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凉薄如水，星星在天上成对成对的跳着，一两只野猫的叫声时远时近。城市喧嚣的灯光下，洗发店门前穿着艳丽的女子和几个喝醉的大汉混在一起，然后忽然就又消失了。
我关上窗帘，心里鄙视着看到的一切。习惯性的掏出香烟。这款香烟烟盒棱角突兀，烟味浓烈厚重，因此这款女士烟被比作，义无反顾、完完全全、以至丧失自我的爱。
“洗发店的那些女孩，一定抽不了这个烟吧。”我想。“这么浓的烟味，不是谁都承受了的。”想到这里，忽然被呛了一下，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然后四周安静下来，黑暗在我旁边伺机潜伏，仿佛一只待发的野兽，忽然就跳到了我面前，对着我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孤独和我一并吞没。
我没有动。
我想起了一个身影，是错觉。
然后楼下阿婆们谈话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这些女孩子真是不懂自爱，都知道别人有老公，还是出来在这做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不知羞耻！迟早被抓进局子里去。”
我想，这样的女孩子，真讨厌，破坏别人的家庭，浸猪笼，凌迟，斩首，墨面，骑木驴，铁处女……怎么样的刑罚都不为过。
另一个阿婆说：“呦呦呦，就你想的多，你没看刚刚我们的片警不也进去玩了？要不是那些臭男人想来这里，你以为那些女的有的卖啊？”
我内心附和道：渣男的确多。什么文章，什么陈赫，就连我一直以为的模范林丹也是。他们明明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可还是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这个时候心里忽然被针扎了下，忽然又想起那个身影，他……他不是渣男，他那么的好，他只是被那个婊子迷惑了，对，一定是这样的！我相信他！
何况，他明天就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对不对，意鸿哥？
二
我生下来的时候，是在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那时候我们刚搬家，别人是从穷苦的山村搬到繁华的都市，而我们却刚好相反。
一开始我还是有点玩伴的，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用水和着泥巴，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要不就偷偷拿来肥皂，做成肥皂水，然后把柳枝做成的细管吹出五颜六色的泡泡；一群人在一起吵吵闹闹，一起玩耍。那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候。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了我和他们的不同。每次黄昏，太阳把天空染成血红色的时候，他们的父亲，或者是母亲就会来这块野地找他们吃饭。他们总是其乐融融，如果是他们妈妈来，总会甜蜜的责备：“你怎么又把衣服弄脏了？下次不让你出来玩了。”；如果是他们爸爸来，总会问“玩的开心吗？走喽，回家吃饭喽！”
而我，永远都只听到我妈说：“回家吃饭。”声音有点疲惫。
于是有一天他们问：“你的爸爸呢？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妈妈说爸爸在外面工作呢，不怎么回来。”
然后某天，终于有人查清楚了我的底细。
“你骗人，我妈妈告诉我，你爸爸贪污，被抓起来了，你爸爸是个贪污犯！”
年幼的我不知道什么是贪污犯，但是听他们的语气，贪污犯可不是什么好词。
我着急的为我爸爸辩护：“你爸才是贪污犯呢！我爸不是，不是！”
“如果你爸不是贪污被抓起来了，怎么会一直不出现？我妈说要我离你远一点，免得以后出息了也学你爸贪污！”童稚的声音里有着不可违抗的语气。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孩子的天真和虚荣，会是多么可怕的武器。他们的话语里总是充满“我什么都知道”的自信，毫不保留地散发着恶意，充满这来自这个世界的误解与嘲讽。
