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呜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清晨,微风轻抚下,绿草窸窸窣窣地相互碰撞,浅凉的空气里,飘过阵阵煎鸡蛋的香味,一只小狸花睁开纯净的眼睛,远处的楼房逐渐清晰起来,她好奇地浏览起了这个初来乍到的世界,身旁的草坪上,只有自己孤身一猫,她明明记得睡觉前,身边挨挨挤挤、闹哄哄的,一群兄弟姐妹们在妈妈身边吃奶、撒娇,一觉醒来,他们却全不在了,因此,她有些郁郁寡欢。

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香味再次飘进她湿润的鼻子,背后的屋子里,小明的妈妈正在煎鸡蛋饼,小狸花更觉饥饿了,她舔了舔前爪,刚想俯首趴下,突然伸过来一只胖乎乎的手,她整个被提了起来。

猫龄十几天的她,显然不知什么是人间险恶,只觉得这双手很温暖,她委身在里面,眼看着地面的景物一颤一颤地倒退。扭头躺下时对上了这双手的主人的眼睛,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宠溺地看着她,两眼放光,嘴角上扬,兴奋地喘着气,她闻出他身上乳臭未干的孩子味,他突然急急地跑起来,似乎是担心被人追上了,手心越来越热。

上了楼栋,打开门,她被放在地上,小男孩随即高兴地匍匐在地,逗了逗她的两只小小的尖耳朵,摸摸她的圆脑袋,顺着毛往后捋一捋,小胖手虽不似妈妈的舌头那般服帖柔软,却也是极温柔的爱抚。不过她现在饿了,目之所及,这个大大的屋子里,一组长长的沙发,而她就在屋子中间的木地板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奶了,因此眼神迷离,精神恍惚。小男孩突然闻闻自己的双手,皱了皱眉头,接着把她提起来,去到一个带水龙头和水槽的小房间。推门的一瞬,她的脑海里涌来一丝异样的熟悉感,这整洁的屋子、胖胖的男孩和他宠溺的眼神,以及他额头那一条小伤疤,她好像在哪见到过,似是久远的时光了,那是她还在云端的时候吧?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小哥哥,小精灵……饥饿让她中断了思绪,心里却踏实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可就让她难以接受了,小哥哥打开水龙头,接了一盆水,就要把她放进水里了,她拼了命地往外跳腾,水花四溅,她的眉毛、胡须、全身都被水弄湿了。

小哥哥用一只手环过她的脖颈怼着盆子边缘,执意要给她洗个澡,她忍住不适,任温水在身体上冲过,眼看喷头里的水要淋到脑袋了,本着好猫不吃眼前亏,不能坐以待毙的生存本能,她用力一跃,却也只是翻转了下肢,前肢依然在他的手里动弹不得。

她太渺小了,作为这个世界的初来者,她原不是来做猫的,那时她在云端排队选妈妈,一眼就选中一个善良的妈妈,那个妈妈流着泪,她多想来安慰她呀,她准备了很多宝贵的礼物,比如聪明伶俐,懂事勇敢,乖巧可爱,这些人人喜欢的美好品质。她还选中了一个有爱心的哥哥,她那时所在的云层又低又重,眼看就要下雨了,在不得不回去的最后时刻,看见一个胖胖的小哥哥,护送小区里面的一只头顶白雪的小狗回到屋檐下,他把小狗头顶的雪花轻轻拂去,满眼的宠溺就像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可是后来……

她在水流下,想到了最不愿记起的回忆,这时,小哥哥已经去卧室里拿来了一条幼儿园时用的小汗巾,他把小狸花轻轻地放在汗巾中间,再把两边相对折起来,小时候洗澡,妈妈就是这样给他包裹的,此刻他就像个大人,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久未进食,加上洗澡的折腾,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小狸花浑身瘫软,在小哥哥的怀里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小哥哥讲电话的声音,他试探着跟电话那边的人讨价还价,说要留下他带回来的一只猫,最后他欢快地挂掉电话,看来他们的想法达成了一致。

