叶新承愕然,拿毛笔的手也跟着抖了抖,在白纸上晕开一片墨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纪云庭把他的一系列反应看在眼里,讪讪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磕磕巴巴地开口: “咳……那个……我……还是继续抄院规吧,可以静心。”
叶新承从容接道:“嗯。”
拿起笔,继续抄写。
纪云庭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叶新承处乱瞟,眼角余光瞥见他正在抄写诗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纪云庭托着腮想了很久,还是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纪云庭又笑开了,有叶新承在旁边,好像连抄书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只要,有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