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的晚风吹过田野,夕阳正落在西边村庄的树稍上。要归巢的鸟儿还在天黑之前的狂欢,鸡慢慢的跺着步,炊烟正一缕一缕飘着。高低错落的房子,绿叶掩映下村庄,一条水泥路在村庄蜿蜒盘旋后伸出村外直通小学校。整个村庄静谧安闲。
一首婉转悠扬的弦子(二胡)曲调通过村庄传向远方。曲声优美如诗、宛然如画,曲风平和中正、雍容优雅。令人可观、可思、可品,聆之赏之,使人心气平和、如饮甘露。不用猜就知道,这是柳伯每晚的节目。
说起柳伯,村里大人小孩都熟悉。退休前他俩都是省城的柳伯的二胡拉的特别好,书法造诣也特别深。柳婶听说是在学校教音乐的,嗓音特别好。儿子是郑州二院著名的外科医生,一家人其乐融融。
其先村里人对柳伯不是特别熟悉,因为一家人都在外边,不常回来。村里人熟悉柳伯是在大概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柳伯的儿子因为抢救一个病人做了几个小时的手术,可能过于劳累吧,直接倒在了手术台脚下,一生抢救过无数病人的他,没来得及被同事抢救,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丢下孩子父母远去了。柳伯一家人回来了,是抱着儿子骨灰盒回来的,说是要叶落归根。下葬那天,柳婶在坟前弓着身子几乎把头埋进黄土里,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我的儿呀,你咋丢下我们不管了。“柳婶在坟前把头都磕破了,那血顺着脸一滴一滴滴到土里,还一个劲的要跳下墓穴里要去陪儿子,柳婶的哭声再也唤不回长眠的儿子。柳伯只是在干嚎,也许他已经哭干了眼泪。当一掀一掀的黄土渐渐的把他们优秀的儿子埋没时,送行的人围着刘伯刘婶想把他们拉起来,一边陪着老俩口落泪,甚至于刚懂事的小孩也跟着流眼泪。
柳伯儿子下葬后,柳伯就坐在坟前拉他心爱的二胡,一拉几个小时,那二胡的声音悲悲切切,如泣如诉,谁拉他也不起来,就那样深情专注的拨动着弦子,那目光是失去爱子的悲痛和落寞,刘婶在旁边机械化徒手挖旁边的黄土,一捧一捧的给儿子添坟,还一旁喃喃自语:”良子,你爸给你拉最喜欢听的曲子,你听到了吗?”直到天晚上也不肯回去,柳伯用二胡声呼唤失去的儿子,村里的人也一夜无眠,都在听着柳伯的二胡声中为他们的儿子送行。直到第二天天亮,柳伯二胡也拉不动了,柳婶的嗓子也失音了,眉头上磕出一个大包,伤口还在往外沁血。才被孙子和村里人强行拖回去。
埋葬完柳伯的儿子,一家人回郑州了,日子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柳伯的二胡声也渐渐淡出村里人的记忆。村里人再也不会想到,柳伯和柳婶又回来了,这次是带着孙子回来的,是警车还有好多警察护送回来的,孙子也很优秀,考上了一个知名的大学,毕业之后做了一名光荣的警察。孙子是在下班时间看到落水的小孩,二话不说跳下去救人,两个小孩救上来了,孙子却体力不支牺牲了。那天警车排的很长很长,很多孙子生前的同事同学还有村子里附近村里的人都赶来为柳伯的孙子送行,柳伯就这样在送行人们的哭泣中抱着骨灰盒缓缓的向墓地走去,那张放大的孙子的照片还残存着生前的气息,阳光帅气面带微笑,看到的人无不哀婉叹息,多好多帅的孩子,咋就走在爷爷奶奶前头了?一堆黄土埋葬了孙子的青春,也埋葬了柳伯柳婶的希望。
那晚,柳伯一样重复着几年前儿子去世时的悲伤,一样专注的拉着二胡。不同的是,孙子比儿子去世时更年轻,那神情仿佛灵魂出窍了,那晚好多孙子生前的同事和村里人听着柳伯拉二胡,陪着柳婶流泪。那二胡声的悲,像极了一个长者呼唤孩子的声音。世间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锥心之痛,无言以表,况且柳叔在几年之间先送走了儿子又送走了孙子。
