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一书中有一段关于黑娃吃冰糖的描写,读时感触颇深。
白鹿村的新一任族长白嘉轩和族人们一起翻修了祠堂,并且在白鹿村兴办了学堂,黑娃作为白家长工的儿子也在白嘉轩的资助下进了学堂,黑娃很快就和小伙伴们打成一片。有一天,鹿子霖的儿子鹿兆鹏给黑娃带了一块白生生的名曰“冰糖”的东西,“黑娃把冰糖丢进嘴里,呆呆地站住连动也不敢动了,那是怎样美妙一种感觉啊!无可比拟的甜滋滋的味道使他浑身颤抖起来,竟然哇地一声哭了。”
吃起来甘甜美味的冰糖在黑娃看来是财东家富贵与地位的象征,他既向往那样的生活,又感觉高不可攀,因此他的梦想便是“将来挣下钱先买一口袋冰糖”。可真正等他拥有了一大桶冰糖时,他却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朝装冰糖的桶里撒了一泡尿。他是在用这样的做法宣告一种拥有权,也或许是通过这样的做法排除自己心中的痛苦,不同等的地位、财富悬殊留给他的童年记忆的阴影。
无独有偶,在我的童年生活中也有关于冰糖的记忆,但与黑娃不同的是,冰糖带给我的是一段美好的不再重现的童年生活。
九十年代初期,村里人收麦子还全部靠人力,那时候,还时兴放收麦假。一进入六月份,在布谷鸟的叫声中,在太阳的炙烤下,麦子一天黄比一天,学校也该放麦假了,我们小孩别提有多高兴。如出了笼的小鸟一般,在广阔的田野里自由飞翔。
清晨5点刚过,大人们就起床准备去地里割麦子,我们也揉揉惺忪的睡眼跟着起床去地里,去的时候,母亲会装上几个花卷馍、几个洋葱疙瘩、水,还有最有诱惑力的一大把冰糖。到了地里,趁着凉快,大人们就开始撸起袖子,拿起镰刀,埋头割起麦子来,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母亲就让我垫后,给我分一行的任务,就这,姐姐们还时常在前面帮我割。我时常是还没割几镰刀就站起来瞅瞅,嘴里念叨啥时候到头,这时,母亲就会朝着我喊到“到头奖励冰糖吃。”等到一来回终于割完,母亲一声令下“休息”,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围在母亲跟头,等着奖赏冰糖,乐呵呵地数着分到的冰糖数。在那个物质困乏、零食稀少的年代,那白花花的冰糖的确挺诱人的。大人们则坐在地头吃馍就洋葱,身体的劳累被丰收的喜悦取而代之,金灿灿的麦子便是他们美好生活的希冀。
等麦子全部割完,大人们又驾着牛车到地里把麦子载回来,天气好的话,会摊到场院里晒上一天,过了正午,叫拖拉机过来碾上一会,大人们会在边上用叉不时地翻动麦子,这样就会不留死角,碾完之后,把麦秆起了堆成一个大麦垛,场院里就只剩麦粒了,我们小孩这时也该上场了。
我们拿起推板跟在大人后面迅速地在场上奔跑,还时不时比赛看谁推的麦堆大,场院里不时飘荡着我们欢快的笑声,终于在大家共同努力下,一个大大的麦堆堆起来了。
大人们开始最后一道工序——扇麦子,我们则在等待再次奖赏的过程中在场院里玩游戏,或躲猫猫或砸沙包,大大的场院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好不容易扇完麦子,天也黑了,大人们把装满麦子的大口袋用小车推回家,我们喜滋滋地又从母亲那里领上甜滋滋的冰糖,吃着冰糖,也随之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我跟着大人们这样收麦子的经历没有持续两年,联合收割机便得到了普及,收麦子也不再需要持续十天半月,因此麦假也被取消了。再之后母亲买的冰糖时常是放那儿好久也无人问津,偶尔吃一块,虽甜味依旧,但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冰糖之于我来说便是麦收的记忆,是童年无忧无虑生活的记忆。
一段永久的关于冰糖的记忆就这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