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每天晚上11点27分都要去自家的后花园,但是她从来不清楚整个园子是什么样子,因为每个白天她都很忙。
四月四日,雨。晚上11点27分,闹钟响了三声。该出发了。苏小姐像往常一样选择了她最爱的绿色旗袍,外搭灰色的呢绒大衣,脚上是白日的黒靴。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个点应该早已歇息了,但苏小姐自诩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标杆,所以,自去年11月搬到这个独墅,苏小姐就开始这个不同寻常之旅,每晚11点27分,走向后花园,迎接彻底的黑暗,然后在凌晨一点归去。
今日的夜色有几分深沉,夹杂些微雨,显得更幽暗几分。穿过西门,从住宅到花园中间有一段曲折长廊。由于北风微急,所以走到花园的门口时,苏小姐右肩有些微湿。看来今夜是不能尽兴畅游一番了。不过,花园里有一个小三间的屋宅,名曰:听雨轩。放下雨伞,苏小姐在窗台摸到火器,点上煤油灯,然后坐在书桌前,盖上毛毯,准备好笔墨,翻开报纸,开始了今日的奋笔疾书。新时代要有新面貌,听雨轩的人不再听雨。是的,苏小姐是一名记者,自认只有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爬的越高才能看清一切黑暗势力。所以她的文章多以批判为主。今日工作时,隔壁的姜博士,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讲了什么“三从四德”,哼,变相的男尊女卑主义,再想想周围的人的起哄,于是怒从心生,下笔如流水。不一会儿,一篇大义凛然的讽刺大男人主义的文章就写完了,仔细阅读之后,再润色几笔,越读心情越畅快,仿佛看到了姜博士那求饶的嘴脸。料想明日肯定也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嘴角不由的上扬。等一切整理完毕之后,时间正好一点,伸个懒腰,今晚又将迎来一个好梦的睡眠。
六月十五日,晴。闹钟响了三下,苏小姐伸伸懒腰,衣服还是精心挑选了一番。去后花园,是件庄重的事,需认真对待。今日,气温舒适,苏小姐钟爱绿旗袍,外搭白色针织衫,脚踩黑色低跟布鞋。穿过长廊,心情甚好,今日也可尽兴一番。花园没有路灯,家里早没有废弃的灯笼,而今晚,柔光月洒,树影婆娑。苏小姐依然选择了自己熟悉的主道,周围暗香扑鼻,应该是丁香吧,香味如此浓烈。悉数自己这多半年的经历,好像从来没有出游的活动,为什么呢。这个花园自己应该很是熟悉,但这个花园都有什么花呢,为什么不给这个花园安装灯呢?还没来得及仔细细想这些东西,就突然又想到今日采访,一个30岁的壮年偷盗案,30岁,正当壮年,苟且而活,可恨,可惜,可悲。于是,愤然走向“听雨轩”,匆忙点灯,开始今日书写。簌簌风声似是一阵阵怒吼,总在夜色深处骚动,不过,苏小姐依然相信明日又将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九月二十日,晴。闹钟终于响了,多悦耳的声音啊。苏小姐早已换好了衣服,迫不及待的走向西门。树叶开始掉落,踩在脚下会有轻微的响声。今日工作时,白主编被调到别的部门,临走时送给苏小姐一本书——《大学》。尽管苏小姐认为自己早已过了学生时期,但“平天下”的志气从未磨灭,也不知道这白主编是什么意思,干嘛送这本书呢?今夜没有鸟叫声,秋天到了,是不是这些鸟儿也要准备飞走了呢。不知怎的,苏小姐突然想知道这片园子里到底有没有鸟巢,但四周暗沉,寂静的有点冷。嗯,一定要安装个路灯,不,要不然还是选择一个白天来游玩吧。夜路走的多了,路就不那么黑了。这是第一次,苏小姐改变了自己路线,尝试了旁边的小道,绕过“听雨轩”,到达了花园的围墙。原来,这花园是这么大呢。但具体多大呢?这里面会有那些果树呢?得,拿个笔记下来吧,赶紧回到“听雨轩”,像小孩子的十万个为什么般的脑海中有数不尽的好奇。直到凌晨两点,才懒懒归去,也不知明日天气如何。
十月十三日,雨。苏小姐盯着闹钟看了许久,在秒针一秒一秒滴答缓慢的步伐中迎来了11点27分。她急匆匆走到西门,赫然发现自己依然穿着工作时的简装,怎么这么粗心,明明有足够的时间,自己为什么没有换衣服呢。不过,苏小姐自诩的强烈的使命感依然促使她奔向长廊。天公不作美,秋风秋雨折佳人,今夜的苏小姐也只能在“听雨轩”短暂停留。今日报社人事大调整,许多熟悉的朋友选择离开,一些年轻的新的面孔甚是张扬。不过有一点,苏小姐十分想不明白,自己也算是新时代女性的中坚力量,明明已经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为什么有些话不能像以前那样痛快的说出来了呢?即使偶尔讥讽几句,却又显得那么空洞。黔驴之技吗?与此同时,苏小姐也收到了另一家报社的邀请函,对方十分欣赏苏小姐目前的写作风格,并承诺会给予十分丰厚的待遇。但苏小姐一直标榜自己视金钱如粪土,所以,钱不在苏小姐的考虑范围,但能够保持本性,岂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忽又想起对方报社汇聚一群口才十分了得的精英,自己恐怕是没有竞争优势。所以到底是选择离开,还是选择留下呢。沉沉的夜色,淅淅的雨声挡住了一切的私语。子时夜半,苏小姐依然没有想明白。但确定了一件事,白天的园子是什么样子,苏小姐很想看看。
十二月二十日,晴。苏小姐今日搬家。一切行李准备妥当,司机询问苏小姐是否有遗漏的东西,苏小姐想了半天,一个念头突然闪过,那个园子,然后就急匆匆向西门跑去。白日里的园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方形的,还是圆形的?园子都有什么树,槐树,杨树,柳树,还是桃树?院子里是否有鸟巢,大雁,乌鸦,喜鹊?离开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急切瞬间溢满心田,似乎只要在白天走进那个园子,就能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冬天的风有点冷,苏小姐跑的有些气喘。但推开园子的大门,苏小姐只看到了一片秃秃的树干,甚是萧条。苏小姐细细的望着每一个枝干,但即使从细枝末节中也寻不到半个鸟巢。没有枝叶,苏小姐也分不清什么树种,只看到“听雨轩”原来一直处于园子入口的地方。曾经以为很大的园子,原来很小。匆忙三眼过后,苏小姐确认,这是一个普通的园子,她失望的离开了。
次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11点27分,苏小姐虽已没有“夜游”的习惯,但保持了看书的嗜好。恍惚中忆起曾经的园子,那是什么样子的园子,不记得全貌,但好像是圣洁与伟大的存在。这似乎可以是她与朋友闲聊的又一辉煌谈资。嗯,可以说道说道。苏小姐今日选择的是《大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咬文嚼字中,苏小姐好像听见了下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