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盖世神功,却是我心中的英雄。
2017年10月6日 星期五 阴
文/兵小蟹
再次见到老卢,已是两年后。
他的右眼瞎了,早已失去了往日神采。
脸上留下的尽是沧桑,见到我时,却仍然努力微笑。
1
老卢是我学车时的班长,个子不高,偏瘦,不爱笑,骨子里透着一股不服输劲。
记得刚到汽训队,分进他班时,老卢一脸严肃,吓得我都不敢和他对视。
当晚,在自我介绍和简单对话中,知道他已经第10年兵,而我才二年兵。
我心想,完了完了,遇到这么个面瘫王,以后日子不好过。
后来在相处过程中,发现老卢确实是个要强的人。
记得第一天练车,其他战友都开的挺好。
轮到我时,光起步就熄火好几次,其他班的班长说我笨,他面子挂不住,不希望别人对自己手下的学徒指指点点。
他想方设法要教好我,还说如果我没学好,就揍我,我一听就更紧张了,双腿发抖。
我一个连自行车都骑不好的人,让我一下子开个东风大卡车,在时不时有车辆和行人的路上行驶,不怕才怪。
所以,手心后背冒的全是冷汗。
2
在车辆行驶过程中,方向盘没握好,手一直发抖。
于是乎,车子在路上左窜一下右窜一下。
用老卢的话说,我是画龙高手,天赋异禀。
掉了头,他又让我加减档。
天啊,我快要崩溃,对档位都还不熟悉的我,他居然让我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退档加档,不是他疯了就是他疯了。
于是我迟迟不肯加档,被他弹了好几下脑门,这对我来说是侮辱。
我很生气,心想,加就加,出事别怪我。
然后我踩离合,拔档杆,嘿,挺顺溜,就是怎么也挂不进去,“嗞嗞嗞”打齿,直到车停下来,也没挂进去档。
把他气得脸都绿了。
3
老卢想了个办法,叫战友折根小柳条来,没开好就轻抽一柳条。
于是一辆东风大卡车,在路上左拐右拐,还时不时从驾驶室传出“啊!啊!啊!”的叫喊声音。
老卢越是抽我,我越开不好,他抽的更凶了,冒似还很享受这种处罚方式。
傍晚收操讲评时,战友的手几乎完好无损,就我的手横七竖八柳条印。
自己看着,都想和他拼命。
老卢还当着全班人的面,指着我说:“你是最差劲的!猪都比你聪明!”
害得我颜面荡然无存,自尊心极强的我,真的很想找个洞钻进去。
从此,在我心里对他有种咬牙切齿的恨。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不停骂他:死变态!王八蛋!贱人!咒你打我的那只手早日断掉!
暗自下决心,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4
于是我计划,先练好车和考好《交规》,躲过“柳条之灾”,再慢慢找他算账。
那段时间,我很努力也很拼命,白天认真练车,晚上在走廊灯下,背考试题到十二点。
很多次都有种回到高考冲刺,挑灯夜战的错觉。
经过努力奋战,理论考的很不错,数一数二。
可是实操驾驶,并没有多大进步,加减档依然打齿,行驶依然是S型路线。
奇怪的是,老卢一改往常风格,不打我,也不怎么骂我。
我觉得,他对我已经放弃治疗了,任我自生自灭。
这样也好,我就不用每天担惊受怕自己学不好,给他丢脸,被他辱骂。
5
说来也奇怪,他不打不骂我,我反而进步很快,跟其他战友不相上下,有时甚至比他们还要好。
自信心倍增,越学越轻松。
后来,我不管是理论还是实操驾驶,在班里甚至连队里都名列前茅。
那时,我还很嘚瑟自己有自学成才的天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怎么跟老卢说话,除了不得已礼貌的回应他。
有一次过节,我找队长请一天假,要到成都看我阿姨,队长不批,他说按正常规定,只让请半天。
老卢知道后,自己偷偷跑去队长房间,亲口为我说好话,说我是个努力上进又守纪律的好兵。
苦口婆心举了很多例子,从平时表现,到各种考试,再到一些细节。
最后队长同意了,我也知道了是老卢帮的我。
我对老卢说:“为什么帮我?你不是都放弃我了吗?”