小哥哥趴在书桌上写作业,不时低头瞧瞧安睡的小狸花,再伸手抚摸一摸她可爱的小脑袋。

天黑了,客厅的门随着一声钥匙的转动被打开,随即进来一个女士,放下包,转过身。她看了一眼,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她在云朵上选的妈妈吗?她选的妈妈,就是这个样子,弯弯的眉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慈爱的神情,她看到她,立马就蹲了下来,小狸花没有力气了,可还是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在她的手里接受爱抚,她浑身颤栗,眼里流出了泪,初生的小猫,眼里本就水润润的,谁也没有发现,对她来说,这是多么激动猫心的时刻。

小哥哥跟妈妈一起看着她,好奇又温柔。她被这早该属于自己的爱意笼罩着。

八点了,妈妈才开始吃晚饭,小狸花用力蹭着她冰凉的脚踝,想先给她一点温暖。

饭后,小哥哥告诉妈妈,小狸花还没有吃过东西,妈妈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兔粮,又拿出一盒牛奶倒在两个剪矮的纸杯子里,放在她跟前,她无奈地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心想,傻妈妈,兔粮太硬,牛奶又凉又腥,都不是我初生猫的菜呀。

妈妈看着小狸花生无可恋地望向她准备的这两样食物,觉得很可爱,拿起手机,拍了照片,然后就发了愁,不知怎么招待这突降的客人。

困意袭来,休息比食物更重要,她爬上妈妈的大腿,头一歪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妈妈端来一盘切成细小颗粒的火腿肠,看她吃很多,高兴极了,这是她昨夜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办法。

上班前,她把盘子放在了床上,对了,昨晚她跟妈妈睡了一夜,在温暖的珊瑚绒被面的被窝里,妈妈现在依然把她安排在了这温暖的床上,放好食物就去上班了,而小哥哥一大早就去上学了。

白天,她一猫在家,把每个房间都溜达了很多遍,其实她不用转悠也是熟悉的,但是现在她真的属于这里了,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她要巡逻自己的地盘。

太阳从阳台绕过去,小狸花在投射进来的阳光里晒了一天,直到天色渐晚。

妈妈和哥哥回来了,哥哥一进门把她抱在怀里,妈妈查看她吃了多少火腿肠,哥哥在她耳边悄悄说,他答应妈妈了要努力学习,才能留下她,所以他要赶紧去写作业了。

妈妈做完了家务、还督促小学五年级的哥哥的学习情况,看起来疲惫不堪,她对此无能为力,她只是一只猫,没有办法给家里带来真正的帮助,她预备的美好的品质,都做了废,甚至,因为她,妈妈会更辛苦,这真让她难过。

晚饭过后,哥哥和妈妈带着她去了商场的宠物店,打了一针疫苗接种,真疼啊。他们还为她买了一个小奶瓶和一袋羊奶粉,当哥哥抱着她在货架上为她挑选奶瓶,跟妈妈商量哪个更好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更妙的是,当晚妈妈就为她做了一个柔软的猫窝,她用一大块带绒的布,填充上了棉花,四四方方的形状,边上还带了一个金色的铃铛,她在里面非常适宜,但她只想跟着哥哥或妈妈一起睡觉,有时候她睡在他们的头顶,有时候在脚边,有时就睡在怀里,能再重逢,还被温柔以待,她真是三生有幸。

周末的时候,哥哥会把她放在阳台的挡板上,身下铺一层厚厚的毛巾,她就在盆景边,美美地晒一天的太阳,她不断地翻滚、伸懒腰,感受外面的鸟语花香,世界真是妙不可言。

哥哥和妈妈常惊讶于她成长的变化,比如她的眼睛变圆了,她的叫声更响亮了,她长得又高又长了,这都让他们很开心。

有一天,她的前爪突然开始掉毛,露出来粉红的皮肤,哥哥发现后,抱着她去告诉了妈妈,妈妈心疼地望着她,眉头紧锁,神色凄然,当天就买回来一瓶药水,还搭配了一瓶驱虫剂,一天各喷两遍,连续喷了两天就又长出了新的毛毛。

妈妈和哥哥为了给她取名,反复商讨,开始说叫小二,因为她可爱,又说叫小四,在家里排行老四,后来说小四不好听,改叫小五,小五就小五吧,最后决定叫小呜,因为五通呜,猫叫声的喵呜的呜,好吧,只要是妈妈取的名字,叫什么都好,哪怕是叫小六,甚至老六都行。