柳伯就在村里安了家,说是离孩子近,有空还可以去看看他们,陪他们说说话。于是村里人为柳伯盖了几间平房,他们就在小村里安家落户了。柳伯酷爱拉二胡,每到夕阳西下时,柳伯便拿出那心爱的二胡,柳婶把凳子搬出来,细心的在腿上垫上一块布,便深情专注的拉起了二胡,拉到动情处,时而抬头看天空,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快,时而慢,柳伯把所有的感情都倾诉在这二胡声中。柳婶会唱戏,豫剧唱的特别好,有时应村里老人的请,柳伯拉二胡配乐,柳婶唱起老人们喜欢听的铡美案,三哭殿,有时也会唱朝阳沟,小二黑结婚的现代戏。柳婶唱戏特别有感情,常常老人们一边听一边感动的落泪,柳婶说,只有在唱戏时,柳伯拉二胡时,她才会心里舒畅点。她总说“孙子儿子都喜欢听二胡听戏,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听到的”。我想这是柳伯柳婶在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在想念他们失去的儿子和孙子。
柳叔喜欢养鸽子,他家鸽子不怕人,只要人去了,他会飞到你的肩头或者在你头顶盘旋,孩子们经常去柳叔家,拿点麦子玉米啥的和鸽子玩。村里人都是诚实善良的,总把自己家最新鲜的菜拿去给柳叔吃,他们自然是吃不完的,总会把这些菜送给没有种菜的人家。柳伯柳婶特别勤快,爱侍弄花草,所以他家小院特别美。春天就是一个小花园,百花齐放,馨香扑鼻。夏天就是清凉避暑的地方,冬天则会在家里生起一堆火,村里人都去烤火,啥时候去他们家,都是热热闹闹的。
柳伯柳婶对自己特别节俭,但对别人却非常慷慨,村里有小孩交不起学费的,他只要知道,就会帮忙交上,还钱时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收。村东头有一家特别可怜,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带一个三十多岁的智障儿子,长年没有吃过肉,柳伯隔三差五的买点肉给他们家送去,还帮他们家通了水电,过年时还给她们家送米送面。那老人感动的只差给柳伯跪下磕头,说他们是活菩萨。每到秋收的季节,柳伯柳婶就会去地里拾花生,看着他们佝偻的身躯还有那风中的白发,好多人说别捡了,回头送点给他们吃,但老两口不干,说这是自己劳动所得。
由于柳伯柳婶有文化,好多家里有不听话学习不好的小孩,都找柳伯柳婶辅导,一到放学时,柳伯家就像一个小教室,大小的孩子都在他家写作业,两个老人指导完这个又指导那个,去柳伯家还有一点好,就是他家有取之不尽的零食,大人小孩去都有。只有这时,才会看到柳伯柳婶会心的笑容。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吃过饭,也会去柳伯家,听柳伯拉拉二胡,这成了村里人的一个习惯也成了小村的一道风景。
我特别喜欢听二胡声,所以休假在家时我也会去柳伯家,静静的喝着茶,听着柳伯二胡的声音,没有奔波劳碌,没有喧嚣浮躁,在二胡声的世界里安享光阴,寻找回归心灵的瞬间。那声音有时如涓涓细流逐渐壮大成形,不断寻找出路,有时如溪流穿山越岭、飞沙走石,一步步迈向人生的辉煌顶峰;在最精彩的弹奏中,让人感到它与命运的抗争,有获得、有成就,但也有折翼、有损伤;仿佛经历大起大落、悲欢离合后,生命学会了接受与放下;有时也会奏响胜利的凯歌,一段崭新而精彩的人生开始了……每每至此,我都几欲落泪,有种脱胎换骨的新生之感,又有着海阔天空般的释然。那就是柳伯的二胡声给我的启迪与力量吧。
今年清明节回去,离村庄老远就听到熟悉的二胡声音,那是我熟悉的二胡曲子《父亲》。是啊,每逢佳节倍思亲,多希望柳伯能天天拉上开心的曲子,安享幸福的晚年。
每次看到柳伯,就感觉他身上带着阳光,虽然经历过风雨寒霜,还能微笑面对生活,给小村的人带去欢笑带去温暖。而我们这些遇到一点挫折就抱怨的人,是不是该从柳伯身上悟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