天真从来都不会无邪。
“我妈妈也这样跟我说。她说老鼠的儿子喜欢打洞，你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很高傲，像极了俾昵天地的诸神，而我就像是犯了重罪被放逐在孤岛的囚犯。
可是，我犯了什么错呢？我只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父亲一面的小孩子。
哼，连他们的妈妈说的话都差不多！可是没人发现我这个“没有爸爸”的怪物，前几天还是他们很好的玩伴。
我身边的孩子忽然少了，和我慢慢的疏远，不愿和我一起玩耍。甚至有一些人围成一个圈，把我包在最中心，然后大喊着“贪污犯”，围着我叫着，跳着转圈。组成圈子的一群人发出很快活很高兴的笑声；而我坐在圈子的中心，无助的哭着，四面八方的“贪污犯”挤进我的耳朵里，撕破我的耳膜，我几乎听不见除了“贪污犯”以外的其他声音。
他们看我哭，于是跳的更起劲了。
我一次次的擦着眼泪，每擦一滴，心就麻木一分。人的内心是多么敏感，那些被他们视为乐趣的东西，对我而言却是最细微的凌迟。我发现，原来和别人不同不是一件好事。那意味着孤独与隔绝。
好在意鸿哥不会和那些妖艳贱货一样。他是一群玩伴里没有远离我的那个。
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大哥哥，穿着带有补丁却干净的衬衣，清澈的眼睛就那么摆放在他清瘦的脸上。怎么说呢？质朴，素雅，甚至是穷尽这几年我在中文系看过的所有好词都难以形容他的俊朗。
他是邻居家的孩子，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领导气质，孩子里面有着超高的人气。
有人在我面前说我爸的时候，他总会出来制止。甚至那天，一群人围着我喊“贪污犯”的时候，也是他冲进圈子带我出来，然后大骂那些无趣的小屁孩，甚至和几个人打了起来。
那天我泪眼朦胧，擦着鼻涕问他：“他们说我爸是贪污犯，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挠挠头：“当然愿意了，我妈说，贪污不贪污是你爸的事情，你是个好孩子，你爸做什么和你没关系。”
我破涕为笑。我真的，从未发现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帅气。
再后来看《大话西游》，紫霞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我总会想起他冲进孩子堆的那一刻，我看中的人，真的好帅气啊！
也因为他的庇护和人气，我身边也重新回来了些玩伴，可是我的内心深处，始终和其他人保持着礼貌的疏远。
三
转眼就到了上学的年纪。
我家离学校不算近，必须爬过一座山，山路弯弯曲曲蔓延不知道有多难走，晴天还好，只是走起来硌脚；到了雨天，走两步就要摔一跤，然后满衣服和裤子都是泥。好在意宏哥一直陪着我，他的手一直轻轻拉着我的袖子，生怕我跌倒。我不想走的时候，他就背着我走。我贪婪的吮吸他身上的香气，道路有多崎岖，他的肩膀就有多宽阔。我贪恋他的背，那仿佛是我专属的一个位置，不过为了不让他太累，我也是趴一趴就下来。那条路承载了我们太多的欢声笑语。
不过有一次真的吓到我了。天已经快昏暗，我在熟悉的路上跳来跳去，把意鸿哥甩在后面不远处。忽然就听见旁边的草丛有响声，等我定睛一看，发现一条凶猛的大狗在盯着我看，它巨大的眼睛在昏暗的光下闪烁着绿色的幽光，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双爪就那么放在地上，两条后腿稍微缩了缩，一副蓄势待发要冲上来的样子。
然后它就真的扑上来了，我甚至隔着老远闻到了它嘴里的腥臭味。
我吓呆了，甚至忘了喊出来，腿已经被吓得走不动了，只能下意识的用手护住头，不让这只畜牲直接咬碎我的喉咙。我被它扑倒在地，感受到来自其他物种强健的怪力，根本动弹不得。它疯狂的咬着我的胳膊，红色的血液飞溅，染红了路旁的蒲公英。
或许，是要死了吧，也好，像我这样没人喜欢的怪物，因为父亲是贪污犯而被所有人讨厌的人，被野狗吃了，结局也不算太差。
我想起上学的时候，路过老师办公室，听他们说起我：“额，别人说她爸是贪污犯，然后就打起来了，看起来挺文静的，打人倒是很有力气……没想到她爸是这样的人。贪污犯是国家的蛀虫，搜刮的……小孩子，打个架没什么，更何况是和贪污犯的女儿……”呵呵，我什么时候被老师打上那样的标签都不知道。
平常下课的时候，总会有人过来问我一些问题调笑我。