哥哥虽然很宠她,但他还是个调皮的小男孩,有时候会故意逗她,后来总是失了手似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她圆圆的脑袋上,被妈妈看到了,呵斥了一顿,他就开脱地笑一笑,说我逗她玩呢。

有一次,哥哥的手又伸了过来,妈妈刚好路过看到,及时用手挡了回去,并埋怨地瞪了哥哥一眼,这样的保护,让她觉得非常温暖,哎,哥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妈妈每晚都要给哥哥检查作业,如果错得多了,在跟哥哥分析错题时,妈妈的眉头就紧皱起来,哥哥脾气不太好,看妈妈的眼睛变得又窄又长,对他不满意的样子,他就很生气。

那天,他们刚说了几句话,就争论起来,妈妈气得把作业扔在了床上,她走过去,蹲坐在试卷前,琢磨了起来,那题也不难呀,选择题和填空题,都错了好几道,后面的阅读理解也是题题出错,难怪妈妈那么生气。

她看着妈妈伤心地抹眼泪,只怪自己是只猫,除了安静待在一边不添乱,她什么也做不了,哎,她原本是要做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的,她是抱了很大的信心,准备给妈妈带来快乐的,可是妈妈却没能得到,她只能爱莫能助地陪着妈妈流眼泪。

随着月龄增长,她可以跳得更高更远了,她时常展示给哥哥看,哥哥高兴地跑去告诉妈妈,妈妈看着她纵身跃上窗台,又跳进酒柜,像个串天猴,眼神里表现出的却是担忧,这她就不懂了,她觉得妈妈应该高兴才对,这是她引以为傲的生存本领呢!

当她能一掌拍死苍蝇的时候,哥哥就开心地使劲为她鼓掌,为了感谢哥哥对她的肯定,她经常跟他玩躲猫猫的游戏,她躲在门后,听着哥哥快要走出来了,就猛地串出来,以站立的姿势出现在他的面前,把哥哥惊得连连后退,并且像她一样身体站得直直的,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还学会了开门,晚上想跟谁睡,她就在门口往起一跳,同时前爪搭上把手往下用力地摁,门就开了,如果妈妈把门反锁了,她就使劲拍门,有时候妈妈会把门打开,让她进去,有时候拍了很久也不开,她只能跟着哥哥睡了。

她还能跳上洗手台,看着哥哥和妈妈洗手、洗脸,妈妈化妆的时间太久了,她就跳上马桶盖,然后再跃上窗户往外看。而哥哥经常把水龙头开得很大,故意喷得她一脸的水,镜子上也总是被喷上水花,好像妈妈并没有发现他这恶作剧般的行为。

他们吃饭的时候,她还会跳上饭桌,在边缘上试探着往跟前凑,妈妈就伸手示意她后退,她又疑惑了,她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呀,为什么只配在边缘吃他们夹来的食物呢?妈妈跟哥哥说,她的爪子跳来跳去,太脏了,太脏了?天啦噜,她经常用舌头清理,怎么会脏呢?真是不可理喻呀,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干净的猫了。

几天之后,妈妈带回来一个笼子,这个粉红色的笼子真好看,可是妈妈要把她关进去,那就不好玩了,她大声抗议无效后,就拼命挣扎着逃出来,哼,想关我?没门,这笼子的缝隙那么大,随便一钻就出来了,要知道,猫可是水做的。

谁知妈妈锲而不舍,用线绳给笼子的缝隙层层加密,不过她照样可以钻出来,她再加密,她又钻出来,三番五次下来,妈妈又急又气,她才应该生气呢,这小小的笼子是猫待的地方吗?以后我还怎么去那大天地里去溜达,真是泯灭天性,妈妈太让我失望了。

最后笼子被加密成只有很的小缝隙的时候,她已逃得精疲力尽,妈妈满意地拿来猫粮和水放在她跟前,然后和哥哥一起欣赏她的战绩,哼,我先不计较了,休整一下才是最重要的。

她吃饱睡好养足精神以后,用牙齿把线绳往一边拢一拢,身体一缩,就又出来了,晚上,她没找妈妈了,而是跟着哥哥睡觉。

第二天,妈妈看着空空的笼子和被破坏的线绳,无奈地摇摇头。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妈妈和哥哥要带她出去溜达,她在家习惯了,一出门就被外面的光亮和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妈妈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浑身颤抖着,好奇地看着这个快要遗被她忘的大千世界。

