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闲暇,携妻下午爬山。
爬的是往岭头的山,岭头是一直以来想去却从未去过的一个村庄,从学校到工作,从轻狂到不惑,二十余年心愿未竟。据说那是一方净土,住着淳朴的村民,栽种着纯天然的稻米菜香,饲养着无污染的鸡鸭牛羊,有无数香菇笋干、吃之不尽、取之不竭。曾几何时,赶集之日,在集市外沿、街边角落,总见岭头村民,面前摆着各色农作成果,或坐或蹲,苦等采购。但今时已非昔日,那些勤苦身影早已不复再见,岭头,也变得神秘起来。
往旧水泥厂走,再从左边公路上去,走完斜坡即遇岔路,与妻不知左右,随便选了左边,走着发现这是环山脚绕往北矿之路。于是回头,自岔路处往右而行,不远见一上山小路,拾腿便上。穿过一小片竹林后沿山路迎头直上,这路陡且小,有一小段鼻梁几可触壁,与妻一番忐忑中向上攀爬。横穿一片茶园后,才见这路竟是与北矿公路汇合,沿往山上而去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沿着公路走一小段后,见一较宽山路自公路左边绵延直上,心道这总是了吧,与妻踏步行去。
虽春天未过,却已热浪来袭。我头戴牛仔帽,鼻架墨镜,腰间包里塞着手机钥匙等杂物,手里拿着水,自在前头开路。妻撑着伞,默不作声,亦步亦趋紧跟我身后。这路较之前宽些,也好走些,走不多久,汗水自发际汨汨滋出,肆无忌惮自额头蠕淌而下,在眉沿凝聚成珠,悬悬欲滴,我取下墨镜,伸袖擦去这汗水。回头看妻,更是不堪,脸红耳赤,汗水露珠般挂满脸颊,吃力地一步一步紧跟着我。见我回头,她笑笑说我们休息一会吧,于是与妻于一坡顶迎风处昂立休息。山风吹来,凉意惬爽,远眺矿区,各色屋瓴,白蓝相间,四面环山,绿意盎然。站了一会,喝几口水后,沿着曲折山路,妻在前我在后,继续前行。
妻走得越来越艰难了,说还是你走前面吧,我说我走前面你会跟不上,妻说没事,你走一段停下来等我就行。于是我又走在前面,走一段等妻一段,妻累了休息我就陪着休息,这上山的速度就越发慢了。路在峰谷间转换,坡顶时烈日高照,热气袭人,山谷间却阴凉阵阵,飞虫扰人。这不知名小虫,围绕着头顶周遭嗡嗡嗡的飞个不停,我摘下帽子,一挥,嗡嗡声消失一会旋即又绕了回来,赶之不走,确实烦人。总想快步穿过山谷,到开阔向阳之地,可这山路却是谷间树荫来得更多。这树荫下的山路,如隧道般,曲径通幽,繁茂的树叶把头顶的阳光完全遮盖,往前望去,地上一路枯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却不得不提防着树叶掩盖下的小石子硌脚。
妻越发走得慢了,抬头望着比高的山头,她越发的没底气,说我们还是回去吧,也不知道这路对不对,更不知道还有多远,呆会怎么回家啊?我看看时间,还不到三点,心想在离天黑前两个小时往回走应该可以回到家,于是给妻鼓劲。说我们再到下一个山头看看,应该不远了,我说因为路是从未走过的路,也不知前方还有多远才能到达目的,所以我们会越走越累,因为心里没底,我们需要把下一个山头当做终点来走,这样有了目标路就不远了。妻拗不过我,点点头迈开腿,继续。
这会走到了之字型一直曲折向上的路了,往上望去只见密密树叶透下的点点阳光,往下就见妻强撑着的脚步艰难的跟着。已经没有方向感了,也望不见外面的山,只能闷着头往上再往上。妻实在累得不行了,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吃点水果吧,于是与妻在一个转角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头依偎着坐了下来,吃苹果,喝水,休息。妻问是不是真的想走到岭头去,我说试试吧,实在不行我们必须在四点半之前走回头的路,看着我兴致勃勃,妻不忍拂了我意,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曾想这休息后往上一个“之”字没走完,竟然就到了公路了,我兴奋的向妻说我们到公路了我们到公路了,妻也掩不住兴奋,说早知道这几步就到公路也不用停下来休息吃什么水果了。说是公路,其实就是比山路更宽些也更为平坦些而已,四个轮子的车肯定是没办法走的,水平高的摩托车手应该还能凑合着骑行,但对我们来说,这已经算是阳光大道了,妻长舒了一口气说这样的路我就不怕了。
