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y淳于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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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中一声惊雷,劈断了将军府那棵千年老古树。
府里的人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将军府要变天了,一场灾难将会降临在这里。
作为将军夫人,我每天心神不宁,我的侍女樱稚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她将蓝色丝绒披肩搭在我的肩上,细声道:“夫人,别听府里的下人们嚼舌头,咱们将军可是皇上最看重的人,他不会有事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行军打仗,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但…….
“去榕苑。”我抬手对樱稚说。
樱稚脸色一惊,又恢复正色:“榕苑不是丽娘住过的地方吗?那地方阴森恐怖,夫人您就别去了。”
“人都死了,还怕什么?”我冷冷说。
在数月前,我对榕苑的一切厌恶至极,只是因为住在这个女人抢了我的丈夫,她得盛宠时也不知道收敛,曾经当着我的面提出要和我的夫君交媾,她那张淫荡魅惑的脸在我夫君的侵占下显得极其扭曲,她的所有的痛苦抑或快乐的体验,都让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如今,我站在集满枯黄蕉叶的院子里,感叹世事无常,内心竟然有一丝心疼。
今天是丽娘的头七,我的夫君司空礼还在战场守护着他的将士们,却不曾回来看一眼他曾经爱过的女人,我不禁唏嘘。
只怪男人狠心起来太凉薄。
昔日暖气腾腾的榕苑如今变得阴冷潮湿,柱子上被尘土覆盖,好像从未住过人一般。
樱稚一边烧纸钱,一边喃喃自语:“丽娘,我家夫人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变成鬼可别祸害我家夫人。”
说起丽娘的死,不免让人心里发寒。
我拿起一叠纸钱,叹息道:“妹妹,曾经你当着我的面,说你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是的,他是最爱你,所以他敲碎了你的头颅,将你的尸体分给他的将士们吃,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爱你啊,这是事实,我亲爱的妹妹,你安息吧!”
灰烬随风飘向漆黑的夜空中,越飘越远,我相信丽娘听到了我的话,她应该知足了。
不管男人对女人做过什么,女人最相信的还是男人说过的甜言蜜语。
司空礼用锤头敲碎丽娘头颅的那一刻,我相信丽娘还是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爱她的。
之所以敲碎她的头颅,是因为他是一个将军,他需要用自己妾的身体去喂饱每一个挨饿的士兵,他不愿看着他的士兵们每天啃树皮,吃树叶,更不愿看到他的士兵们饿得面黄肌瘦,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去打仗,作为一个将军,他疼惜他的将士们……
丽娘的死是伟大的。
“夫人,夜里风大,回去吧!”樱稚哀求我。
“我想多陪陪丽娘,只因她曾经也是一个女人。”
2、
我已经数月未曾见过我的夫君司空礼,我和他之间唯一的温存就是我们拜堂成亲那一晚,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上前揭开我的红色盖头,闭着眼睛将我抱上床榻……
次日,他宠幸过我后,当着我的侍女说:“你家小姐面目如此丑陋,为何昨晚不告诉我?”
樱稚自觉受到了打击,撞墙要替我去死,声称哪有夫君这样嫌弃自己妻子的?这话说出去可如何做人。
我拦住樱稚,笑道:“这是好事!”
从那次之后,司空礼再也没有碰过我,但我每年都会给他纳妾。
司空礼虽嫌弃我容颜丑陋,但碍于家父的面子,倒没有休我回家。
只是在外人看来,我的夫君温柔敦厚,全朝上下无不称赞他是一位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英勇无比,才华横溢,深受孔孟之道熏陶的大丈夫,可在我跟前时常显得尖酸刻薄。
我想我们这些做妻妾的只是徒有丈夫的“好名声”罢了,这里的女人的下场莫过于丽娘的下场。
或许,下一次被敲碎头颅的人是我,我的夫君曾当着我的面说,我容颜丑陋,不便被将士们吃掉,因为,怕将士们看到这丑陋的面目,他们难以下咽,虽然这些话听着刺痛,但至少让我保全了性命,其实,我心里知道,他之所以还留着我的命,只是因为我是妻,不是妾。
天越发冷了,冷到了骨头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对樱稚说:“丽娘走了,现在该给将军纳妾了!”