路上,迎面来了一只小狗,看到她就朝这边冲了过来,呜呜的低吠声可把她吓坏了,她浑身颤栗着,重心后倾,满眼惊恐,这时哥哥一个箭步冲过来,呵斥住了那欺负猫的狗子,看着眼前的局面被控制住,她松了一口气,才感觉腿都要软了,哥哥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哎,真丢脸啊。

来到了河边的一个草坪上,他们就坐下晒太阳了,她看准了一颗圆形的绿植树,一头钻进里面的枝丫里,试着攀爬起来,哥哥和妈妈蹲下来,看着她在绿阴里,眼睛滴溜溜的转,都觉得她可爱极了,妈妈还给她拍了照片,哎,爬这么低的树,心里紧张又害怕,这个怂样拍出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所以当妈妈再次到柳树下坐着的时候,她瞄准她身后的大树,“噌”地一下就冲了过去,征服了这棵高大的柳树,妈妈和哥哥一定会为她骄傲的吧,谁知还没等来他们的惊叹,就听到妈妈痛苦地呼叫了起来,哥哥忙跑到妈妈面前,只见妈妈捂着耳朵,几滴血顺着她的手指缝溢出来,她吓了一跳,原来慌忙中,她后爪那用力的一蹬,抓烂了妈妈的耳朵,哥哥忙拿出纸巾擦拭,这下子也没了再玩的兴致,他们一起回到家,哥哥拿出碘伏,帮妈妈涂了上去,小呜心里自责不已。

家的猫粮快要吃完了,袋底的口感就降低了不少,任凭妈妈倒的再多,她也吃不下去了,看着她塌下去的肚皮,妈妈眼里满是心疼。晚上,冒着倾盆大雨去了超市,买回来了半只鸡,在锅里炖了,然后切成小块,放在盆子里晾了一会,就端到了小呜的面前。

妈妈欣慰地看着小呜吃着美味的鸡肉,大快朵颐起来,才脚步轻快地去卧室脱下淋湿的外套,准备去洗澡。这是小呜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她看着平时最讨厌出门的宅女妈妈拿起雨伞果断地出了门,回来就开始煮肉,身上淋的雨滴还带着雨天草坪上的淡淡的臭氧味。

当妈妈准备停当,再次走进卫生间时,她已吃好了,顺势跟着溜进了进去,俯卧在妈妈脱下来的衣服上,闻着妈妈身上那好闻的味道,她的心里无比温暖,慢慢的,思绪又回到了云端,她的回忆总是停留在那里,不忍往下想,而今天,妈妈的爱,让她勇敢地打开了记忆的门。

那时,她还是一个在天界排着队,等待选妈妈的婴儿,投胎事务部,每天人满为患,她足足等了七七四十九个月,才争取到了这个机会,近期老是下雪,看不到地面,好不容易天放晴了,事务所才开始营业,她怀着激动的心情排在队伍里。

每个婴儿的头顶都有橙色的光亮,有的有一团,有的有两团,最多的有三团,每一团光代表一个可以选择的家人,而光的数量根据每个婴儿种下的仙草来计算,她在同样的时间里,帮助南山仙姑种下了两百棵仙草,每一百棵仙草可以得到一团光,因此她得到了两团。

轮到的婴儿就趴在云端观察来世的家人,几乎每个婴儿的首选都是妈妈,然后是兄弟姐妹,最后才是爸爸,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的地位那么低。

轮到她选择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妈妈走在下班的路上,眼里噙着泪水,因为白天的时候,她听同事说自己留守在家的女儿看到一年没见的妈妈,却叫她阿姨,她为这人间的心酸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她还看到这个妈妈扶一个陌生的老奶奶过马路,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她时,头顶就灭了一团光。

这时云层突然加重、下沉,要下雨了,登记员小精灵提醒她抓紧选,不然下雨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她选择了看看哥哥,这个家庭里面唯一的孩子,如果第二个选择看了想要放弃,那么第一个也视为自动放弃了,就得重新选择另外一家。

