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9年9月26日上午11点零5分,我和老伴乘坐的高速列车到达老家县城的北站。
走到出站口,我一眼就看到站在出口处等候的小妹。我们笑呵呵的边跟她打招呼边走了出来,她也笑呵呵的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正准备走出车站广场,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
“刘哥、二姐!”
我们赶紧回头寻找声音的方向,发现老伴的四弟和弟媳站在我们的左边,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老伴高兴的回道:
“哈哈!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也兴奋的说:
“哎呦!今天我们什么待遇,居然两台车来接?”
老伴指了指小妹告诉他俩:
“这是我家小姑小妹,明天是她女儿出嫁,我们要去吃酒,所以只能先去她家了。你们先回去,吃完酒我们再去你们家。”
“好的,回头再见。”
和四弟、四弟媳告了别,我们上了小妹的车。
“现在真方便,以前要乘坐十三个小时的火车,现在三个小时多点点就到了,而且车很多,随时都可以走,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票难求了。”我感概道。
老伴也说:
“是啊,早晨在芙蓉城吃早餐,到了这里还没到吃中饭的时间。”
小妹满脸笑容,穿着一身崭新漂亮的服装,我看着她熟练的驾驶着自己刚买不久的桑塔纳。心想,这那是我过去的乡下小妹啊,已经看不到乡下女人的影子了。
我问她:
“吃酒的客人今天就会来了吧?”
“是的,锅灶已经安装好,今天就开始招待客人了。”
我赶紧拿出红包递给她:
“我们先表示一下意思,祝贺萧潇的婚礼。”
“你们人来就行了,还送那样礼哟!”小妹边说边高兴的接过红包,笑眯眯的连说几遍:
“谢谢!谢谢!”
很快就到了县城的东门,把车停好,我们随小妹走进了一条约有两三米宽的小巷,走不到三十米,拐个弯就到了她的家。
帮忙的人和客人来来往往,平日里安静的小巷今天热闹了起来,路上已摆好了七八张桌子,帮忙的人已开始往桌子上摆放碗筷,巷子里面有一个岔道口,临时安放的炉灶上有一口大铁锅,厨师正在炒菜,锅里冒着热气,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走进院坝前的铁门,里面站着或坐着许多人,四层楼的房子,每层楼的走廊上都有人走来走去。我们上了二楼,走进了客厅。
小妹和她的儿女们就住在这一层,其它几层都已租出去了。坐北朝南方向有四间,此外,东头侧面有一间洗手间,西头侧面有两间,一间是客厅,靠北边一间是厨房,厨房门左边也有一间洗手间。
客厅比较大,全是现代化的家具,五十吋的彩色液晶电视机,旁边墙角一个小方柜子,是一套烧开水的智能设备。客厅中间,摆放着一张七字形沙发和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摆满了水果、糖果和葵花、花生等吃的东西。沙发后面有一台自动麻将机,有四位客人正坐在那里打麻将,旁边站着两个观战的客人。
02
社会在前进,小妹家也跟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十多年前,小妹结婚在离县城有近三十里地的农村,她们家弟兄姊妹多,分家后只有一间简陋的卧房和临时搭建的一间小厨房。
有一年的暑假,我带着儿子和母亲去看她,进了家,话本来就不多的她,很少说话,愁着脸,她不知道拿什么招待自己远到而来的哥哥和侄儿,一直很难过。
看到她的困境,我也感到难过,把口袋里仅有的两百元钱递给了她。
坐了两个多小时,怕给她造成麻烦,提出来要走。
谁知她更难过,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站在锅灶旁边,呜呜的哭出声来。
母亲在一旁劝她不要难过,说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此时慌了,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对她说:
“好了、好了,你别难过,我们吃过饭再走。”
她听见后马上停止了哭声,仍然不说什么,擦干眼泪开始烧火做饭。
她做了一个白菜汤,里面有一点点油星星,炒了一个南瓜丝,煮了一大碗素豆。我做出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吃了两碗米饭,儿子很乖,什么也没说,可能也有些饿了,他也吃了两碗。
