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和大张闹翻了。

      同事们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大张是校长，是师父，是对小张有知遇之恩的人。

      而小张，是普通老师，是徒弟，是大张看重并着力培养的年轻人。

      他们两个怎么会闹翻了呢？

      这事得从头说起。

      大张去子虚中学做校长的时候，小张已经在那里教书五年了，说不上特别优秀，但也并非资质平平，大家都说，要是有个好师父带带她，小张也许能成为名师呢。

      小张教语文，大张曾经也教语文。于是，在学校工会“青蓝结对”活动上，大张主动表态，做了小张的师父。

      年轻教师都很羡慕小张。

      大张多年不教书，所以他这个师父，更多的是名义上的师父。但作为校长，手头有人脉资源，也有一点小权力，对徒弟小张的专业发展，还是很有帮助的。

      比如，外出参加培训，或者观摩活动，无论多远，哪怕是飞机往返，小张都是一路绿灯，请假报销没有任何问题。

      比如，大张把县和市的教研员请到学校来，听小张的课，请他们手把手教小张。

      再比如，凡是小张参加各级教学比武，大张就亲自张罗，请名师做外援，成立教练组，帮小张磨课。

      大家都说，小张遇到了贵人。

      看着小张评上了教学新秀，不就又评上了教学能手——这可是本县最年轻的教学能手——大张心里美滋滋的。

      小张很懂事，也很懂感恩。在学校里，她干活很卖力，两个班的教学，成绩一直领先，此外，还兼班主任，兼培优班语文老师，兼文学社指导老师，兼备课组长，兼大张的专职秘书，大张的发言稿，经验总结，学校课题申报书，乃至于大张参评特级的很多材料，都是小张趴电脑键盘前，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出来的。

      小张做这些事的时候，当真是无怨无悔的，她觉得，这是在回报大张的知遇之恩。

      转折点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

      小张参加全县教学大赛，不但顺利进入决赛，而且拿了全县第一，赛场就在乌有中学。

      这两所中学是本县最好的两所中学，一直以来，明争暗斗，各有胜负。

      乌有中学的王校长听了小张的赛课，很欣赏小张，就在课间找了小张，问小张愿不愿意调入乌有中学，并且据说开出了比较优厚的条件。

      小张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是腼腆地笑，感谢王校长的美意。

      大张有点生气，他觉得小张态度不够坚决，这暧昧的态度背后，是小张有“反骨”的先兆，于是大张就郑重其事地找小张谈了一次话。

      “小张，恭喜你得了赛课第一名……我听说，乌有中学王校长找过你了？”

      “谢谢张校长，他确实找过我了，问我愿不愿意调过去。”

      “你是怎么回复他的？”

      “当时有人在，我没好意思直接拒绝他……”

      “小张啊，这是老王八这东西在挖我们子虚中学的墙角啊，大是大非，原则问题，你怎么能不明确表态呢？”

      “我没有答应他，而且，我也不会去的！”

      “你是我们子虚中学培养、成长起来的优秀教师，可千万不能忘恩负义啊！”

      最后这句话，大张可能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的，但小张听了有点不舒服，仿佛她做了什么忘恩负义的事情似的。

      也难怪。

      大张评上了特级教师。

      评上特级教师的大张，分批请人吃饭，说是感谢大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轮饭局，大张居然就没有喊小张。

大张能评上特级，固然是大张的本事，但小张确实是有大功劳的，别的不说，大张一年多的听课笔记和教案，都是小张帮助手写的；那个省级课题，都是小张弄出来的，主持人写的是大张；还有，在指导青年教师这一项上，作为徒弟，小张的所有荣誉证书都复印过去了，为了增加大张的“学术影响力”，小张还找了她两个大学同学，请他们帮忙，给大张出了讲座证书，盖了当地教研室的章。

      小张很委屈，觉得被大张冷落了。其实她不知道，大张此时最不希望大家看到的，就是她小张对大张评特的贡献。

      小张毕竟还年轻。

      年轻的小张藏不住心思，当大张再让她做事的时候，她就有点不那么积极了。

      大张呢，就以为小张是真的准备投靠乌有中学了，就对小张有了几分戒备。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小裂痕，弥补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往往，这裂痕会越来越大。

      小张和大张，就是这样的。

      有一次，县里评选优秀教育工作者，子虚中学有一个推荐名额，大张让各教研组先推，然后行政会议上最后敲定。

      语文组推的是小张。

      小张的资质，材料，也确实是候选人中竞争力最强的。

      但大张一锤定音，说，荣誉和机会需要考虑平衡方方面面，尤其要考虑学科组之间的平衡。

      于是这个名额给了数学组。

      可惜的是，数学组推出去的候选人，到了县里，被刷掉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偏偏有好事者，把行政会议的实况告诉了小张，小张实在不能接受，否决她出线的人，居然是大张。

      小张没办法找大张诉苦，但她确实生气，生气了总要找机会发泄吧，于是她以身体不好为理由，申请辞去备课组长和文学社指导老师的兼职。

      大张呢，就觉得是小张翅膀硬了，开始尥蹶子了，得压压她的傲气。

      师徒间的隔膜，更深了。

      小张忽然想起了乌有中学的老王，王校长。

      既然王校长那么欣赏我，我为什么不能去他那里试试呢？有一天，小张批作业时，忽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晚上，她把这个念头说给自己的老公听，老公很支持。

      于是，小张真的就去找了王校长。

      王校长那头肯定是热烈欢迎的，但县内学校间教师调动，是一定要两校盖章的，调出学校和拟调入学校。

      小张来找大张盖章时，大张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许久，扔下一句话：让我盖章，除非这校长我不干了！

      师徒二人彻底决裂。最后，

      好在县城不大，人情社会里还有第二种可能。小张的老公在政府里做事，七弯八绕的，就找到了分管文教的副县长。在暑假开始的那个礼拜，小张顺利地办理了调动手续。

      然后，小张就带着孩子外出旅游了。

      这是一个最惬意的暑假。小张不必再加班，不必再做义工给学生补课，更不必再帮大张写稿子。

      愉快的暑假一晃而过。

      小张去新学校报到。

      但她忽然得到一个消息，说乌有中学王校长因经济问题被免职，县里临时给调来了一个新校长。

      新校长姓张，特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