小精灵把镜头转向了不远的地方,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出现在小区里,他欢喜地看着一只小狗,天气寒冷,小狗的头顶一片白雪,他慢慢走过去,宠溺地抬手帮它轻轻拂去雪花,然后看了看天边的乌云,这时她看到了他的额头有一块小伤疤,便记住了,他领着小狗到底楼的门口躲雨了,随着乌云越来越低,她也做好了选择,这时头顶最后一团光,也灭了。

小精灵还给她看了投胎事务所的最后一个福利,就是未来家里的样子,她看到一个三室一厅的屋子,里面有干净的卫生间和整洁的厨房。

从此她就在天界开始了无限的期待,她要做妈妈最乖的孩子,做哥哥最宠爱的妹妹!

几天后,她就成功地进入了妈妈的肚子,像别的婴儿一样,她期待着被妈妈发现时的惊喜,直到有一天,妈妈惊慌地跟爸爸说,她可能怀孕了,爸爸也慌了,买来了孕测棒,妈妈看到了两条杠,就哭了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未来的妈妈会是这样的反应,跟她期待中的惊喜万分是天壤之别。

小精灵说过,这样的几率只是少数,可偏偏给她遇到了,她那样望穿秋水的等待,是多想来到这个童话般的世界呀。

妈妈六神无主地跟家人询问是否要留下她,那些家人们的推诿里都透着否定的态度。最后,妈妈和爸爸决定,不留她了。这些天里,她的心情跟着过山车,最后却得到了这个糟透了的结果。

四十五天后,妈妈一个人去了医院,在厕所里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道歉,说对不起她,她听得很难过,却也理解了妈妈的无奈,爸爸在外地工作,奶奶年纪大了,没有人帮忙,她无力兼顾生活和孩子,空欢喜了两个月,当妈妈躺在床上,做了无痛人流的时候,一切希望化为了泡影。

从此她成了一个被人类退了货的婴灵,她太小了,总是被其他婴灵欺负,她常常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

游荡了很久之后,她央求南山仙女,能否再为她种仙草,以得到重新投胎的机会,南山仙姑慈悲为怀,她无限怜悯地看着小小的她,答应允她种下500棵仙草,不过这次,只能做一只小动物,她选做一只猫,都说猫有九条命,生命多可贵呀。

她勤勤恳恳地种仙草,种下的仙草种子,需要浇灌其他仙草上清晨的露水,八八六十四天后发芽,还得用仙界罕见的蓝色仙光照耀,九九八十一天才能长大,她一次种下一百棵仙草,这让南山仙姑大为惊讶,很佩服她的毅力!

于是,两年之后,她出生在了小区的木头棚子里,让她没想到的,她竟然遇到了她那做了四十五天家人的哥哥和妈妈,当然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妈妈洗好澡,出来就看到了蹲守在浴室门口的小呜,那笃定又温顺的守护使她感动,她抬手无限怜爱地摸摸她的头,以往的这个时候,小呜总在屋子各处追逐嬉闹,可是今天却这么乖顺,妈妈不禁柔声对她说起了话,小呜,你在这里守着我吗?今天这么乖,真是个好宝宝呀!

这一瞬间,小呜觉得自己就是妈妈的乖女儿,她为自己的猫生感到了满足。

时间到了六月,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妈妈明显着急起来,他们每晚都会因为哥哥的作业而吵架,吵完妈妈就独自在卧室里伤心地哭泣,妈妈因为吃了不读书的苦,不想哥哥以后也像她一样,所以她很在意哥哥的成绩,而哥哥总是贪玩,每天放学后都跑到小明家去玩电脑游戏,直到妈妈回家前一刻,才急匆匆地赶回来,回来写一会作业,就开始逗她玩,她也因为哥哥不好好学习而生气,就伸出爪子,抓了他的手,他满手都是爪痕,却越挫越勇,跟她打闹起来,哎,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呀!

