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梅
昨天,爸爸给我发来短信说,阳台上的三角梅开了,是粉红色的。我赶紧跑到书房里,看看家里的三角梅是否和老家阳台上的三角梅一样。很遗憾,我的三角梅只有绿油油的叶片,甚至还有枯黄的叶片蜷伏在地上。书房的三角梅树就像一面隐隐约约的屏风,连接书柜那面墙和窗外的世界。
我想象着老家入秋后的三角梅开花的样子,阳光不那么浓烈,只需零星的挂在花瓣上,偶尔有沙沙的风声,吹得花瓣哗哗作响。阳光的蜜抿着嘴,那么含蓄的,从粉色的花瓣染到绿叶上。三角梅就像害羞的女子,淡淡的胭脂抹在脸上,应和着疏淡的光线,慢慢消磨在微醺的午后。
多年来,爸爸的短信从来都是让我注意身体,注意保护眼睛,别太累了,重复的唠叨让我把他的关心当成一种简单的幸福。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花草感兴趣的?或许一直都有(只是不善于表达),或许是这个的秋天?又或许是听到三角梅花开“噗噗”的声音后产生的心灵感应?一向严肃的父亲又是为何诗情画意地给我发来短信,还备注着这是入秋后第二次花开。难道父亲和我有同样的爱好,爱着花草,喜欢大自然?或许是奶奶喜欢花花草草的爱好延续在父亲的血液里?我有了一种愧疚感。多年来,一直以为父亲的生活是单调枯燥的,喜欢喝酒喜欢看生活剧喜欢回忆往事(尤其是退休后)——我的确数不出来父亲还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我赶紧给父亲回短信,爸爸,可以把三角梅开花写出来。
一个小时后,父亲以《三角梅·回忆》为题,用圆珠笔写下了三四百字的散文发给了我。“每当我看到阳台上的三角梅,开得艳丽,8月下旬开第二次了,粉红色的,我便想到了袁书梅姐姐,她的名字也有梅字。”父亲文中提到的书梅,我见过的,是爷爷奶奶的学生,和奶奶一直保持几十年的书信往来,她们早已融为血脉中的亲情。记得我八岁那年,奶奶带我到书梅姑婆家去玩,我对她的印象是温婉的,说话轻言轻语,齐耳的短发总是很精神。其余的印象就是在奶奶的日常生活中经常把书梅提起。我知道,她们的师生关系是细腻的,朴素的,温情的。
直到我在爸爸的文中才得知书梅和我家血浓于水的亲情是那么感人,难怪爸爸对三角梅的开花有那么强烈的反应。解放前,书梅在爷爷创办的龙溪中学念书,有一次她的财物全部被盗,善良的爷爷奶奶没有收她的学费,帮助她继续完成学业。解放后的那几年,我家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年少的父亲经常饿得肚子咕咕叫。迫于无奈,奶奶就试着写信向当时在涪陵地委党校上班的书梅求助。书梅知道我家的困难后,二话不说,从不多的工资里抽出5元、10元,或者省吃俭用把余下的粮票寄给奶奶。这样的帮助,是个接力赛,不是一次两次,一年两年,而是长达十年之久。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情谊已经超越了千山万水,在我家贫困的烟云中拉开了一盏灯,和土房中微弱的烛光合并在一起,度过了最清苦最难熬的日子。
“虽然书梅姐姐已去世,但是她寄的救命钱和粮票,以及她对我们的情义,我记忆犹新,看见三角梅就想起了书梅姐姐,书梅姐姐就是三角梅。”我反复读着父亲文章的结尾,很多事物被磨旧,甚至渐渐沉入时光的海底,但是像三角梅一样美丽的书梅和我家的情感,只会在秋阳下越来越饱满,越来越醇厚,越来越地久天长。难怪父亲后来在和我的通话中,声音哽咽着,他在睹物思人了。
读着父亲的文章,我翻看了一直以来珍藏的书梅写给奶奶的书信,还有她们师生的合影,感动、怀念如潮水涌向我。她们就像一对母女,穿着旗袍从旧照片中走出来,走在秋天的光影里,走进三角梅的芬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