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待几个弟子做完了饭,白景舟一干人围在长桌上。要说起来,白景舟已经有百年没有怎么吃过人间的饭菜了。偏生这青阳刀派的弟子一个个手艺都还挺好,隔着好几条走廊,白景舟便闻到了一股奇香。待到上桌,满桌皆是美食。什么土鸡蛋煨青椒,豆腐炖粉条,山药蛋炖土鸡,水饼卷葱丝...光是闻见味道,白景舟便馋的直流口水。自从做了上神以后,天界的东西大多是没有味道的,本身神仙之躯便也不用饮食。如今做回人,竟有如此美事。
莫子新执意要挨着白景舟坐,似也是对这个“年纪轻轻”却武功奇高的前辈充满了敬佩。一边殷勤地给白景舟夹菜,一边道:“白前辈,不知您是要往何处去?若是不嫌弃,不如就留在青阳刀派?大战刚刚平息,外面到底还是不安全。”
白景舟看着这小子一脸认真,心里不觉好笑。又环顾了四周,看着这群小娃娃们小一点的好像就只有十三四岁,大一点的也就数莫子新,看起来也就不过十六七岁,想来这群孩子此刻也是群龙无首,又加上外面依然不太平,妖人作祟,尸横遍野,他们这群娃娃也不知该如何办了,这才相信自己一个武功不错的外人,到也算是聪明伶俐。想到此,他不禁笑到:“也好,我便多在此留几日,且等你们师父归来,我方离去便是。”
莫子新被戳破心迹,脸一下便红到耳根,想说点什么补救一番,哪知道越急越说不出什么,无奈便给莫子新斟了一杯上好的竹叶青,道:“那,那便多谢白前辈!我,我敬您!”刚端起自己手中的那杯酒,还没等喝下,白景舟已然一仰头,将莫子新给自己倒的酒一饮而尽,又抓起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莫子新见白景舟如此豪爽,心中也很高兴,乐颠颠的给白景舟一杯接一杯的续酒。白景舟本就是好酒之人,便也高兴得紧,一杯接一杯地喝,还道着:“真是好酒,酣畅回甘!”
几人正吃的高兴,白景舟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的咋在地上一般。于是他放下筷子,起身到屋里一看,果不其然是那受伤的臭小子,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上。
那少年躺在地上,一脸慌乱,见有人进来,又定睛一看是白景舟,便又觉得没面子,忙换上一副傲娇淡然的表情,道:“你来做甚?”白景舟看他摔得七荤八素,又不愿失了面子,一副逞强的傲娇模样,不禁好笑道:“小公子,好端端的躺在地上做甚?”“我活动活动筋骨!不行吗?”那公子见白景舟笑起来,脸一红,翻了个白眼道。
白景舟见他这样,笑了笑走上前,一边搀起少年的胳膊一边道:“当然可以,只是这地上凉,你若是想活动筋骨,不妨出来吃点东西。”
那少年本就饿了多日,如今身体情况好转,难免觉得肚子饿。深吸了一口气,他便也闻见了门口飘来的饭香味,登时肚子便叫起来。白景舟见状,笑起来道:“小公子,走吧,外面可是有不少好吃的,这里的小弟子们手艺还不错。”
少年闻言,撇撇嘴道:“我本就是准备去的。”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手臂伸向白景舟,那架势再明显不过,摆明了是要白景舟搀着自己出去。白景舟笑笑,心想这孩子莫非还是个贵公子?怎的让人服侍的如此理所应当?又看他一脸傲娇,无奈便也笑笑随了他去,伸手搀住少年。在心里还要默默念叨几句:“好歹我也是个上神,如今来了人间竟然要给凡人打杂吗?”想到此又不禁摇摇头。还不都是自己选的路,如今已然不是什么上神了。
搀着少年出去,那少年一见满桌子的饭菜,便撒开手几步快跑出去。莫子新见状道:“看来这位兄弟身体已然恢复的不错。”一边说着,一边给少年腾出一个位子来。哪知那少年全然不往他那边去,径直便走向桌上摆着的一锅鸡汤前,端起盆来便倒进一边的碗中,咕咕咚咚喝起来。
“哎!兄弟,那是白前辈的...碗。“莫子新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少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喝完了碗中的鸡汤,复又倒了一碗喝起来。莫子新有些为难的看向白景舟,白景舟倒是不太在意,本来自己也吃的差不多了,那少年不嫌弃自己的碗,自己也没什么嫌弃的道理,便摆摆手道:“无妨,我已经吃好了。他的伤势刚有一点起色,多喝点鸡汤正好可以补一补。”
就这说话的功夫,那锅鸡汤已经被喝了个七七八八,那少年似是还没喝够,又顺手拿起白景舟的筷子,将锅中的鸡肉又夹出来,拿起一个鸡腿便啃。白景舟看着这少年一顿操作猛如虎,心里不禁感叹,果然是战乱年代,众生皆苦,这孩子怕是很久没有吃饭了。
众多弟子也吃的差不多了,纷纷停下了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白景舟便在一旁,看那少年愣是站着把那只鸡啃完,才满意的坐下。二人饭饱,又没有什么能干的活交给他们,于是两人便大眼瞪小眼的坐着。
良久,白景舟实在憋不住了,道:“小公子,我们说点什么吧,如此干瞪眼,难免太尴尬了。”
那少年看他一眼,不作声。末了又将头转了回去,大有一种“不想理你”的态度,看向远方,视线渐渐就变得飘渺深沉起来。白景舟看这少年眼神中的沉重,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酒杯,斟上了一杯酒,一口闷下去,不禁啧啧品味。随后又倒了一杯,递给少年。