妈妈有时候会看着她发愣,她小心翼翼地思量着,心里有一丝担忧,那天她听到了妈妈跟家人商量,要把她送人了,她难过极了,她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团聚。

下班后,妈妈把她放在楼下,然后在偷偷趴在楼上的窗口观察,看她害怕地躲在了车下,过了许久也没出来,担心车子万一开动会很危险,妈妈跑回去跪在地上把她掏出来,抱她回了家。

哥哥很想留下她,却对此无能为力,爸爸支持送走,让她觉得当初没有选择看爸爸是对的。

在一个阴沉的早上,爸爸出门的时候,把她捎带上,去了一个陌生的小区,随意进入了一个楼栋里,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了,她追出去看着爸爸越走越远。

她从小就在屋子里长大,孤身一猫在陌生的户外让她害怕,于是她追了上去,寻着气味,进了原来的小区以后,气味就变淡了,她迷茫地在偌大的小区里转悠,喵呜喵呜地叫着妈妈和哥哥,可是叫了一天,嗓子喊哑了,也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小区的广场上人很多,她走了过去,时间已到了晚上,她又饿又渴,多希望能看到妈妈或者哥哥,领她回家,给她吃猫粮、喝凉开水。她寻了半天,看了无数遍每一个陌生的面孔,才想起来,妈妈和哥哥是很少出门的,最后就放弃了这寻找的念头。

现在,她只希望有人能够带她回家,让她活下去,可是随着天黑了,人们都回了家,还是没有人过来领她走,她爬上椅子,准备在这里休息了。

夜里,流浪猫在小区各处跳串,小呜看他们有的拖家带口,有的独自行动,无不行色匆匆,看来夜猫子真是名副其实。

她突然想起了她的猫妈妈,那个还没见过几次面的大狸花猫,刚出生时的几次难得的睁眼,视线里总是朦朦胧胧,她已经忘了她的样貌,经过了这几个月,想必妈妈和兄弟姐妹们早已把她忘了吧。

在这个饥饿、无助的夜晚,她想的更多的是和哥哥、妈妈在一起的温馨画面,不知不觉,潸然泪下。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大人们出来晒被子、晾衣服,她在椅子上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又躺了下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饥饿已让她头昏眼花,迷离的视线里,有一只白猫向她走来,尝试着向她问候,她连忙抬头,并支起前肢,白猫也是狸花,跟白猫的交流,让她很开心,他开门见山地告诉她,小区里有好吃的,不嫌弃的话,可以带她去寻食,小呜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一起走了。

白猫在前面带路,到了垃圾投放区,率先跳上一个垃圾桶,然后回头,示意她跟上,她纵身跳了上去,不料因为体力不支,差点因没抓牢垃圾桶边缘而掉下去,白猫接着跳进垃圾桶里面,翻出来一个鱼头,用嘴衔起,转身递给小呜,她只用一分钟,就使一个大鱼头下了肚,这下终于有了些精气神。

接着,白猫带她巡逻了一遍小区的角角落落,并告诉她,哪里有水喝,哪边的垃圾桶里有吃的。

在一棵棕榈树下的水泥平台上,有爱心人士投放的猫粮和水,小呜和白猫吃了起来,白猫又告诉她,在小区最边缘的树丛后面,有很多猫咪朋友,大家一起溜达玩耍,多交朋友,可以打发无聊的日子,小呜答应着,心里十分感激。

小呜就这样开始了她的流浪猫生活,因为有了白猫的帮助,她活下去不成问题了。

但是白猫也不是总在她身边,她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作为一只新来猫,首先必须学会生存的本领,当她摸清什么时间垃圾桶里有吃的,什么时间下水道里有水喝的时候,白猫已经三天没来看她了,这是出社会的第一个朋友,她还挺想念他的。

那天,她从一个楼栋跑向另一个楼栋觅食,突然出来一辆汽车,躲闪不及,车轮从她的前爪上碾压了过去,疼得她龇牙咧嘴,独自一猫在屋檐下的草丛里对着伤口舔舐了很久。

这伤导致了她这段时间再也跳不上那高高的垃圾桶了,她本是等着别的猫吃过了,最后一个爬上去的,这下,无论如何退让和努力都吃不到东西了,她躲在屋檐下流泪。望着人群茫然不知所措。

她拖着残疾的腿来到广场的椅子上,无力地躺在上面,看着人来人往,她每天都在观察,直到后来放弃希望,闭眼休息,她觉得不可能再看到妈妈和哥哥了。

广场上经常有小朋友来,有时候他们会带来零食,并打开给她吃,她总是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无论是薯条还是火腿肠,她都吃得一点不剩,添光最后一点味道。有的小朋友会在她吃饱了以后,回家接来水给她喝,她喝的时候,眼泪也下来了。