这睢阳城的女子无不倾慕司空将军的大丈夫气魄,她们都想做将军夫人,尤其在这乱世,卖女儿的农人不再少数,要是能让他们的女儿嫁到将军府做妾,那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可谁也不曾想到,他们这是把他们的骨肉活生生地推入火坑。
晚上,我辗转反侧,心神不宁,作为将军夫人,给自己的夫君纳妾本是我分内之事,但眼看着把别人家的女儿推入火坑,我也实不忍心,可若我不纳,就会背上“妒妇”的骂名,这可左右为难,想不到好的两全之策,我暗暗祷告,要是哪家女子声明大义,不恃宠而骄,懂得做人,不让将军落得个“宠妾灭妻”的坏名声,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樱稚倒是听话,次日就从外面带回来几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我看着她们青涩稚嫩的脸庞,突然想起了丽娘,她曾经也这般单纯稚嫩,不知何时,她变得飞扬跋扈,渐渐恃宠而骄,最后落得个被杀的下场。
有一女子名唤方观,全身补丁,头发如杂草一般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看得出来,她是一个美人坯子,她看到我时,跪倒在我脚边,啜泣道:“夫人,求您收了吧!我爹饿死了,现在还没准备后事,我要用卖我的钱给他下葬。”
说罢,她又难过地哭起来了。
战争年间,相比那些被士兵吃掉的老弱病残,他爹爹能活活饿死,留个全尸也算是上辈子积攒的阴德了。
我冷冷道:“我从不勉强人,你有难处,我施舍帮你是我的一片心意,但嫁进将军府,可是自愿?”
她突然吓得浑身哆嗦,迟迟不曾回应我,可见她是不自愿。
其他女子倒是落落大方,一个又一个争着说:“我愿意。”
“我愿意。”
……
在这众多的女子中间,我挑选了一位女子,她叫欧阳氏,此女长得娇嫩可人,尤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让人怜爱,我频频点头,将军定会喜欢的。
经询问得知,这女子出生商贾之家,只因乱世,家族衰败,只好来睢阳找亲戚……
“可曾想好了?”
“奴定会用心服侍将军。”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3、
半月过后,我的夫君司空礼亲自登门拜谢我,说我给他纳了一个好妾,世间女人贤惠当如我。
我笑道:“为妇能为夫君分担本是我的职责。”
他吃过一盏茶后,起身便走了。
樱稚安慰我道:“战事吃紧,将军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我轻声自语:“他能登门来我这儿,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欧阳氏在府里被宠幸了整整三月,立冬过后,就被司空礼带到了边关。
听到讯息的那一刻,我头皮发麻,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樱稚告诉我,欧阳氏不会有事的,她那么聪明机灵,定会哄得将军开心的,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我心想,也是,我特意选了一个机灵的,就希望她能规规矩矩地陪着将军。
次年三月,榕苑的芙蓉花开了,娇艳欲滴,我想欧阳氏也该回来了!
就在我每日准备给欧阳氏接风洗尘的时候,樱稚告诉我,欧阳氏不幸香消玉殒了。
我惊叹,斥责自己,又把一条生命活活地推进了深渊。
“她….她是怎么死的?可曾打听到?”
樱稚支支吾吾,良久道:“听说是在边塞染疾而死。”
那地方寒气逼人,每逢冬天,士兵们逮耗子吃,喝雪水,将士们死伤无数,一个女子要是能活着也是奇迹。
“染疾而死?”我悲凉感叹。
“尸首可曾运回来?”
“没,将军说掘地便埋了,不曾运回来。”
女人的命比不上蝼蚁,是我早该想到的。
晚上我又去了榕苑,给欧阳氏烧纸,愿她来世投个好胎,不要再做女人。
4、
我不想再看着这些无辜的女子去送死,如果可以,我会替这些女子去死。
朝廷近日来好消息不断,我的夫君打了胜仗,他被皇帝赐金赏银,骑着西域金棕马回到了府里。
他回到府邸后,见我未曾给他纳妾,怒气冲冲地打碎了我的两个陪嫁金玉瓷瓶,揪住我的头发,怒喊:“妾呢?”
我一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与羞怯,回应道:“你就算休了奴,奴也不会再给你纳妾。”
他看着我严肃的样子,一时竟然狂笑起来,棱角分明的脸上,多了几丝邪魅,沉静道:“你知道欧阳氏是怎么死的吗?”
听到欧阳氏三个字,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夫君本不是大丈夫,不过是杀人狂魔。”
他按着我的头,怒目圆睁,轻声在我耳边说:“我先让她伺候我,等我玩腻了,就让我的将士们一个一个凌辱她,再然后,让她去雪地里给我的将士们逮蛇吃,要是逮不到呢,我就让她脱光衣服在雪地里趴着…….”