看着我们吃得很香,小妹的心情好了许多,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
饭后坐了十来分钟,小妹洗碗收拾完毕,,我和儿子与母亲、小妹告别,准备返回县城,她默默跟着走到寨子东头,站在那儿一直目送我们走完稻田中间的田埂路。
我们走到对面山脚下,马上就要拐弯了,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
03
此时她的大女儿和小儿子坐在沙发上,这是两个先天患有脑瘫疾病的孩子,大的已三十岁,小的也有二十二了。他们只是行动不太方便,大脑有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能用语言简单的表达自己的需求,回答别人的问题。儿子的行动、思维及说话能力比女儿好些。
“大舅,你来了?”儿子看着我,笑眯眯的跟我说话,女儿也认出我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笑呵呵的看着我。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老伴问他俩。
“你是大舅妈。”儿子叫世成,他说话基本没有障碍。
女儿叫桦桦,她说话有些困难:
“你……是……大……舅……妈。”
“你买的电脑早就坏了,姐姐(他说的是二姐萧潇)跟我买了这个小的。”世成手里拿着一个大约8吋的Ap晃了晃,跟我们说道。
他们俩都还记得舅妈好多年前跟他们买的电脑。
我拿着杯子准备倒水喝,电视机旁边的水壶里一滴水都没有了,我准备自己烧水,可怎么都不会使用这智能烧水设备,被桦桦看见了,只见她也不说话,微笑着站起来,两手扶着沙发或墙壁,慢慢的走过来,她先将地上几张挡路的塑料方凳叠放在一起 ,然后熟练的将加水管转到水壶口上开始接水、上满水后按了一下开关按键,接着用她那细长白嫩的手指头点了几下烧水机上的绿色按钮,加热指示灯亮了,几秒钟后,听到水壶里发出了滋滋的响声,温度显示数字在不断的升高,桦桦的眼睛一直盯着数字的变化,温度显示达到了100,烧水机发出“叮”的一声响,水自动烧好了,她才又扶着墙壁和沙发走回沙发上坐好。看来她主要是走路困难,说话费劲,两只手都能做许多事。
不知她是认识数字100还是靠听水烧好后发出的提示音来判定水是否烧好的,我没问她。
看见我高兴的喝水,还对她说了声谢谢,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世成在一旁微笑着欣赏姐姐给我烧水的整个过程。他和姐姐一样,被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一点味道。
我边喝水边问世成:
“你在玩什么游戏?,姐姐会玩吗?”我指了指桦桦。
他很快熟练的点了几下Ap屏幕,打开他正在玩的游戏给我看,接着告诉我:
“姐姐不会玩。”
还想跟他聊一会,听到楼下有人喊道:
“坐桌子吃饭了。”
我们带着世成下楼去吃饭,桦桦走路不方便,等会有人会把饭端上来给她。
开始我们准备扶着世成下楼,可他不要,似乎要向我们展示一下他现在的能力。只见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连下楼梯都不用扶,完全靠自己的能力走了下去,走得还不慢,只是脚还有些“飘”,有点像喝酒醉的人在路上走路。
他已经进步很大了,几年前我来他家,看到他还需要扶住楼梯或者墙壁才能行走。他告诉我:
“我每天都要在这楼上楼下和院坝里走好多次。”
“世成,我们过几天跟你找个媳妇好不好?”
刚走到院坝里,世成的姑妈像是在逗他,又像是认真的对他说道。
此时我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世成,个子跟我一般高,黑色的头发,端正白净的脸,穿着一件灰色体桖衫,黑色长裤,稳稳的站着,心想,小伙这么帅,颜值还挺高呢!应该会有姑娘喜欢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找媳妇。”世成摇着头,挺认真的回答姑妈。
“你妈妈渐渐老了,以后会没有力气照顾你,找个媳妇照顾你不好吗?”姑妈继续做他的工作,看来姑妈是在认真为他的将来作想。
世成的另一个姑妈,还有他的姑奶奶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
“对,对,对,取个媳妇照顾你,还让她生个儿子!”
他一言不发,很是迷惑,不解的看着大家,心想“我为什么一定要取个媳妇呢?”