但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是友好的,可能广场附近的小朋友都知道这里来了一只不怕人的猫,那天突然来了一个暴躁的小胖墩,把她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瞬间脊骨像断裂了似的,疼得她爬了几次,才站起来,但她还是没走,依然爬上椅子躺着,她喜欢人类,喜欢他们的爱抚和友好,即使有被虐待的可能。再说,她也确实走不动了。

白猫在她受伤的第三天来了,看着她虚弱的身体和惶恐的神色,心疼地围着她着急打转,嘴里说,我真不该离开你的,小呜说,你没有错,白猫低着头,随即便走了。

过了一会,他吊来了一块圆圆的肉丸子,小呜吃着香喷喷的肉丸子,她知道白猫是最先跳上垃圾桶的猫,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好吃的,吃完了一抬头,发现白猫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深情地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吧,小呜心里一暖,轻轻地问,为什么?白猫说,因为我喜欢你呀!

小呜早已感觉到了白猫的爱意,可是他为什么总是不辞而别呢?她没有问,她觉得白猫喜欢她,这就够了,她温柔地依偎在白猫身边,望着广场周边的草丛里,射出来的灯光,打在绿色的叶子上,变得五颜六色,天空的星星眨巴着眼睛,温柔地看着大地,这巨大的浪漫好像突然跟她有了某种关联。

她从心里说,谢谢你,白猫。

从这天起,白猫就成了小呜的男朋友,不光给她送来食物,鼓励她下地走路,还给她讲了很多外面的事情,小呜看着高大威猛又细心的白猫,觉得自己幸福极了,这是从来都没有的感觉。

当小呜可以下地独自走路的时候,白猫又失踪了,这让小呜觉得很伤心,还好她可以自力更生了,虽然有些艰难,但活下去应该不是问题。

脚还是有些疼,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想要跳上垃圾桶还是有些难度,她多在路边溜达,以捡食人们掉落的食物。

歇息的时候她还是会回到广场的椅子上,有一天,一个小朋友领着奶奶过来,奶奶端着一碗泡饭,递到她的嘴边,她大口吃起来,奶奶用两个指头并排把米粒一点一点往她嘴边送,她喜欢被人这样细心地对待,这让她想起来在妈妈家的日子,她每次都一口气吃光光,这让奶奶很高兴。

有时候,她会随着奶奶去到她家里,吃过饭,躺在干净的地板上睡一觉,感觉很幸福。

附近的大人门也都知道了她这只不怕人的猫,因为她的乖巧可爱,有时候,年轻的阿姨也会带她回家,给她吃饭,容她休息。

那天,她在路边寻食,一个冰激凌的袋子里面,有一块正在融化的粉色冰激凌,她急忙过去舔舐起来,与此同时,路边过来一个小朋友,直直地盯着她,她太饿了,直到舔光了最后一口,才抬起头,她一下子呆住了,这是哥哥呀!哥哥同时也叫出了她的名字,小呜~她身子一震,这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措手不及,哥哥走过来,抚摸着她,看着她风餐露宿这些天,毛色已变得发枯,眼神疲惫,哥哥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马上抱起她,去往超市,买来一根火腿肠和矿泉水,在路边剥开,递到她嘴边,她吃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她照例在广场边的草丛里溜达,突然,听到耳边传来重复的叫她名字的声音,她停了下来,扭头看见妈妈在路边,哥哥跟在身后,她跑了过去,妈妈急切地把一个袋子放在水泥地上,打开袋口,餐盒里面一只鸡腿和一条鱼,以及一碗鱼汤,她马上吃了起来,妈妈跟哥哥讨论着她瘸着的脚,声音颤抖,哥哥提醒妈妈,克制点,路上还有别人,可是妈妈还是几乎跪了下来,蹲在小呜面前,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泪水在眼里打转。

吃完以后,妈妈抱着她回家,哥哥很高兴,对于哥哥发现了小呜这件事,妈妈不停地惊叹和赞赏,他们似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再次回家的小呜,已不复之前的软糯,变得孤僻,眼神凶狠,这是她这些天艰苦生存的证明,妈妈心在滴血,看着她来到了她的卧室里,又转身去了厨房,步伐比之前在家时,快了很多,然后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她一定是太累了,她躺下来的身体,显得骨瘦嶙峋,又细又长,眼睛似乎合不上地留着一条缝。