有些人问的很直接，“你爸真的是贪污犯吗？”他看我没有反应，于是循循善诱“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有些人问的很高端，“我真同情你，你爸这样，你还能有心态上学。”但在我耳朵里，它是这样的：你看，我都知道了，你就别狡辩了。而且，谁给你上学的勇气的？梁静茹吗？
他们居高临下的样子，仿佛是在看玩具一般的打量，以及施舍的姿态放出的怜悯，让我想笑，又很想哭。
而意鸿哥高我几级，和我不同班，他完全没办法在我们班保护我。所以，每次在路上，他都会想尽方法逗我笑，我也假装每天都过得很愉快，然后陪他笑。
可是我还是很难受。
所以虽然我极力护着自己，不让狗咬到我关键的地方，可是我的内心很平静，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死亡的来临。
只是我斜了一下头，看到意鸿哥疯了一般朝我跑过来，我忽然觉得很满足，要不是手上传来的痛觉让我面目狰狞，说不定我会幸福的笑一笑。
说不定，这次真的要再见了呢。
然后我就隐约看到意鸿哥和这只狗打了起来；
然后模模糊糊听到一声枪响，意鸿哥筋疲力尽，倒在了地上。
两个人操着外地口音，来到意鸿哥面前，把野狗用绳子绑起来，说：“追了这么几天，终于追到这只杂种了。这一身狼皮就够我们吃几天肉，睡几天娘们，呵呵！真他娘赚！”
“之前已经打了它一枪了，还挺能跑，他大爷的！哎大哥，这两个小孩怎么办，要不要……？”然后他举起猎枪，对着意鸿哥，眼睛却看着我。
“老六，算了。我们只是偷着杀几只畜牲糊糊口，犯不上再做一些杀人的事情。再说只是两个还念书的小娃娃，看到了又能咋滴？”
然后那个“大哥”过来检查了下我的手臂，从口袋拿出一点草药放在上面，然后低头，抽了口旱烟，呢喃道：“他娘的，希望以后这两个娃子好好念书，不会和我们一样废物。”然后又大声说“我们快走吧，刚从枪声有点大，人应该快来了。走快点，免得被人看见，招来条子就不好了。”
于是莫名其妙，没死在狼嘴里，也没死在偷猎者的子弹下。
劫后余生，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会想起，在看到狼的时候，意鸿哥不是跑开，而是跑过来救我；而偷猎者举着枪对着他的时候，他说“能不能让她走”。为了我，他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我满满的都是感动。
虽然我迷迷糊糊的，但是发生了什么我都很清楚。我忽然觉得，不该如此轻易的面对死亡，我为当时觉得“死亡就是解脱”而觉得愧疚。有个人为我的生命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他让我对生命是那么的热爱，他让我变的贪生怕死，可是我好迷恋这种感觉。
四
没有人会一直陪伴你，我早就知道了。
哪怕是意鸿哥，他也要上大学，也要去找属于他的未来。
他要走的时候，全村欢送，每个人都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各种好话，说他是什么全村人的骄傲，打他生下来四婆就看出你的不凡什么的。
在我看来，虽然他们的表情虚伪的要死，但是说的却是实话。
忘说了，每个人都几乎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出息了可千万别忘了我啊，你小时候我还……”
意鸿哥拿捏这些人情世故总是很恰当，他也笑着对每个人做出回应，笑的时间长了表情有点僵硬，仿佛戴了一个面具似的。
我们私下见面的时候，我紧紧的抱住他，说我不想让他走，我想让他陪我。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说，傻丫头，我现在不能陪着你，我要去上学的，不过你看这是什么？
他变魔术般变出两个狗尾草编出的戒指：“曹海女士，你愿意以后嫁给白意鸿先生为妻吗？不论健康或是疾病，不论贫穷或是富贵，执子之手，永不言弃？”
“我愿意。意鸿哥，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我一直觉得，终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以至于，我忘了反过来问他。