后来不知是他听懂了大家的话,知道了娶媳妇的重要和必要性,还是应付一下长辈们,他表情木纳的答应了大家的希望:
“好吧。”
然后跟着我们坐桌子吃饭了。
04
吃完中饭,返回二楼客厅,桦桦正在吃饭,她端碗有些困难,只能把碗放在桌子上,左手扶住碗,右手拿着筷子,慢慢的吃着。
世成在和他舅妈聊着天,我准备去一下对面的洗手间,通过走廊时萧潇正好上楼,亲热的喊了一声大舅,然后问我:
“舅妈呢?”
我说,“在客厅。”
她快步走进客厅,找她舅妈去了。
“大舅妈!”我在走廊上听见她大声的叫着,随后是她和舅妈的笑声,接下来她们说了些什么,我就听不清了。等我从洗手间出来,萧潇已下楼了,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萧潇是小妹家的老二,三个小孩中唯一完全健康正常的孩子。大学护理专业毕业以后,在县人民医院工作。
萧潇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也是一个体贴母亲,善待姐弟的姑娘。尤其是几年前因一次意外事故,爸爸永远的离开了她和她的家人,她和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从此以后,本来还是一个常在父母面前耍娇的小女孩,突然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意识到,照顾妈妈和姐姐、弟弟的担子就落到了她的肩上。
她劝妈妈,把原来那辆营运拉客的出租车卖了,换成现在这辆桑塔拉小车,并告诉妈妈:
“你不用再做事了,这辆车给你用,有时间你想去那里玩,就去那里玩。”
照顾俩残疾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想妈妈太劳累。
妈妈出门的时候,她主动承担照顾姐弟的工作,其实她一直都在关心和帮助自己的同胞姐弟,世成学会玩电脑、玩Ap,学会玩游戏,全都是她慢慢教会的。我每次来,都听到世成亲切的叫着“姐姐……姐姐”,跟我聊天的时候,他也总是说到姐姐。他甚至还挺开心的对我说起姐姐“打他”的事:
“姐姐经常打我,我都习惯了。”边说边笑得非常开心,他知道,姐姐“打他”,其实是一种爱的方式,他非常乐意被姐姐“打”,他觉得这是一件让他非常幸福的事。
萧潇虽然像妈妈一样个子不高,可她五官端正漂亮,心地善良,能干优秀,医院领导和同事们都挺喜欢她。
先后也有不少男孩想走进她,可一旦知道了她的家庭情况,都不敢靠近,摇摇头就都走了。
她找男朋友的首要条件必须是,完全接受她的家庭,能和她一起照顾母亲和姐弟,否则,一切免谈。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05
27日下午四点半钟,酒席开始,分几次开席,大概有二十个菜,很快就摆满了桌子,全部老家的口味,很好吃。世成还是和我们一起吃,也吃得很香,边吃还边和我聊天,他问我:
“大舅,你的病好了没?我问过大舅妈,她告诉我你是糖尿病,只能每天吃药打针控制。”看来他对我还挺关心的呢。
28日,天还没亮,六点半以前,我和老伴就起床了,吃了早餐就来到了小妹家,等会新郎就会来接新娘过门,舅舅、舅妈肯定要来送萧潇出门。
六点半之前,娘家人就把院子大铁门锁上了,准备“为难”一下新郎和他带来的接亲队伍。
六点三十分,接亲队伍准时到了铁门外。
“开门……开门!”一群人把这上了锁的两扇铁门摇得哗哗响。门里一帮娘家人就是不开门,有人俏皮的大声说道:
“开门?没有钥匙啊!”
门外有人大喊一声:
“给你们钥匙!”
说话的瞬间,一大把红包从门外抛了进来,一个个红色的纸袋飞进了铁门,里面的人一哄而上,红包一抢而空,门里门外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不到五秒钟,门外又喊道:
“开门……开门!”
“可是我们还是没有钥匙啊!”门里的人表示无可奈何。
新郎指着门里一年轻人问道:
“你有钥匙吧?”
