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去北京工作或许有些任性,父母总是无法理解这一举动背后的理由。我在电话里随口说,我想去看雪,在北方度过冬天。他们觉得滑稽可笑,这样的理由似乎显得过于轻薄了。
我明白他们很难接受自己的孩子独自跑到北方去漂泊,就像他们难以接受我可能要嫁给北方人一样。他们开始给我做思想工作,从电话劝导到深夜唠叨。列出的理由从环境污染到食物辛辣,从远离父母不会照顾自己到可能嫁给北方人,而最终父亲担心的是,我将永远生活在北方,“想见个面都很难,你就像被卖了一样”。
父母在深圳一家手袋私人小厂工作,父亲负责把做好的手袋包装起来,母亲负责给手袋粘胶水,生活依旧拮据,为着生活舍不得给自己买件新衣服。临行前我去看望他们,也顺便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在他们的宿舍的墙壁上,父母早已买好了一大包我在路上吃的东西。
第一天晚上,父亲唠叨着我,哪里没做好,哪里不懂事,我听着听着就快睡着了,到了凌晨三四点,他还在说着,我在迷蒙中已无力答应,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说到最后,父亲才发觉没有人听他讲话,他自我嘲讽地说道:“我真傻,没人听还在拼命讲”。然后他兀自笑着,“哈哈哈,我真傻。你说我怎么这么傻呢”。我提起神来说道,爸,这么晚了,赶紧睡觉吧。母亲后来告诉我,每每我和弟弟惹他不开心时,他便这样絮絮叨叨一整夜。孩子都不在身边时,代替我们承受的便是默默的母亲。
第二天晚上,母亲突然郑重地说,“我今天在车间想了很久,你还是别去了,留在深圳工作。你明天给我把火车票退掉,我说你不准去就不准去!”这回母亲使用了她最后保留的一个做为人母的权威性。在我记忆中,这样的口气只在儿时的父亲口里常常出现。只是如今她眼中的孩子已长大成人,有了独立的思想。我别过脸去,没有答话。
这种对于去北方的固执来自于哪里呢?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总是希望到更远的地方去折腾一下。在南方温暖的小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未感受过一个人置身于雪地中,天地一片苍茫,萧索而寂寥。我只知道内心总有一股不安分的力量,它想要挣脱一切束缚,去一个向往的地方。就像二十岁时,一个人义无反顾去了印度做志愿者。
我其实很明白父母的担心和忧虑,一个女孩从南至北,一个人到偌大的城市独自生活,总会让关心你的人生出许多牵挂来。在我身边,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留在离家乡不远的城市工作生活,他们给出的理由也很相似,离家近,方便照顾亲人,大城市压力大,交通拥挤。也曾有许多朋友好言相劝,不要跑这么远,北京有什么好的。可是,无论听到多少这样的话语,我还是无法抑制心之向往,换做一个朋友的话来说就是,也许,这就是你逃不掉的命了。
曾在宿舍中和师妹们聊起这个话题,她们说,“小马,其实我也好想像你这样一个人去很多地方,可是我只能想想啦,我不敢去做,我会很害怕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我笑了笑。对于勇敢出发的人,也许很多人向往,可其实他们身后同样肩负了父母殷切的盼望,还有可能面对来自父母好友的精神压力。只是,他们选择了出发,便也同时选择了承受出发可能带来的一切结果。在我看来,所有可能的后果自己能够安然承受就好。
于是最终,和往常一样,我还是按照计划出行了。就像以往每一次出远门旅行,母亲帮我收拾行李,父亲请了半天的假给我送行。父亲的头发早已白了,拖着我的三包行李走在前面,行动显得有些笨拙。还不时回过头来跟我说着要注意的事情。感冒了要记得吃药,包包脏了要洗洗,膝盖伤还没完全好不要练瑜伽……那些老生常谈,在父亲这里永远不会过时。在地铁上,说着说着,父亲忽然拉起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凌晨三点半,在火车铁轨轻轻的韵律中我从梦中醒来,夜色迷蒙,过往就如窗外的风物一样飞速而去。我的眼角忽然湿润了。它其实是一列时光列车,告别南方的过去,带我去向远方,崭新的生活。
泰戈尔说,“旅客要在每一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四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我的眼睛向空旷处四望,最后才合上眼说:你原来住在这里”。也许到某一天,我选择从北方回到了南方,并且在余下的日子都在那里安定生活,我想,那时晃荡一圈后做出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再见,我亲爱的人们,请原谅我对北方的向往,也请相信,我会在北方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夏忆写于2015.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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