千年难见他一笑,居然笑着对我说:“开始是我方式不对,你很聪明,不需要过多教你,那样反而给你造成心理困扰,所以就让你自己摸索,我偶尔提点就行。”
老卢突然对我这样的温暖,把我吓一跳,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我更用心学车了。
那天,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班长,你能不能别老是面瘫脸,这样很难看的。”
老卢居然也不生气:“没办法啊,先天的,可以破个例,以后跟你讲话尽量保持微笑。”
“好。记住了哦,班长。”
这是我发自内心叫他一声班长,也在心里接受他是我班长的事实。
6
结业时,理论和实操我都考了满分,给他争了光。
他笑嘻嘻对我说:“不错,下基层好好跟师父学技术啊,加油。”
说着还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把我和他自己都逗笑了。
只是离开汽训队后,我并没有成为他心目中期待的样子,反而到处碰壁,和各种不如意,以至于三年过去了,到现在都还未出师。
离开汽训队的前一晚,老卢组织班里战友聚在一起,谈谈心,唠唠嗑,聊聊梦想。
我们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思维天马行空,各种无厘头。
有战友说,想早点退伍,回去开个化妆品店,这个赚钱。
有战友说,早点退伍回去,趁年轻一个人背起行囊穷游全国,用脚步丈量世界。
说的我都心动了,我也爱看山山水水,爱美景。
有战友说,部队挺好,待着感觉自己有社会价值,也有自豪感,能干多久干多久,干到世界灭亡都愿意。
轮到老卢,他叹了口气,说:“明年再来带一批汽驾学兵,后年安安稳稳等退伍回家,陪老婆孩子咯,哈哈。”
那晚,我趴在窗台,回想学车半年来的点点滴滴,久久不能入眠。
就要分开了,心中难免不舍。
7
第二次见到老卢,是一年后,他真的又去带了一批汽驾学兵。
回来的时候,我在中队门口,他在东风大卡车上,叫住了我。
看样子,老卢瘦了几分,也黑了几分,但依旧神采奕奕,只是他那面瘫一点也不可爱。
我帮他提着两大包,去往他临时住的宿舍。
他开口:“还是你们那批学兵好,聪明安分,学的也最快最好,不用操那么多心,这一批孩子个性太强,心累。”
我不好意思笑了笑:“那还不是班长带的好哇。”
突然发现,和老卢聊天,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畏畏惧惧的了,觉得老卢也没有那么讨厌。
后来听说他没退伍,反而进四期,调去了西藏。
不过,一年后,我去西藏待两个月都没见到他。
8
第三次见到老卢,是两年后,也就是前一段时间。
那天在食堂吃午饭,看到熟悉的背影,认真一看还真是他。
上前打了招呼,身体比以前消瘦许多,面容也黑了几分,或许是在西藏待着的缘故吧。
看到我,他嘴角微微咧开,像是努力兑现,他当初说要对我微笑的承诺。
只是,不论他再怎么强装精神,微笑着,我也能看出他很憔悴疲惫,神采大不如以前。
问了才知道,老卢在西藏修车时,不小心被弹飞的铁片刺伤了眼角膜。
西藏医疗条件差,而且医术没有内地精湛,没治好。
回成都后,辗转几家大医院也没能看好,医生说眼角膜坏了,除非换,但是目前没有眼角膜,只能等。
9
我问老卢:“后悔吗?当个兵当成这样,或许当年你退伍了,右眼就不会瞎。”
“跟失去生命的人相比,我应该谢天谢地了吧。”他感慨到。
或许吧,能好好活着,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还记得,我在西藏的那两个月,有个地方人员,晚上在河滩挖砂石料,挖掘机翻下二十多米高的平台,当场死亡。
而我,也好几次差点丢掉了性命,我是要有多幸运啊,才平安从死神手中逃脱。
老卢,多么好的一个人,当年我学车时,还那么咒他,现在,他手没断,右眼却瞎了,我很自责。
那个曾经跟我说,他能一拳打烂KTV玻璃桌子的生猛男人,不见了。
他把青春和右眼献给了部队,还说无怨无悔。
老卢,我心目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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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