晚上,妈妈又纠结起来,跟哥哥商量着,还是要送她出去,妈妈听哥哥说,她有了男朋友,她说那才是正常的猫生。

第二天一早,妈妈给她煮了鱼,上班的时候,把小呜抱在怀里,出了门,小呜就警觉起来,回想起了上一次出门的可怕后果,下到二楼,小呜就开始挣扎了,她虽然瘦了很多,可是力量增强了不少,一个箭步,从妈妈怀里跳出来,二楼的奶奶家里正在做维修,为方便维修工出入,门是开着的,小呜顺势进了屋,妈妈上班快要迟到了,看她半天没出来,就下楼走了。

次日清晨,一家人还在睡梦中,妈妈就被楼下的咒骂声和棍子敲打的声音吵醒,期间还伴有小猫的惨叫,妈妈推开窗户,朝楼下一看,就惊呆了,小呜正在下面的窗户边,朝着楼上大声求救似的“喵呜喵呜”地叫着,一个棍子朝她身上挥去,似乎每一下,都想要了她的命,这时哥哥也醒了,他往下面一看,眼神悲伤,好像那棍子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果断抓起一件衣服就要下楼去救她。

咒骂声停了,棍子的敲打声也停了,哥哥说,奶奶,这是我家的猫。奶奶说,哎哟,你家的猫呀,不知道呢,那你带回去吧。过了一会,哥哥抱着猫回来了。

还好小呜没怎么受伤,她还是被放到了小区里,妈妈每天给她送食,她从公司里带回好吃的排骨,鱼肉,糖醋里脊,有时候自己煮鱼或者鸡肉,哥哥忍不住想吃了,就分吃一点。

妈妈看着奶奶耐心地用手撮着米粒喂她,心里五味杂陈。那个热心的阿姨说,这猫咋会不怕人呢,好奇怪的,阿姨说她可能会把她带回崇明岛老家,给她爸爸养,农村还是方便些,小区里会有偷狗贼、偷猫贼,她发现最近小区里的流浪猫明显变少了。而奶奶对妈妈每次带来的鸡鸭鱼肉很是好奇,问她,你们自己不吃的吗?妈妈说不吃。

哥哥有天领着妈妈去看小呜的男朋友白猫,白猫把小呜带到车棚的偏僻处,妈妈紧张地盯着,看他围着小呜时而亲昵地上前贴面、舔舐,时而殷勤的转圈,而小呜躺在地上,像个骄傲的女王,两只猫,你侬我侬地纠缠,妈妈紧张的眉头舒展开了,她把吃的放在他们的旁边,悄悄走远一点,小呜就带着男朋友一起过来吃了,妈妈满眼欣慰,往回走的时候,开心地像个嫁了女儿的老外婆。

有天晚上,妈妈加班回来已经很晚了,她去找小呜时,她在椅子上躺着,她似乎把广场当成了家,以前在家时,她守着白天,等到晚上和家人团聚,现在她守着黑夜,是为了白天很多人的来到吗?

离开时,妈妈抱起她,说带她回家,她猛然用力挣脱了,然后退回到广场边,蹲在灯柱旁,目送着妈妈和哥哥离开,妈妈心里猛的一震,一种来自小呜的内在的力量,在她心里蔓延开来,她明显感觉这力量使小呜高大了起来,而她自己却很低很低,一种低到地面的无力感,使她脚步虚空,行而不知所谓。

妈妈边走边频频回头,看她越来越小,她在广场边缘笃定地蹲守着,就像一个出嫁了的女儿,在自家的院子边,送别前来做客的妈妈,她一动不动,直到他们从视线里慢慢消失。

她长久地蹲坐在那里,像一尊小小的雕塑,坚定又深情的眼睛里,藏着无限的离愁……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上海开始了垃圾分类,哥哥想到了流浪猫觅食的问题,久久不言,面色凝重。

那年冬天,是六十年不遇的大寒冬,不知道她在哪里度过,是否随着那个好心的女士去了崇明岛呢?

小呜,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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