“你,你,你就是变态,你不怕有一天遭报应吗?”我恨不得扣掉他的眼珠子。
他听了,仰头大笑,全然没有一丝悔恨之心。
“你要是不给我纳妾,本将军就让你去军营。”他恶狠狠地对我说。
我咬牙切齿道:“你别做梦了,你就算杀了奴,奴也绝不会为你纳妾。”
他看着我的眼睛,轻蔑道:“你去本将的军营,如煞我也!罢了罢了,你就等着老死在我的府里,我也绝不会碰你。”
5、
还记得出嫁前,爹爹嘱托我,妻丑有贤德,若是容貌太过出众,容易招致灾祸,俗语说,红颜祸水,也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爹爹在我脸上用铁烙烙了三个印,彻底毁了我的容貌。
如今,我想用的命去抵换别人的命,只能重修这张脸。
听闻睢阳有一易容师,名唤张道人,他有奇效之药,若是敷上,便可恢复容貌,樱稚替我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地方。
张道人住在睢阳城附近的深山里,是一位隐士,按照他的话来说,这世间无道久已,能够找到偏安一隅隐居,已是上天厚德。
听闻我的到来,他未曾问我的身份,只是问我:“这乱世,到处都是豺狼虎豹,女子太过貌美,必然招致杀身之祸。若是恢复容貌,可曾考虑清楚?”
我轻诺点头,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暗暗发誓,我不想再看无辜的生命凋零了。
在多日敷药之下,我脸上的伤疤已经渐渐结痂痊愈。
樱稚看到我的样子,啜泣道:“夫人,将军他喜新厌旧,就算对您一时有了兴趣,最后还是会厌弃的,总归他不会对咱们有好下场的,咱们还是逃吧!”
我执意最后还是回到了府里。
我故意让人在府里放出消息,因我每日虔诚拜佛,得到佛祖护佑,便修好了这容颜。
如我所愿,府里到处都在传言,丑陋的将军夫人竟然变得赛比西子,这睢阳城只怕是没有女子能够比得上她了。
果然,我那好色的夫君听闻消息,便来到了我的桂苑。
他看到我的容颜后,非常惊愕,用粗厚的结满茧子的双手捏住我的脸,问我:“你这张脸可是真的?”
我冷冷道:“自然是真的。”
他好似不信,转身沉思了片刻,又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狐妖之术?或者你是狐妖投身?”
我冷笑道:“怎么,将军杀人如麻,如今还怕狐妖不成?”
他好像被我的话激怒了,粗鲁地横抱起我,拼命撕咬我的脖子,贪婪地说:“本将军想让你给我生个小狐妖祸乱人间。”
司空礼已经在我的玫苑宠幸了我数月,我一天又一天,等着他厌倦我,他好像一时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试探问他:“将军,我帮您纳妾吧?”
他反问我:“你是不是厌倦本将军了?”
突然想起被他宠幸过的丽娘,还有欧阳氏,我不禁一阵反胃,呕吐了起来。
他看到我突然口吐酸水,上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兴奋极了,问我:“近来,你月事可准?”
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到,越加兴奋,开心起来,像个小顽童一般,对樱稚说:“快,快去找大夫,夫人怕是有喜了。”
突然,他跪倒在我的脚边,啜泣道:“本将军终于后继有人了,就算明日赴死战场,我也瞑目了。”
6、
我怀身孕六月时,司空礼被皇帝招到了边疆,这是与胡人最后一次打仗,如若胜了,朝廷便可安宁,如若输了,睢阳只怕保不住了。
司空礼临行前,穿着盔甲,将头贴近我的肚子,兴奋道:“吾儿好生在你娘肚子里呆着,等为父打仗归来,为你办满月酒。”
说罢,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睢阳,我心里百感交集,希望我的夫君能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希望再无女子惨死黄泉。
怀胎十月,我产下了司空礼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那年寒冬,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整个睢阳城被白雪覆盖,城中百姓的尸体堆积如山,我儿还未满月,就被告知,司空礼被敌军用毒箭射死了,他的头颅被敌军割下来悬挂在塞北的城楼上。
樱稚对我说:“夫人,将军死前手里攥着你的一缕头发。”
我听后心里一惊,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心里却越加柔软,心里暗暗发誓:
我儿今后愚傻便好,不必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他的痴情错付了人,他的英勇让他丧了命,到头来,这一生他什么都没得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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