“有啊、有啊,给你。”一串钥匙递了过去,新郎接过钥匙,找了好几片插进锁眼里,没有一片钥匙能打开门。
“哈哈,哈哈……”门里发出了一片笑声:
“开不开?啊?可能她家换锁了吧?哈哈!”
萧潇最年轻的姑妈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对新郎说:
“哼哼!钥匙在我这里呢,不给红包……嘿嘿!……”
新郎一看是小姑妈,赶紧将一个大红包递了进来。
姑妈接过红包,哈哈一笑:
“不过钥匙也不在我这。”
里面又是一阵笑声:
“哈哈!想要开门,红包拿来,红包拿来……”
于是又飞进来一个个红色的小纸袋……
门还没打开,门里门外僵持不下。
“蜡烛没点燃呢,开门让我进去。”突然一个娘家人在门外喊道。
原来在堂屋里摆了香案,负责点蜡烛的人来晚了一点。
门里的人只好开门。
“喔……喔……!”
门外接亲的人乘机一哄而上,挤了进来,里面的人根本挡不住。紧接着是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接亲的人虽然都进了院坝里,可要把新娘接走,没那么容易!
新娘这时正盘腿坐在床上,房门紧紧的关着,屋里还有一群娘家“更厉害”的人:新娘的姑奶、幺外婆、新娘的几个姑妈,还有她的大姨……等等。
见接亲的人都站在了窗户前嚷嚷着喊开门,姑奶指挥着里面的人打开了窗户,向外面的人提出了一个一个的问题,外面的人一一作答,红包一个接一个的递了进去,这回可不是先前从铁门外面扔进来的小红包,全是比先前大一倍以上的大红包,因为现在窗户里面的可不是“一般的人”,没有一定的“诚意”,得到她们许可,休想将新娘接走。
姑奶奶郑重的对接亲的人说:
“你们家任何人,都不许欺负我家萧潇,如果有人敢欺负她,我们李家坚决不答应,你们能做到吗?”
这时候娘家人不管说什么狠话,接亲的人都得听着,也绝不会生气。
“能做到!”门外的人齐刷刷同时喊道。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位李家德高望重的姑奶奶走进了隔壁的堂屋里,站在了萧潇爸爸遗像的左边,这时我和萧潇的舅妈也站在了右边。
堂屋里都是我们娘家的长辈,站在萧潇爸爸遗像前,我们的心情有些沉重,各自都暗暗的叹了口气,都在想:
“如果他还在,就好了……。”
萧潇的一位堂哥将她从房间背到了堂屋里,和新郎一起站在爸爸的遗像前。
看着爸爸的遗像,萧潇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忧伤。顿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
姑奶奶主持仪式,她首先说:
“今天萧潇要出嫁了,现在当着姑奶奶,当着舅舅、舅妈和几个姑妈的面,新娘新郎跪下,跟爸爸告个别。”
姑奶奶哽咽着说了许多祝福的话,眼泪模糊了老人的眼睛,萧潇的大姑妈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我们大家都很难过,含着泪祝福萧潇以后幸福、快乐,祝他们小两口一辈子相爱,祝他们永远幸福。
新娘、新郎给爸爸磕了三个头,堂哥背着萧潇走出堂屋门,一直背到小巷外大路边的婚车上。十几俩小车跟在婚车后面,向新郎家的方向驶去。
小妹一直都在二楼的客厅里,从起床到婚车开走,她一直都在流泪。她想起了自己这一身坎坷的命运,她真的很辛苦,真的很不容易,因此伤心,更是为这么多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出嫁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而难过,她是多么的舍不得啊!
我们送走了萧潇,立即上楼来看她,见她还在伤心流泪,都很心疼她。
我们大家都劝她:
别再哭了,萧潇结婚了,这是好事,高兴点。她才慢慢的收回了眼泪。
我告诉她:
“今天我们可能不能去会亲了,前几天和你大嫂家几个姊妹说好的要去平塘玩,大姐都从省城来了。”
小妹听了有些难过的说:
“你们不去会亲怎么行啊!”
我也有些后悔,但是已经确定,也不好改变,只好跟她说对不起了。
告别了小妹,我们将马上出发,开始进行这次回老家的第一项旅游计划。
2019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