沿着公路往前走,基本是平路或者往下的路,与妻迈开大步,一路的欢快,一路的舒畅,甚或有一些雀跃,抬头阳光明媚啊,环顾绿意怡人啊,迎面山风清爽啊……正惬意间,冷不丁迎面冒出一人,蹬蹬蹬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见到我们愣住了,站定了不说话。我一打量,来人约莫五十开外,上身穿一蓝布衣服,下身穿一黑色布裤,脚上套一解放鞋,手拿一长长竹棍,站在路中间,一脸的错愕。。我赶紧的搭讪问道:“你好大叔,这里离岭头还有多远啊?”他笑了起来,露出几颗亮闪闪的金色门牙:“哦,岭头啊,还有一小段距离,大概得有一公里多吧,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们是来玩的,周末没事爬山玩的,想如果不远就到岭头去看看”“哦,这样,不太远不太远,一公里多就到了,哦,你们有看见羊群没有啊?”“羊群?没有啊,我们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你在找羊吗?”“是啊,是啊,哦,没事没事,那我再找找,我再找找”, 擦身而过之际,见他一脸谦卑的笑容让在路边,油然的心头滋生出一种亲切,这才想起刚才我用的是老家话与他交谈,这,应是老乡的亲切感吧。
接下来的路走得很是顺畅,只是还是觉得路挺长。妻说那人是不是骗我们,这何止一公里啊?我说人家说的是一公里多,可没说只一公里啊,反正都走到这份上了,怎么滴也得走下去吧,实在不成我们晚上就留宿村民家如何?回头望妻,发现她莫名红了脸,嗔着说了句“神经”。顿了一会,问我身上有没有带钱,我说有的,我出门前往包里塞了三百块钱,你要干么呢?妻摇了摇早已喝光水的矿泉水瓶说,我们得买水吧,再说如果要留宿也得给人家钱吧。嘿嘿,我心里突然滋生出一种暖洋洋的东西,思绪恍然间飞回十几年前与妻热恋的那段青春,忍不住拿眼瞧妻,才发现妻也拿眼瞧着我,眼中流淌着同样的一种温暖,妻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妻问是什么?我说是什么和什么,妻眼中那抹温暖更甚了。女人,真情流露的时候是最美的。
越走前方越发的绿了,心情也越发美好了起来,绿的是竹林,成片成片的竹林,满山遍野的竹林,支支俊挺,簇簇拥繁,脑海中浮现出金庸大师《笑傲江湖》中洛阳城绿竹巷的情景,应不过如此吧。
绕过一个山坡,尚未穿出竹林,眼前蓦然映出如画一般景象。透过高耸翠绿的竹子,几幢民屋悄然浮现,详和而安静,纯朴而自然。黄色的土墙黑色的土瓦,三角的屋脊高挑的屋檐,大门上贴着红通通的春联,门边随意竖立着烧炊柴木。静谧,没一丝暄嚣,没一丝浮燥;悠闲,没一丝匆促,没一丝浮华。就是那么安逸,恬静,无声无息的矗立着,任你山外风起云涌,一切,与他无干。屋前往下,层叠着无序的稻田,顺势而成,错漏无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一簇一簇黑色的稻茬,横一道来竖一道去,把一块块恣意而成的稻田画出横平坚直的格子,在阳光的衬映下,波光四射,星罗棋布,黑白分明,令人浮想联翩。
在村里徜徉,不觉天色渐晚,只能与妻转头而归。一路思绪飞扬,连番生叹,暇想陶公当年,是否就因错入此间而就千古奇文呢?一番诗情画意,油然而生。只叹手拙,无法尽绘此情此景,言之三四,终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