“拿了我的圈圈，你就是我的人了噢。”他调笑似的看我，帮我把狗尾草编的戒指戴在我的右手中指上，而我只管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于是乎，两个年轻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卿卿我我，私定终生，干柴烈火，四下无人……然后，等等，你想知道细节吗？哼，收起你那猥琐的笑容，我不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的。
他走之前，很正式的和我订了婚，把我手上那个狗尾巴草换成了银戒指。
很多人说我配不上他，村子里大多数人都说“可惜了，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娃，怎么就结了这么一个孽缘，会和一个贪污犯的女儿在一起？”
有的也喜欢意鸿哥的女孩，明里暗里的叫我“狐媚子”。
我完全不在意，全当他们是羡慕嫉妒恨。我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我要背着上一代的耻辱活着？我是一个好女孩，我的心，我的灵魂都纯净无比，里面最纯洁的颜色叫做白意鸿。所以，别人想什么，我不在意。
倒是订婚的时候，我妈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但我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哎，难得糊涂，难得糊涂，随缘吧。”
五
意鸿哥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连过年都不回家。在那里，有着电视里成栋的高楼；游乐园里有过山车，还有适合女孩子玩耍的旋转木马；电影院里的白色大幕上，会放着各种各样的电影。那些我都不曾见过。意鸿哥说，他多希望，有一天他能带着我一起去看他看到的一切。
我时常在我妈面前炫耀他给我写的信，因为我没有别人来分享我的喜悦。
快问我为什么不用电话，转用写信？其实当时我们村子电话很普及了，可是意鸿哥说：“你知道吗？我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你说，可拿起电话听到你的声音，脑子里除了你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给你写信吧，在城市里，虽然写信虽然已经不流行了，可我还是想保持那种罗曼蒂克的感觉。”
虽然我不知道罗曼蒂克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那应该是比蜂蜜还甜，比山泉还甘醇的东西吧。
后来他给我写信就不写他的见闻了，而是现代诗。他说，他最喜欢徐志摩的诗，最欣赏他的才气。我至今记得他信里那种对徐志摩推崇的语气，甚至因为一遍遍读他的信，背下来徐志摩的一些诗：
轻吟一句情话，执笔一副情画。
绽放一地情花，…………
爱像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华。
要不就是“我是天边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要不就是“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管他的，他信里出现的诗，一定是徐志摩的！
我喜欢的人真好啊，他有着来自另外一个诗人的浪漫，他整个人也仿佛诗一样浪漫潇洒，好一个翩翩少年！
直到有一天，他的信里写道：“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是而已。”
他还写到一个叫做沈梦然的女孩子，他们文学社社长，大家闺秀，灵气十足；他对她大加夸赞。
我嗅到了情敌的气息，给他回信：是不是因为我看不懂徐志摩，不知道什么是罗曼蒂克，所以你开始讨厌我了呢？你那么好，一定不会抛弃我的，是吧；你为了我甚至连生命都愿意付出，是吧？所以董梦然，只是你的普通朋友，是吧？
他回答：“我真的很喜欢你吃醋的样子！”之后就很少给我写信了。
我偶尔问妈妈，你说时间和见识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吗？妈妈沉默片刻，回答“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改变，但是有的东西是不变的。你要相信小白，爱你是不会变的，他写信少了可能是因为忙，你要多体谅他。”妈妈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的有点紧。