“干嘛?”那少年方从神游中拉回思绪,眼神依然深沉冰冷,看着白景舟手里的酒,问道。
“让你忘忧。”白景舟挑了挑眉,扬起嘴角道,“很神奇的,不信你试试。”
少年撇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接过酒,一仰头将一口酒灌下去,辛辣从喉头灌进肚子,辣得他一阵轻咳。他以前不怎么喝酒,只是见爹和友人经常会一起饮酒。娘不让他喝,说他还小,但爹每次都会偷偷给他一杯,说男子汉就是应该学会喝酒。每次捧着那杯酒,他能高兴一下午,被娘不小心发现了,还要挨吵,但也很高兴。一边咳着,过去的陈年旧事便浮现在眼前,咳着咳着眼泪便要落下来。他袖子一抹脸,红着眼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是一个仰头尽数喝完。
白景舟倒是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能喝,又见他边喝边哭,想来是触碰到人家的什么伤心事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便自己也给自己倒上酒,陪他一起喝。
那少年见状,也不多言语,和白景舟一人一杯喝起来,偶尔也给白景舟倒上一杯。似乎现在看着白景舟,也没那么可恶。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是没什么责怪白景舟的理由,他出手相救,分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也不该如此不懂礼数。偏偏心里想通了,面上又挂不住,只得沉默。
喝着喝着,眼看着太阳便落了山。夕阳西下,霞光向整个天空大地铺散开来。二人相对无言,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那少年已然醉眼朦胧,脸上镀了一层红光,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单单这霞光的映衬。白景舟看着这少年,方才还是一副绝望得活不下去的表情,如今被这酒迷得朦朦胧胧,倒是少了几分绝望,忽然便温和的笑了起来。
那少年听见动静,偏头看过来,迷蒙着眼神道:“喂,你笑什么?”
白景舟闻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高兴。”他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高兴。连着五年打打杀杀的日子,真的是过乏了。如今望着夕阳,哪怕是近黄昏,如今眼前的也是一片无限好。他目光看向少年,少年的身形在余晖的点缀下拢上了一层光晕,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似乎是喝酒喝的热了,那少年将自己的领口扯散,酒从下巴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领子里。白景舟无意中瞥见,那少年锁骨中间似乎有一块又青又紫的瘀伤,上面还有疤痕,便问道:“你胸口那里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少年闻言,眼神猛地一凛,闪过一丝寒光。用手将领口又裹了裹,道:“没事。”随即又喝了一杯酒,目光又重新变得飘渺起来。
“小公子,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许是喝的有点多了,他也有点朦胧,盯着少年的侧脸道。
那少年却没有动作,也没什么反应。白景舟探身前去查看,又是轻轻一笑,道:“酒是好酒,只是你也不要如此贪杯啊。”说罢,将少年手中的酒杯拿起放在桌上,又将少年背起来带回去。
将少年放在软榻上,那孩子似是睡不踏实,扯住白景舟的衣袖不愿放开,口中还念叨着:“爹,娘,别走,别走。”白景舟见状,心中又泛起悲天悯人之情,想来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因一场无妄之灾没了家人,如今便只剩下一身孑然,倒也是可怜。于是坐下来轻轻拍着少年,不言不语。
许是前日晚上喝酒喝的多了些,白景舟一夜无梦,只是还保存着令人发指的作息时间,辰时未至便醒了来。醒来时,莫子新等一众青阳刀派弟子早已经开始忙活起来,练功的练功,做饭的做饭,井井有条。
一连三天,白景舟都过着这样的日子。青阳刀派内的小弟子们都勤快得紧,平时一些杂活也都用不上他动手帮忙,一天天的也就是吃吃饭,喝喝酒,赏赏美景。那少年伤势恢复的速度奇快,故没什么事,两人就在院子里喝喝酒,也不说话,他连那少年叫什么也不知道。不过那少年似乎不再对白景舟充满敌意,虽然对待青阳刀派的众弟子已然冷漠疏离。说起来,白景舟原本想着来人间伸张正义,却不曾想刚来到此就住进了青阳刀派,又要保护这群娃娃们,一直在这里呆着,其实挺无聊的。不过也无所谓,这种日子白景舟早就适应了。以前在上天庭,一天到晚也是无所事事,偶尔帮人间的信徒实现一下愿望,剩下的时间里也是在长云崖喝酒观星辰。
这天早晨,白景舟伸了个懒腰从房中走出来,看着弟子们忙前忙后,正想叹今日阳光正好,却忽然眼神一冷,警觉起来。
身随心动,白景舟伸出袖中折扇,道:“大家都别动,外面有动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