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奶奶从9月份开始卧床,从最初还能饿了下床煮面条,自己走到饭桌前吃饭;到卧床不起,需要有人艰难地搀扶才能起来上厕所;再到已经起不了身,洗漱只能在床上;以及到前阵子帮她擦洗,发现她已经瘦的皮包骨头,小小的身体被被子裹着,都看不到任何起伏的身躯;而今天我走到床前唤她,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就是死死盯着我,已经说不出话来。问她看不看得出我,她轻轻摇了摇头。
生命的凋零,总是比想象得更快。黑仔和八喜好像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已经乖乖地从前厅挪到了后厅,一猫一狗静悄悄地依偎在一起,一声不吭。
浪漫主义者总是会思考一些赋有哲学性的话题,比如生命的最后时光,你会用来做什么?
曾经我也想过,要花光所有钱去环游世界,要把不舍得吃的好吃的全部吃一遍,甚至要去做一些曾经从来都不敢去做的事。
但是这样的操作,还真的挺难的。
于多数健康的人而言,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时会终结;而对于身体被病魔折磨的人而言,在日复一日与病魔的斗争中,早已磨灭了内心的烟火,病魔把身体里的脂肪,血液,都一点点从完好的身躯里抽出去,把人折磨得全身无力,连坐起身都成了一件难事,又谈何去环游世界,谈何去吃遍美食呢。
这样想想,就觉得很绝望。知道自己离死神不远了,又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接自己,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静地睡着,睁开眼睛辨识每一个来探望自己的人。
这时候我才发现,当发现生命的每一刻都是以分钟,以小时来计算时,最想做的事才不会是什么伟大的理想,而是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多看看身边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02
黑滚以前问我,我奶奶得了这样的病,走到这一步,真的离开人世时,我爷爷会不会很伤心。我说才不会,他们吵架吵了一辈子,他们仿佛不需要吃饭,而吵架才是他们的食粮。吵还不算,有时候还要动起手来。我觉得我爷爷可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他这样的日子,或许早就乏了。黑滚说,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毕竟是一个和他过了一辈子的人啊。
的确是,快八十岁的爷爷这些日子,每一天都会去照顾奶奶,他颤颤巍巍地走进去,给她端茶递水,换热水袋,汤婆子。而今天,父亲整理为奶奶准备好的物品时,我看到奶奶身体好时,为自己折的满满好几袋的“那个世界的货币”,我便随口说了一句,奶奶当时好像说,她已经为全家都准备好了。我父亲说,她是把她和爷爷的那份准备好了。所有东西都是两份,一份拿了出来放在这儿随时准备,另一份则在阁楼上。
原来曾经每天以各种难听的话骂爷爷的奶奶,私底下,还是什么都准备了两份。
那一代人的组合,多数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不上爱不爱的,而婚后由于习惯、三观等不同引发的系列矛盾,也足够让一个家鸡飞狗跳。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们依然视对方为陪伴自己走完一生的人,即使一方要离开世界了,也要为另一个还在这个世界的人考虑周全,为他添置好一切。
03
突然想到半年前,医生和我说,家的构成,并不全是温馨,快乐,温暖,也会有争吵,指责,鸡飞狗跳,你要接受这一点,这才是一个家完整的构成。而我这么久以来,一直在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反驳他,直至今日我才发现,的确如此,即便这个家曾经充满了激烈的犀利的不和谐的气氛,可是在这一刻,我想奶奶还是希望我们一家人是在一起的。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来世界这一遭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体验艰难困苦,为了生活而日夜奋斗,为了赚孩子的奶粉钱,为了赚老人的赡养费,为了完成一个项目而加班加点,为了省一张机票钱而转做十几小时的列车……这一生,虽然充满惊喜,但同时也留给了我们太多的磨难。
我们在这过程里开心快乐痛苦过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无法带走,还是要一次又一次,和很多人告别。
从最初的,学着和每一次毕业的师长同学告别,学着和每一份友情告别,学着和每一个爱过却还是要离开的人告别;到后来的,学着和父母长辈告别,和一个个老友告别;然后,一一告别完了,终是轮到了自己,又要学着和子孙告别。
但是有人告别,终是快乐的。至少有人在身边说,你放心吧,我都会处理好的。
可能吧,我们这一生,努力学习爱,学习宽容,学习分享,最后的目的都是要学会如何告别。在最后的时光里,不至于让他人太难过,不至于让自己太留恋,好好地告别。
04
也许在5岁时问你,生命最后的时光,你想怎么度过?懵懂无知的你会觉得,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问15岁的你,你会想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定要和那个暗恋的男孩在一起;
问25岁的你,你想多赚点钱留给家人,让他们在没有你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辛苦;
问35岁的你呢,你会想着你不能,你要挺住,你上有老下有小;
问45岁的你,你担心这个世界未了的一切,你担心你走了家人会活得太辛苦;
问55岁的你,你觉得退休工龄增加了,这个年纪走,有点亏;
问65岁的你,你刚领到退休工资,能多花一天是一天吧;
问75岁的你,你想,再多看孙子孙女一眼吧;
问85岁的你,这一生看了太多离别,就这样吧,终于可以回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阅历这种东西很奇怪的,能时时刻刻改变你的心境,但是最终,我们还是会回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