我觉得，对啊，他那么爱我，他的爱是一定不会变的。我很坚定。他命里唯一的灵魂伴侣，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后来我努力上了一所二本大学，中文系，地点在他的城市。我想离我的徐志摩近一点，听听他的故事，看看他的风景，我想知道他所喜欢的诗人有多好。
然后，我听说我的未婚夫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不，他那么好，不会抛弃我的。他甚至愿意为了我放弃生命！我想起那天他冲进孩子堆拉我出来的情景；想起他为了我和一只受伤的狼搏斗；想起他宽阔的肩膀；想起他的狗尾草戒指。
所以，他结婚一定是，只能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小三，狐狸精！
“喂，意鸿哥，我要来你的城市了！我好开心啊！”
电话那边顿了顿，才发出声音：“好啊，欢迎。”
我忽然明白了，那停顿的一下，是什么意思。
六
我从别人，比如他们系的老师，宿管，还有他给我的解释里听说了他的故事。
意鸿哥很优秀，在大二开始时曾接连三次走上礼堂的讲台去领三种奖章，传为美谈。然而，于意鸿哥来说，最好的事是在这儿认识沈梦然，两人陷入热恋。
沈家公主可不简单，人美声甜文化高，偏爱民国的历史，最喜欢“新月派”的诗。她自建“新月文学社”，和意鸿哥“真真是天仙一般的绝配”。
然而和所有烂俗小说一样，女方家长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沈梦然他爸，赫赫有名的归国华侨，还是个很有名望的医生；而意鸿哥不过是山野村夫的儿子，门不当户不对，任凭意鸿哥怎么优秀，也都是白扯。
沈梦然的爸爸给他们之间划了一条银河，不给这对恋人渡河之桥，但他愿意为意鸿哥搭另一座桥。沈父和意鸿哥说，隔壁许家的二小姐贤惠又漂亮，如果愿意，他可做媒。
许家是开银行的。
意鸿哥和许家二小姐接触了下，许二小姐对他一见倾心。起初，许二小姐的母亲还因为意鸿哥的身世反对反对，可是许家小妹坚定的说“穷有什么关系？”
一个姑娘，生于富有之家，却不嫌弃你贫穷，不怕嫁给你吃苦受累，多好，除了爱她娶她，努力使她过上好生活，男人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这是意鸿哥和沈家家长谈话后，忽然觉悟的。现实里，身份，地位，名誉是多么重要！和那些相比，我的婚约，沈梦然的情意，都不重要。何况许小姐还不嫌弃他。
好一个功利的，无情的，有趣的世界！
后来在学校，为了麻痹自己的感情，不胡思乱想，我全力学习。什么程朱理学，诗词曲赋，都背熟了。然而我看的最多的，是民国的现代诗。只要是和徐志摩相关的历史，我也都看。
张幼仪说：“每个人总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的家人叫作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的吧。”
我和张幼仪，仿佛是隔了时间的同一个人。明明被抛弃，还是喜欢着他。
我不忍心去恨意鸿哥。我觉得，他没什么错。我只是恨沈梦然，为什么要把这个世界的无力展现在意鸿哥面前？
沈梦然之于意鸿哥，无异于林徽因之于徐志摩。
于是我各处去批判林徽因，以求复仇的快感。我说她是“婊”，明明知道徐志摩有妻子，还是死不要脸的缠着他，导致徐志摩家庭破裂。甚至有一次给一个为林徽因辩驳的人发去了好多条信息，甚至动不动就拿出我“中文系女孩”的名头，只为批判个痛快！
可其实我知道，哪怕林徽因不出现，徐志摩也会和张幼仪离婚的，徐志摩是追求浪漫的诗人，他绝对不会允许“包办婚约”的束缚。
就像意鸿哥，他终于要变的现实，什么约定啊，爱情啊，都不重要。哪怕没有沈梦然，也会有其他人出现在他的眼里。
总之，从此之后，陪在他身边的，不会是我。
七
听说沈梦然因为意鸿哥和别人结婚，就和他爸闹了别扭，为情所伤，后来去了美国。
意鸿哥明天要飞去美国加利福尼亚。他自觉亏欠了沈梦然，沈梦然请他去看她的舞台剧表演。
许家小姐同意了。
我站在窗前，那个代表“粉身碎骨的爱情”的烟快抽完了，黑暗里那点火光极为刺眼，仿佛燃起的火可以把人烧成灰烬。真是的，几年过去了，还是忘不了他。
我想，他那么喜欢徐志摩，那么应该会喜欢徐志摩一样的退场吧。
意鸿哥，明天我们就能在一起了，谁也分不开我们。
这是我给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